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紅顏易逝難挽留(二)
也許和許柔安雪天洗發有關,幾日之後許柔安的病反倒更嚴重起來,原先不過是咳嗽得厲害些,如今又開始發起燒來,急得顧飛飛嗔怪她太潔癖了。許柔安聽罷,也只能自嘲地回應,如今躺在床上想洗也不能洗了。
俗話說下雪不冷化雪冷,雖然是晴空萬裏,但卻已經冷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顧飛飛不小心說了句“這冷空氣真猛”的現代實話,卻又讓小月埋怨說怪話。顧飛飛心想,雖說自己已經很努力地學做唐朝人了,可現代人畢竟是現代人,哪裏能說轉變就轉變。
顧飛飛正在許柔安屋裏,卻見金三娘過來找她,說是有客人要她主持宴會。
顧飛飛一聽立刻火了,說道:“許娘子病成這個樣子,連站立都費力,哪能去呢?”
金三娘頗有委屈地說:“這個我已說明,怎奈那些人都不信。安兒你好歹露個面兒,讓他們瞧瞧你的病容,也好證明我沒推脫。”
顧飛飛冷笑道:“這些人也太厲害了,連娘你都應付不了嗎?”
金三娘知道顧飛飛是在嘲諷她沒本事拒絕那些人,也是冷笑回應:“玉娘不是我說,若是一般的人斷不敢在我這裏撒野,只是那些都是韋皇後身邊的人,給我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得罪。”
自從有了上次的遭遇,顧飛飛打心眼裏讨厭聽到“韋皇後”這三個字。于是問道:“難不成又是韋灌那些人嗎?”
金三娘搖頭說:“不是他們,是別人,反正都是朝中頂厲害的人物。”又對顧飛飛說:“呆會兒你也去,他們知你舞跳得好,要看你跳舞。我先應付去,你們兩人準備好來大堂。”說完就出了屋子。
金三娘走後,許柔安讓丫鬟扶起自己,顫顫巍巍地走到梳妝臺前,準備給自己上妝。
顧飛飛見許柔安如此,急道:“阿姊何必如此,既然他們不相信阿姊生病,就讓他們見見阿姊的病容,也好堵住他們的嘴。”
許柔安一邊給自己撲了些粉,一邊說道:“妹妹你年齡雖長,但言談舉止未免也不經考慮了些。他們橫豎是要我出面的,才不管我是否在病中,只要我還有這一口氣,斷然是不會放過我的。”
聽許柔安說自己年長,顧飛飛不由得感嘆自己在現代不過是一個未經世事的高中生,怎麽在唐朝人眼裏就成了一個大齡女了?
顧飛飛見許柔安臉上撲了粉,蒼白得詭異,竟然冒出了不祥的念頭。她自知能力有限,面對這種情況,什麽都做不了,只能狠狠地說道:“韋後這幫人怎麽這麽跋扈!”
許柔安咳嗽了幾聲,看着顧飛飛責怪道:“怎麽還死性不改?是誰答應的不妄議朝堂的?”說完又将對着銅鏡,畫着眉說道:“不光韋後一黨,依權傍富橫行于世的,大有人在,又何必再說呢。”
見顧飛飛似乎在想些什麽,放下眉筆說道:“妹妹,那些人要你跳舞,你也回屋子裏準備着吧。”說完又咳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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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飛飛忙拍了拍許柔安的背,等她好些才出去。
雖然大堂裏加了火盆也禁不住屋大,是冷的地方冷,熱的地方熱。上了妝的許柔安看上去似乎有些精神,不過脂粉能掩得住病容,卻掩不住眼裏的無神。
在一個丫鬟的攙扶下,許柔安一邊咳嗽着一邊陪笑着主持酒會。顧飛飛見此情況又是氣憤又是心疼,心裏暗罵道:“這些人是瞎了嗎?難道看不出許姐姐病成這個樣子,還在那裏耗着!”
自己趕不走他們,只能跳舞時悄悄瞪他們幾眼,算是給許柔安出氣。
許柔安拖着自己的病體,咬牙堅持到了最後。等那些人走了之後,只覺得平生的力氣都已經耗盡,再不可能走一步路說一句話,只有咳嗽時還有些勁兒。
金三娘見許柔安如此光景,忙讓人擡她回了屋子,顧飛飛要留下來陪她,金三娘斥責她道:“安兒一個病人,你還是讓她好好一個人休息才對。你又不是郎中,杵在屋裏有什麽用!”
