第20章 寒食吹簫憶故人
許柔安離去,顧飛飛未免有些孤獨,她和這裏的其他娘子相處得并不好。那些人以前在許柔安在世時,因對許柔安還有所敬畏,不敢對顧飛飛怎麽惡語相向。如今顧飛飛沒了這個“靠山”,諸多難聽的話便接踵而來。
顧飛飛自知勢單力薄,對抗不了那些人,很多時候只是充耳不聞,但也因此心裏隐隐有了離開這裏的念頭。可她該怎麽離開這個地方呢?難不成真的按許柔安交代的那樣,求薛崇簡花錢贖自己出去?
且不論薛崇簡願不願意幫自己,她自己本身就不太願意。
一來,她至始至終認為許柔安和薛崇簡是一對兒。如今雖說許柔安已經去了,可畢竟人家兩人曾在一起過。她這個現代人還真接受不了朋友一走,就和人家“男友”走到一起的事情。
二來,自己雖說已經到了唐朝,心裏想着念着的還是李龍,明知道和他已經時空相隔,但還是無法放下他。薛崇簡也不差,可“情人眼裏出西施”她就是不接受,又有什麽辦法呢?
在這種比較不順的境況下,顧飛飛自認為比較艱難地過了三個多月。
一天早晨,小月竟破天荒地給她送來了一塊嵌棗蒸餅當早點,喜得顧飛飛忙問道:“怎麽咱們廚房早晨又做這個了?以前不是粥就是馎饦,真吃膩了。”
小月看了一眼顧飛飛,略帶奇怪說道:“娘子,今日是‘寒食節’難道你忘了嗎?廚房裏不生火的,這三天咱們就吃這‘子推蒸餅[1]’來充饑。再說,娘子你要真吃膩了這裏的東西,我給你出去買胡餅不就行了嗎?”
“寒食節?”顧飛飛可從來沒聽說過現代有這麽個節日。
但随着金三娘讓她和其他小娘子去上墳時,她才反應過來,這個“寒食節”差不多就是現代的“清明節”了。
知道這“寒食節”是幹什麽的,顧飛飛備了東西和金三娘去了許柔安墳地。
許柔安剛下葬不久,墳頭的土還是新的。只是沒想到供品已經有人擺了,墳上還插着柳條。
“這到底是誰來拜祭的呢?”見了那些供品和柳條,金三娘不禁詫異道。
“或許是燕國公吧。”顧飛飛看着那些東西猜道。
金三娘點頭說道:“我猜也是,之前燕國公還向我打聽安兒墓地所在之處,估摸着除了他也沒別人了。”
金三娘在許柔安墳前焚了紙又擺了供品,諸事完畢之後,嘆着氣對顧飛飛說道:“我與安兒的娘是舊相識,可她娘命不好早去了。我心想着,這當娘的福薄,女兒的福氣就該多些,哪知女兒也是個短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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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金三娘說許柔安“短命”,顧飛飛不免又有哭的沖動了。想起自己最近的遭遇,愈發覺得能與許柔安相識是多麽幸運的事情。
又想到唐朝人都有屍身歸鄉的習俗,自己這種無根女子若回不到現代,那葬在這裏和許柔安作伴也不錯。
金三娘又說要去給其他親人朋友燒紙去,讓她在這裏等她,這也正合顧飛飛意。
顧飛飛讓小月從籃子裏拿出了酒,斟了一杯傾在顧飛飛的墳前,又拿出了洞簫,在許柔安墳前吹了一首《枉凝眉》。
小月在一旁聽得如癡如醉,見顧飛飛吹完說道:“娘子可算是把這曲子弄好了,如在三娘面前展示,定能壓倒衆人。”
顧飛飛将洞簫重新收好,說道:“這曲子不是我作出來的,是我家鄉的樂曲,三娘不是說不喜歡我老家的音樂嗎?”
原來,顧飛飛因被金三娘說過現代音樂“怪腔怪調”,便再也沒有勇氣在金三娘面前唱現代歌曲了,只是自己背地裏因興趣悄悄地哼幾聲。
這《枉凝眉》原是《紅樓夢》的插曲,顧飛飛在高中上語文課時,她的語文老師為了更好地學習,特地安頓自己的學生看一遍電視劇。她聽見裏面的插曲好聽,便下載了下來,時不時聽着。
到了唐朝之後,她沒想到自己竟然能憑着記憶,慢慢摸索出了曲調。可見在曲樂方面,自己還是有天賦的。
“咦?三娘竟然說過這樣的話,我不記得了。”小月納悶道。
“甭管你記得不記得,反正我是不會再在她面前自讨沒趣了,這曲子也就私下裏弄吧。”顧飛飛道。
說完又拿出自己為許柔安寫的悼亡詩。拿着正要點,卻被人一把奪去。
“我還沒有看,就這麽燒了豈不是可惜?”
顧飛飛吓了一跳,擡頭一看,原來是薛崇簡。
“你怎麽跑來了?你不是早就來過了嗎?”顧飛飛問道。
薛崇簡沒有回答她,而是朗聲讀起了她寫的那首《寒食節悼許都知》:
“殘隕枝頭怎複妍,朝生暮死有誰憐?
月涼弦斷無人伴,牆冷聲凝輾轉眠。
白發憑添愁點點,嬌容忽去淚漣漣。
今生造化偏逢弄,來世相随可有緣?”
這首詩的意思是:那花殘落枝頭怎麽可能恢複從前的美麗,早晨開放傍晚就凋落,短暫的生命又有誰會憐惜?你走之後,我在月涼之夜彈琴弦斷,無人陪伴,依牆而卧覺得冷入骨髓,聲音哽咽回憶起從前之事,輾轉難以入睡。我的白發又憑空長出了不少,大約是點點憂愁所致,容顏美麗的你突然離我去,我怎能不淚水漣漣。我們今生受命運捉弄,未能在一起,來世是否能有緣相伴一生?
