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紅顏易逝難挽留（三）
第十八章 紅顏易逝難挽留（三）
李隆基在薛崇簡的府邸等待多時，才見表弟回來。見他自從回來，都是怏怏不樂的樣子，禁不住好奇問其緣由。
薛崇簡只能回答道：“今日探望一故友，見她病容憔悴，恐不久于世，為此難過不已，還望表兄見諒。”
聽表弟道出了緣故，李隆基嘆了一口氣說道：“生離死別你我也見多了，莫說故友，就是咱們的親人也去了不少。我自小沒了母親[1]，表弟你自小沒了父親[2]，與你故友不同，他們卻都是死于非命。若你故友吉人有天相，還能熬過此劫，可憐母親和姑父，卻生死不由己。”
聽表兄這麽說，薛崇簡長嘆一聲，神情更加消沉。
原本自己只是想勸解表弟，沒想到情不自禁又說出後面一些話，反而将薛崇簡說得更消沉。李隆基只能笑着說：“不提這些傷心過往了，今年好歹能在長安過個家人團聚之年，長安城的上元夜可是我在潞州念念不忘的。”
薛崇簡聽表兄提起上元節之事，連連點頭說道：“今年上元佳節，崇簡定陪表兄徹夜不歸。”
顧飛飛聽許柔安的丫鬟說許柔安昏了過去，吓得放下琵琶撇了客人，跟着那丫鬟來到許柔安的屋裏。
見金三娘又是掐許柔安的人中，又是拍她的臉，折騰了許久許柔安終于微微睜了眼睛，衆人這才長出一口氣。
許柔安擡眼見顧飛飛在旁邊，一下子有了些精神，于是虛弱地對金三娘說道：“娘，我已經大好了。我有幾句要緊的話與玉娘說，娘領着其他人先出去吧。”
顧飛飛不知許柔安要與自己說些什麽，見金三娘也是相當疑惑地看了自己一眼，領着一幫丫鬟出了屋。
許柔安看屋裏除她們兩人之外再無其它人，于是将顧飛飛叫到自己的床邊，攥着她的手說道：“妹妹，我恐不久于世，如今有幾句肺腑之言予你，望妹妹莫忘之。”
聽許柔安這麽說，顧飛飛不禁眼淚盈眶，說道：“阿姊快別說這種喪氣話，怎見得病就不會好呢？”
許柔安微微搖頭說道：“我淪入風塵十幾載，深知其中辛苦，縱使是成為衆姊妹羨慕的都知，也不過是徒有虛名，寒暖自知罷了。”
說完，又盯着顧飛飛繼續說道：“妹妹，我知你也如我一般，未必肯在這等地方長留，如有機會離開此地方才是長久之計。”
顧飛飛哽咽道：“阿姊甚知我意，只是天地雖大卻無收留我之處，好歹三娘對我也不算太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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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柔安喘着氣說道：“三娘雖貪財，但為人确還不算歹毒，留下來倒不至于太凄慘，可終究還是不如相伴一人，強于做無根浮萍。”
見顧飛飛無話，許柔安道：“我之前曾有機會離了這裏，無奈是我自己心性太高，傷了那人的心，如今有萬般悔意亦無法挽回了。燕國公我與之交往多年，我知他是重情重義之人，值得托付終身。”
顧飛飛聽許柔安說她曾有機會離開這裏，不禁想起之前小月和自己說過的事兒，哪知許柔安話一轉，竟又提到了薛崇簡，聽她的意思是讓她跟着薛崇簡，顧飛飛怎麽能答應。
許柔安見顧飛飛臉色似有拒絕之意，側過頭輕咳了幾聲說道：“我不知妹妹是何意，但我有句話卻是不得不說的，人心強強不過命，我等淪落至此，就不巴望着能有個什麽好結局了。”
顧飛飛聽了許柔安的話，想起現在自己的處境，不禁淚如雨下，對許柔安說道：“阿姊莫要為我思慮了，還是養好自己的病才是。”
許柔安只是嘆氣，說道：“今日之言，還望妹妹放在心上。”說完又讓顧飛飛出去喚自己的丫鬟過來。