覺得金三娘說得有道理,顧飛飛只能悶悶不樂地回到自己屋裏。
小月見顧飛飛回來之後,臉帶不悅之色,猜測許柔安這麽一鬧,估計更加不好了。果然,回到屋中,顧飛飛邊嘆氣邊罵咧着告訴她剛才發生的一切。
顧飛飛一直擔憂許柔安病情加重,結果憂慮成真。自打那次主持宴會之後,許柔安便卧床不起。金三娘心中有愧,不惜花重金請長安城的名醫來給許柔安瞧病,怎奈許柔安病入膏肓,華佗在世也回天乏力,氣得金三娘大罵郎中是“騙子”。
見金三娘如此,許柔安也只能勸道,生死有命,她若是注定在此病上去了,也是應了命數而已。此話一出,金三娘、顧飛飛等在許柔安身邊的人,聞之無不落淚。
金三娘擦了擦眼角,對床上的許柔安說道:“安兒,你放心,這個郎中不行,我再請一位名醫就是。凡事得把力氣使盡、方法用盡之後,再說這些聽天由命的話也不遲。”
許柔安聽後,深謝金三娘此意,感謝的話還沒說出口,便猛咳起來,幾乎要把自己的肺咳出去。顧飛飛忙扶起許柔安,讓丫鬟給她拍了拍,許柔安才好受些。
此時見藥已晾好,丫鬟端過來讓許柔安來喝。許柔安喝了多日的藥,此時聞到藥味兒都惡心。有氣無力地打趣自己道:“喝了這麽多的藥,連咳嗽都帶着藥味兒。”
顧飛飛見許柔安喝藥只是一小口一小口抿着喝,知道她這是因病的緣故,根本無法一氣灌下,于是讓丫鬟取來小勺,自己親自一勺一勺地喂許柔安喝藥。
許柔安原先定是不願讓顧飛飛喂藥,只是顧飛飛堅持如此,只得喝了。
金三娘見她兩人如此親密,不禁暗暗稱奇。原本她是打算将顧飛飛也培養成個名妓,好與許柔安一較高低。哪知兩人關系越來越親密,竟不像別家娘子之間,表面和氣,暗地較勁。
顧飛飛喂完藥之後,金三娘見許柔安乏了,于是囑咐她好好休息,自己先離開了。顧飛飛在金三娘走後,也起身告辭。臨走之際,将許柔安的丫鬟偷偷拉到外面,詢問許柔安的情況。
那個丫鬟站在外面,嫌冷不願意多說,只對顧飛飛說道:“娘子越來越不好,最近開始咳血了。”然後說自己得照顧許柔安,就進了屋子。
聽到許柔安咳血,顧飛飛大吃一驚,深感不安。雖然不放心,但顧飛飛從出生到現在,都沒見過有二十多歲就病死了的人,何況許柔安也沒得什麽癌症之類的絕症,顧飛飛總一廂情願地認為許柔安會好的。
自從許柔安病了之後,除了燕國公薛崇簡偶爾來看望之外,往日圍在許柔安身邊的那些人,一個都沒來探望過,能派個仆人來問候一聲,也就算不錯了。
見此情景,顧飛飛對世态炎涼可算深有體會了。記得之前曾讀過小仲馬的《茶花女》,裏面描寫瑪格麗特在生病之後,也是無人問津。當時讀到這些也沒什麽感覺,如今碰到類似的事情,不禁唏噓不已,真覺得人情冷漠。
許柔安對自己的病已經不抱希望了,別人或許因她的故作精神不知底細,但她卻知自己的病情每況愈下,不過是過一天算一天。
一日躺在床上,突然聽到丫鬟說薛崇簡來看她,她立刻有了力氣,不用旁人扶,自己就支撐了起來,并用手攏了攏頭發。
薛崇簡多日未見許柔安,如今見了竟然和上次判若兩人,先前不過是略顯憔悴一些,現在形容枯槁,骨瘦如柴,一副大限将至的樣子。
驚訝之餘,略帶心痛地問道:“多日不曾見娘子,怎麽一下就病成這個樣?”
許柔安的丫鬟正要說她在病中主持宴會的事情,卻被許柔安擺手示意阻止了。
她咳了一陣,喘着氣說:“是我不争氣,請了多少大夫都不好。”
薛崇簡聽她咳嗽得聲音都岔了,知道這是咳得多的原因,難過地說道:“外面的大夫終究不好,等過了上元節[1],我請個太醫來給你瞧瞧吧。”
許柔安搖了搖頭說:“薛郎的心意我領了,只是随便請宮中的醫師到外面看病終究不好……”
“那怕什麽,好歹我阿娘是當朝鎮國太平公主[2],太醫署的人怎見就不給我這個面子!”
許柔安只是搖頭說:“且不提這件事了,你來得正好,我有一件事情求你,望薛郎勿要推辭。”
薛崇簡也不問許柔安求他的是什麽事情,只說道:“娘子請講,崇簡我定不會推辭。”
許柔安撫胸說道:“我在這世上已無一親人,一旦離世也沒什麽好挂念的,只是我放心不下玉娘,若她有一日求你帶離此地,薛郎勿要推脫,将她收留府中,也算是了卻我的一樁心事。”
薛崇簡點點頭,聲音沉重地說道:“娘子放心,若楊娘子有意跟我,我斷不會拒絕。”
剛說完,見自己的随從進來對自己說,表兄李隆基已來府中,要他趕快回去。
薛崇簡聽了也只能動身離開,許柔安忙伸出自己枯枝一般的手抓住薛崇簡的衣袖,懇求道:“請薛郎勿要忘記今日應柔安之事!”
薛崇簡點頭說道:“你放心吧,我定不忘記。此次一別,估計得在上元節之後才能再來看娘子,娘子定要保重自己身體。”說完就轉身離開了屋子。
見薛崇簡離開之後,許柔安眼前一黑,倒在床上昏了過去。
注釋1.上元節:元宵節,是唐朝重要的節日,節日三天之 內宵禁取消。
2.鎮國太平公主:太平公主參與“神龍政變”,逼迫 母親武則天讓位于三哥李顯之後,被封為“鎮國太平公 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