讀完之後,又說道:“這詩還不錯,不過不像是悼念友人,倒像是悼念戀人之詩。”
顧飛飛把詩從薛崇簡手裏奪回來,說道:“你管我是怎麽寫呢,橫豎是我的心意。”說完用火褶子取了火,點了那首詩。
又問他:“你還沒回答我,剛才你不是才來過了嗎,怎麽又返回來了?”
薛崇簡卻是一臉茫然,說道:“我剛剛從宮裏趕到這裏,怎麽能說我來過呢?”
顧飛飛便把她來時,看到許柔安墳上插柳條的事情告訴薛崇簡。
薛崇簡搖頭說道:“确實不是我。”
顧飛飛一直以為那個曾打算贖許柔安為妾,卻被許柔安拒絕的人是薛崇簡,如今見另有人來祭拜許柔安,估摸着自己可能弄錯了。
為了确認,她又問他道:“我聽聞曾有人願贖許娘子出風塵,不知那人可是薛相公?”
薛崇簡依然搖頭說:“此事我也聽人說過,不過那願出贖金的人不是我。許娘子從未要我贖她,我又怎敢随便說贖身的話?”
顧飛飛若有所思地說道:“想必在我們之前祭拜許娘子的人,正是那位願贖許娘子的郎君。不知為何在許娘子去世後,他竟沒來吊唁,反倒在寒食節時到墳頭祭拜。”
薛崇簡沒理會顧飛飛的自言自語,擺了自己的供品之後,也在許柔安的墳頭插了一根柳條。
三月的長安,天氣已不再寒冷,萬物複蘇,正是踏青的好時節。對于顧飛飛這個現代人來說,古代的節日都帶着幾分新鮮感,畢竟在她看來,現代的節日除了放假休息也沒有別的什麽意思了。
“薛相公,寒食節除了掃墓,你們還幹些什麽啊?”見薛崇簡已祭拜完畢,顧飛飛問他道。
薛崇簡不知顧飛飛詢問他的意思,他以為她不過是好奇宮中過寒食節的方式,于是說道:“左右不過是打馬球、拔河之類的活動,能有什麽不同呢?”
“那薛相公今日為何不留在宮中,打馬球娛樂呢?”打馬球這項活動,雖說顧飛飛從未親眼見過,但好歹也聽人談起過,知道它可是唐朝的王孫公子們喜歡的運動。
“你快別提了,若在平時與其他人打球,我還樂意為之。偏偏今日我表兄參與其中,這勝負便沒了懸念,我還打個什麽馬球。”
見顧飛飛好像沒有聽懂,薛崇簡便進一步解釋道:“我表兄馬球技術登峰造極,他若是參加,旁人就莫想贏了。”
顧飛飛才不管他表兄的馬球打得怎樣,橫豎她又不認識薛崇簡的表兄。
“打不成馬球,你還可以拔河嘛。難不成你表兄力大如牛,連拔河的勝負也沒懸念了?”顧飛飛笑着問道。
薛崇簡笑着說:“你不提拔河還好,我突然記起當今聖上也就是我舅父,曾在朝堂上讓大臣拔河角力,如此荒誕行徑讓人議論紛紛,他倒還不以為然。”
顧飛飛歷史不好,只知道李顯是武則天的三兒子,然後被老婆女兒給毒死了,沒想到他還幹過這麽“有趣”的事情。又想起許柔安生前曾囑咐她不要議論朝堂之事,于是又換了話題。
“薛相公,當初你說會來看我這個故人,怎麽自從上次一別之後,竟再也不登門了?”顧飛飛問道。
薛崇簡看了她一眼,顯出意外之色說道:“我是怕觸景傷情,等好了一些我就過去。楊娘子如此巴望崇簡到訪,崇簡不勝榮幸。”
顧飛飛心想:“你可真夠自作多情的。”正想着自己該怎麽回話時,見小月走來問她:“三娘讓我過來問娘子是否玩蹴鞠?”
顧飛飛當然知道蹴鞠就是古代足球,她對這玩意可沒什麽興趣,于是問薛崇簡道:“薛相公,你不玩嗎?”
薛崇簡大感意外,忙說道:“這娘子們的游戲,我不喜歡。”
顧飛飛不知唐代蹴鞠多是女子間的游戲,見薛崇簡拒絕便對小月說:“你告訴三娘,讓她們幾人痛快玩兒吧,我在這裏陪着燕國公,你若是想玩兒就和三娘她們一起玩兒吧。”
小月當然是想玩兒的,聽顧飛飛這麽說,就高高興興地去了。
小月走了之後,顧飛飛自己在心裏感嘆道:“不穿越不知道,唐朝真是一個不可思議的朝代,女人喜歡踢球,大老爺們倒是懷抱琵琶,動不動就跳起舞來。”
腦袋裏正閃過自己見到的唐朝男人們跳舞時的情形時,就聽到一陣樂聲從遠處傳來,她順着聲音看到有幾個人在墳頭又吹又彈,又唱又跳,甚是歡樂,驚訝得嘴都快合不上了。
“這可真是毀三觀啊!”顧飛飛驚嘆道。
“毀三觀?那是哪裏的道觀?”薛崇簡疑惑問道。
顧飛飛聽薛崇簡這麽問,立刻笑得合不攏嘴,全然不顧自認為掃墓應該有的肅穆氛圍。薛崇簡見她如此,卻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
注釋:1.子推蒸餅:寒食節的一種食物,為了紀念介子推而得名。介子推,春秋時期晉文公臣子,曾有“割股奉君”,隐居“不言祿”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