金三娘見許柔安支走了衆人，偏只留下顧飛飛一人，心裏猜測許柔安自感命不久矣，可能将背着自己攢下的財物留給了顧飛飛。
她知這幾年許柔安聲名在外，暗地裏不知有多少王孫公子贈其珍玩，心裏估摸着若許柔安這麽一去，不定能給自己留下多少財産，但如今出了個顧飛飛，委實不痛快地狠。
見顧飛飛從許柔安的屋子裏出來，她便故意旁敲側擊地對顧飛飛說道：“想必安兒把你留下來，你收獲不少吧。”
顧飛飛不知金三娘的意思，想起許柔安的話，回道：“都知娘子之言十分有理，可惜我一時半刻說服不了自己。”
顧飛飛的話一出，反倒将金三娘弄迷糊了。心裏嘀咕道：“難不成安兒不是和玉娘商量交代財物之事？”她知顧飛飛是個心思簡單的人，自認為沒有隐瞞的必要。就算許柔安當着她的面兒将自個兒的財物都給了顧飛飛，她這個假母也沒道理強奪去。
正想着，見幾個客人找她，說是顧飛飛無故撇了他們，不知哪去了。
金三娘一聽，立馬火氣上來了，讓丫鬟快去找顧飛飛過來。顧飛飛一過來，金三娘劈頭蓋臉地罵了她一通，但還不解氣，又找了根兒竹枝抽打了她幾下。
顧飛飛正為許柔安之事難過，任憑金三娘打也好罵也罷，沒有丁點兒反應。見金三娘怒氣平下來之後，她對金三娘還有那幾位客人說道：“此事原是我不對，幾位貴客今日在此的花費，都由玉娘一人承擔，算是給各位賠禮道歉了。”
那幾人見金三娘打罵了顧飛飛，又聽顧飛飛道歉之語還算誠懇，也就不了了之了。
許柔安自從發了一回昏之後，就更加不好了。有時自己出一口氣都十分費力，晚上睡覺的時候更是覺得好像有人拿了被子蓋在自己的頭上，悶得恨不得把自己的胸都剖開好出這口氣。
因再有幾日就過年了，這裏的生意只能暫時歇下。可正因為近年關，衆人要忙着準備過年的東西，來看許柔安這個病人的，除了顧飛飛也沒別人了。
許柔安倒也不在意別人是不是來瞧她，她知道自己因此病必死無疑。死對她來說也沒什麽好怕的，只是臨死前的痛苦令她不能承受。難受起來時，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抓着她丫鬟的手，讓她們快找繩子将自己勒死，好讓自己好過些。
離除夕只有一日，顧飛飛離去之後，許柔安不知自己是回光返照之故，覺得自己身上大好，竟能從床上坐起來。她的丫鬟見此情景，忙高興地說她的病已經好轉了。
許柔安自知希望不大，讓丫鬟勉強扶起自己下了床，坐在書案前，說自己要寫字。丫鬟聽了忙鋪紙研磨，等備好了這些，許柔安讓丫鬟離了自己，說是要寫點東西，她們在旁邊寫不好，丫鬟們聽罷，也只能離開。
許柔安從筆架上取下一支筆，多日未握竟覺得有千斤之重。蘸了蘸墨汁，在那白紙上寫下“病中餘書”四字。見那四字歪歪扭扭，自感病中筆力不比先前，又接着一氣寫下剩餘詩文：
魂飛眼欲空，別世痛無窮。
倚柱猶無力，扶床尚目胧。
殘花抛落水，病柳棄紛叢。
顫筆書餘字，相游是夢中。
這首詩的意思是：我的靈魂就要離開身體，眼睛裏将不再有一滴淚水，離世時身體和心靈都承受了無窮盡的痛苦。我倚靠着柱子站立還覺得沒有力氣，扶着床眼睛看東西也是朦朦胧胧不清楚的。殘敗的花只能抛在落水中，病弱的柳條棄在紛亂的草叢中也沒什麽可惜的。我顫抖着寫下生命中最後的幾個字，從此和你結伴相游也只能在你的夢裏了。
寫下最後一個“中”字，許柔安覺得自己已油盡燈枯，漸漸難以支持住，眼一黑，倒在書案上。
許柔安的丫鬟見許柔安許久沒有叫她們，到書案那裏去看她，見她趴在案上雙目緊閉，吓得不知所措，趕忙跑出去叫金三娘。
注釋 1.李隆基的生母窦德妃被武則天秘密殺害。
2.薛崇簡之父薛紹因政變受牽連，被武則天“杖一百，餓死于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