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徒有美色尚不足（二）
顧飛飛正疑惑此人是誰時，只見身旁的小月拱手胸前，略略向前一拜說道：“許都知[1]萬福。”
估摸着這可能是唐朝人見面行禮的方式，于是也照着小月那樣說了句：“許都知萬福”，心裏還猜這個女子的名字叫許都知，暗自覺得這名字未免有些怪。
那個翠衣女子也是依樣說了句：“楊娘子萬福。”算是還禮。
金三娘一見這個許都知，立刻笑容滿面，說道：“安兒這麽誇獎我，真是折煞為娘的了，誰不知咱們這裏全憑安兒來撐場面。”
顧飛飛聽了金三娘的話，更是一頭霧水，這個女子不是叫許都知嗎？怎麽金三娘卻叫她“安兒”？
“娘客氣了，院中姊妹各有所長，哪裏是我一人之功。”那個翠衣美女說完，又把目光投到顧飛飛身上打量了一番。
“昨日聽聞娘得了一個傾國之姿的女子，想必就是眼前這位了。”
金三娘笑得比剛才更美，拉着顧飛飛的手說：“可不就是她嘛。原本我去東市買布來着，怎料遇到這樣的可人兒，真是令我喜不自勝。不知安兒你怎麽看玉娘？”
這話說到顧飛飛的痛處，她想自己根本就是被金三娘騙到這裏的嘛！
“三娘說她是傾城之貌，果然是名副其實，此等美貌我竟是從未見過的。想周幽王曾花千金為博美女褒姒一笑，若是見了娘子，恐怕這千金已經是不夠了。”
顧飛飛根本沒有聽出這位翠衣美女其實是在說她臉上愁雲密布，難得一笑。只是聽見她誇自己美麗，頓時對這個許都知倍生好感。
她看了看眼前的許都知，只見她一身綠衣，如山間翠竹、河邊垂柳，清秀婉約，風姿卓越，在她這個現代人的眼中也是個氣質美女。
想像人家那樣引經據典地誇一番，卻發現自己詞窮，想了半天才說了句：“許都知才是真正的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美人。”
考慮着自己這麽說是不是有些太遜，許都知卻是分外高興地說：“沒想到娘子竟頗有才學，不知可通詩書？”
許都知問自己是否通詩書，顧飛飛覺得很難回答。自己好歹也是重點中學的高材生，學霸一級的人物，語文又是自己的強項，詩文之類的不能說是一竅不通，但如說自己通，那真是在古人面前班門弄斧了。
“玉娘，你不妨作首詩，也好讓咱們這位都知娘子評判評判。”金三娘頗有些得意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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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金三娘讓自己作詩，顧飛飛感覺自己的頭都快炸了。自己哪有作詩的本事，充其量就有在古詩賞析的考題中多得幾分的本事罷了。
她本來想着将背過的詩說出一首，好應付一下眼前的情況，但若因此真被金三娘認為自己擅長作詩，以後隔三差五就讓自己作，那腦子裏記得再多的詩也總有用完的一天，等作不出來豈不是尴尬？另外，剽竊這種事情她本來就反感，不是自己的東西硬要說成是自己的，和偷別人的東西也沒區別。
于是她說道：“我沒那本事，也不怎麽通詩書。”
“楊娘子真是謙虛，想必是不願在我等粗淺之人面前顯露真才實學，故才推辭。”翠衣美女微笑着說道。
顧飛飛一聽欲哭無淚，心想：“大姐，你就饒了我吧，我是實話實說，沒謙虛啊！”
“玉娘，好歹胡亂作一首，不然安兒可生氣了。”金三娘在一旁慫恿道。
顧飛飛知道自己不作詩是不行了，這個許都知看上去應該是這裏的頭牌姑娘，自己還是不要得罪她的好，被嘲笑也比得罪人強。
想着古詩只要押韻就行，環視了一周，也算是有了點思緒，憋了半天總算是憋出了四句話：“門前車往頻，美人笑相迎。觥籌交錯際，未曉天已明。”
說罷自覺得肯定比不上李、杜這樣的名家，但是應付眼下的情況也應該是足夠了。
不料，金三娘聽了之後，卻是極掃興，搖頭嘆道：“玉娘你還是多向安兒請教吧。”
顧飛飛心想自己一個現代人，哪裏會作什麽詩，能有這水平就相當不容易了，也不知道這唐朝人到底對詩歌有多癡迷，逢人就讓作詩。
