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紅顏易逝難挽留(四)
顧飛飛聽說許柔安又昏了過去,急忙跑到她屋裏。見金三娘正為許柔安張羅着後事,她顧不上和金三娘打招呼,跑到許柔安的床前,喚了她幾聲“阿姊”。
她見許柔安微微睜了一下眼睛之後,便又閉上了,任憑她怎麽喊,眼睛都沒有再睜開過。顧飛飛哭着拉着許柔安丫鬟問道:“我離開時人還好好的,怎麽一會兒就這樣了?”
許柔安的丫鬟只能将許柔安下床寫詩的事情告訴給她,金三娘在一旁聽了說道:“這只怕是回光返照。”又唠叨着:“趕在哪天死不好,非要趕在過年,兇肆[1]都不開門,幸好這些東西早備着了,不然束手無策了。”
顧飛飛聽金三娘的話相當不中聽,臉上挂着淚珠對金三娘說道:“娘這是什麽話?難不成許娘子還是故意的嗎?”
金三娘見她說話沒有往日的恭順,加上許柔安命不久矣心情不好,指着顧飛飛罵道:“你這奴婢愈發蹬鼻子上臉了!橫豎你不必操心喪事,這燒埋等事哪樣不得我操持?若論情誼,安兒她跟了我十幾年,豈是你能相比的?”
說完又用手帕擦了擦眼淚,對那些丫鬟說道:“快準備熱水給娘子擦身子。”
顧飛飛覺得金三娘說得也有道理,自己之前從未經歷過這樣的事情,什麽都幫不上,只是守在許柔安旁邊。
金三娘安頓完這裏,又出去準備其它事,這屋裏瞬間安靜了不少。
丫鬟給許柔安換上了新衣,又給她化了一點妝。躺在床上的許柔安反而沒有幾日前的病态,好似睡着了一般,只不過是出氣長吸氣短。
顧飛飛知道自己此刻少看許柔安一眼,便少一眼,又恨不得立刻把她帶回到現代,心想着用現代醫學來搶救許柔安,也許還有希望。
也不知自己坐了多久,見許柔安的丫鬟對她說道:“時辰不早了,娘子先回屋休息吧。我們幾人在這裏守候便是,若有什麽再通知娘子不遲。”
在一旁的小月也說道:“娘子回去吧,咱們在這裏沒用,反倒把自個兒熬壞了。”
顧飛飛一心只在許柔安身上,不知小月是什麽時候過來的,想着她們說得不無道理,只能和小月回去。
躺在床上,心裏記挂着許柔安的事情,祈禱許柔安能挺個幾天,甚至幻想自己一覺起來,許柔安已經醒來說自己沒事兒了。
好不容易睡着,黎明前夢到天又飄起了鵝毛大雪,許柔安走過來笑着對她說,唐朝的上元節最是有趣,要和她出去玩個一整夜。
顧飛飛見許柔安已經“好了”,驚喜地拉着她說道:“當然,平時這裏晚上不讓出去,如今可要好好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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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着,被一陣敲門聲驚醒,一個丫鬟過來對她們說許柔安剛剛去了。顧飛飛一下子清醒,披着衣服就往許柔安那裏趕。
趕的路上,就已經隐約聽到哭聲。等到了許柔安的屋裏,見金三娘扶屍大哭,左一個“安兒”右一個“我的兒”,知道自己已與許柔安天人永隔,再無相見的可能,不禁扶門恸哭起來。
顧飛飛沒想到自己在唐朝過的頭一個年,竟然是在悲痛中度過,也沒想到自己十幾年頭一次經歷他人的死亡,竟然是在唐朝。在許柔安剛去世的幾天裏,顧飛飛腦子裏是空的,總覺得許柔安還沒有離去,躺在院裏棺材裏的是別人。
當明白往日那個和自己相游相伴的許柔安已經去世時,她又不禁感慨起古代的醫療條件,二十多歲的人病死,恐怕在這時代也算是平常事了,因此,又悲觀起自己的命運來。
來吊唁許柔安的多是一些青樓女子,她們未來的命運多半和許柔安差不多,甚至還不如許柔安。大過年的,沒有人會把一個妓女的死放在心上,他們只需要她給帶來歡樂,如今人不再了,以後再找別人就是。
顧飛飛見此心想,人們常道“婊子無情”,可誰又對這些可憐的人真正用過情呢?她們只是看透這世間逢場作戲的事情太多,用情反倒令自己太苦,還不如各取所需。
小月見顧飛飛長籲短嘆,心裏也難過。端來飯放在食案上,對顧飛飛說道:“雖然恰逢都知娘子去世,好歹也算是個年,娘子把這湯中牢丸吃了吧。”
顧飛飛看了一眼小月所說的“湯中牢丸”,其實就是餃子,知道唐朝人對某些食物的叫法和現代不同,自己也不會像剛來那會兒大驚小怪了。
過了年,金三娘就把許柔安運到城外埋了,畢竟院裏放棺材會影響生意。顧飛飛見金三娘給許柔安辦的葬禮不十分隆重,埋怨金三娘為何如此儉省,畢竟許柔安留給她的財物也不少。
金三娘這次态度倒還好,只是說人已經死了,花那麽多錢掙體面沒什麽用,倒不如用在活人身上。
想起在許柔安生病時,金三娘也竭力救治來着,加上許柔安去世後,金三娘确實實心實意地悲痛,顧飛飛也就沒有再計較。
過了上元節沒幾日,薛崇簡便來找許柔安,不料卻從金三娘那裏得知許柔安已在除夕那日離去。當即悲痛無限,自責最後一次探望許柔安時未能久留。
又責怪金三娘為什麽不通知他許柔安去世的消息,自己也好送她最後一程。
金三娘只能為自己辯解道,沒有大過年的到貴人府上說這種晦氣事的。
覺得金三娘說得也有道理,薛崇簡也沒再繼續追究下去,又問金三娘許柔安是否有東西留給他。金三娘搖了搖頭,說沒交代給她,又讓薛崇簡去問顧飛飛,或許她那裏有也說不定。
顧飛飛正在屋裏練字,見薛崇簡進了屋子,急忙過去迎接。見他神色不大好,估摸着他已經知道許柔安離去了。
“薛相公久未到舍下,此次過來恐怕也是為了許娘子之事吧。”顧飛飛說道。
薛崇簡沒有說話,只是略略點了點頭。
顧飛飛又說道:“薛相公來得正好,許娘子留下了一些東西讓我交給你。”說完讓小月去取來。
顧飛飛将詩卷加一方辟雍硯交給薛崇簡,對他說道:“許娘子自知不久于人世,這些事情早就安排好了。她将平生所作的一些詩,還有這方生前用的硯臺,留書托我交予你。”說到這裏眼淚又止不住掉下來。
顧飛飛急忙用手帕拭去淚珠,笑着說道:“讓薛相公見笑了,我本就是個多淚之人。”
薛崇簡搖了搖頭說:“不妨事,我知你們素來親厚,如今她突然離去,哪有不悲傷的道理。”說完又提出想去許柔安的屋子裏看看,卻被顧飛飛阻止了。
顧飛飛說道:“薛相公去了也是白去,現在許娘子的屋子裏早就安排住進了別人,裏面的陳設也和以前大不同了。”
薛崇簡擺擺手說道:“沒關系,我不進屋,只在外面看會兒。”說完,讓随從将詩卷和硯臺收好,自己出了屋子。
顧飛飛跟着薛崇簡也來到許柔安住的屋外,她的傷痛已經平複了些,再見到這屋子也沒以前那麽難過了。她見薛崇簡一個人呆立在屋外許久,方才轉身離去。
顧飛飛叫住了薛崇簡,問他道:“如今許娘子已經離世,薛相公是否還會來此處?”
薛崇簡說道:“會來的,畢竟還有你這個故人在此。”
顧飛飛嘆了一口氣,目送薛崇簡離開了這裏。
注釋 1.兇肆:賣喪葬用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