許都知倒也沒嘲笑顧飛飛，只是淡笑着說道：“如若有空，楊娘子不妨到舍下讨論一二。”見這位“頭牌”這麽謙遜，顧飛飛更是覺得慚愧。
大約金三娘是見識了顧飛飛沒啥水平，害怕繼續出醜，遂讓她離開這裏。
正要走卻被許都知叫住，拉到一旁小聲問她道：“娘，你也是糊塗了，怎麽不問明身份就随便把人弄到這裏來？這個楊玉娘到底是什麽來歷？”
金三娘毫不在意地說道：“管她什麽來歷，只要能給我賺錢就行，你瞧她的模樣，不知有多人要為她發狂呢。”
許都知卻是搖了搖頭，說道：“娘，你現在眼裏都是錢了。這個楊玉娘徒有美色，雖不知曲藝如何，但詩文不通卻是不行的。前些時日，娘為了新鮮買了幾個胡姬，到底因為言語不通不受歡迎，難不成娘要重蹈覆轍？”
“安兒，胡姬言語不通，玉娘卻是說的了咱們的話的，下些功夫讓她多讀些詩，苦練一番總會有成效的。雖說詩文重要，樣子也不能差了，畢竟‘食色性也’。”說完，又拉着顧飛飛繼續逛園子去了。
許都知在她們走後只是嘆氣，心想金三娘說的何嘗不是道理。世間以貌取人者甚衆，以才悅人雖說是長久之道，可到底衆人先是品其貌，然後品其才。
将這園子裏裏外外逛遍之後，金三娘将顧飛飛引到自己的屋子，也就是顧飛飛剛到這裏進的那個屋子。
金三娘坐在榻上，榻上隔了一張小桌子，讓顧飛飛坐到另一邊，金三娘的丫鬟端了飲品放在兩人面前。顧飛飛喝了一口，不是茶水，而是果汁。
“咱們這裏你也看過了，就是不知玉娘你到底有什麽本領？若是一無長處，那就只能和小月一樣，做個侍婢，畢竟玉娘你不願以身侍人，跳不得舞唱不了曲作不了詩的娘子，我這裏可不收留。”
金三娘得知顧飛飛作詩水平一般，到底有些失望，顧飛飛看上去正值大好青春，此時若重新培養她，還不知能不能成氣候。
顧飛飛聽說金三娘不留她，有些急了，畢竟自己在一個陌生的時空無親無友，離開這裏能去哪裏？就算金三娘不趕她，讓她當個丫鬟，可她在現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慣了，伺候人肯定笨手笨腳的，恐怕少不了打罵。
于是急忙解釋道：“三娘我讀過書的，會彈琵琶，也會唱歌跳舞。”
金三娘聽了之後，略有不信地說道：“那玉娘就給我唱一曲吧。”又對身邊的丫鬟說：“你們把我那把曲項琵琶拿來，我倒要看看玉娘你的技藝。”
顧飛飛從榻上起來，想了想自己要唱的歌，清了清嗓子唱出了一首流行歌曲，沒想到歌唱了一半，卻被金三娘喝斷了：“什麽怪腔怪調的，這麽唱不把人趕跑！”
顧飛飛被金三娘這麽一喝，立刻停了下來，心裏卻是十分困惑不解，她暗自罵道：“什麽穿越小說都是胡寫，古人根本就不欣賞現代的歌！”
讓顧飛飛停下來之後，金三娘又拿過丫鬟手裏琵琶，将她遞給顧飛飛，又讓另一名丫鬟搬來一張月牙凳放在一旁，并示意讓顧飛飛坐在凳上彈奏。
顧飛飛接過琵琶，見那把琵琶彩繡輝煌，五光十色，絕對是一件寶物。她把琵琶小心翼翼抱在懷中，想到自己忙于學業，已經有一年多沒有彈琵琶了。這種從小被家裏人強迫學的樂器，現在對她來說沒有半分反感，反而多了不少感激。
自己原是學到琵琶九級的曲目，挑點有難度的怕掌控不了，于是選了一首稍簡單的《陽春白雪》。不過，到底時間久了沒練習，加上這古代的琵琶她用着不順手，結果好幾處都走了音，磕磕巴巴才把這首本來歡快的曲子彈完。
金三娘看到這個結果卻是滿意的，顧飛飛彈得雖然不好，但總還是有練習地餘地，這個水平練上一年也就可以拿得出手了。
“好了，看你這樣也是有底子的。從明個兒起，跟這裏的善才[2]多學就是了。”金三娘對已經臉色發白的顧飛飛說道。
看樣子金三娘似乎并不打算趕她，顧飛飛總算是長出了一口氣。想到自己剛來這裏的時候，是寧死也不肯留下來，現在卻是為留下擔驚受怕，現實真是充滿諷刺。
金三娘告訴顧飛飛明天要學些什麽之後，就讓小月送顧飛飛回到自己的住處。
恍恍惚惚一天又過去，顧飛飛想想這一日雖然時間不長，但總覺得經歷了不少的事情。她在這裏當樂伎的事基本就這麽定下了，也算是有個安穩的去處吧。
晚上洗漱之前，顧飛飛看着銅鏡裏自己不算清晰的影子，在黯淡的燭光照映下，影子更加模糊了。
眼前的這個人好像并不是自己，她仿佛是自己在看古裝電視劇裏面的某個女子。那一刻她好像覺得自己又回到了現代，而不是呆在這個對她來說是葉公好龍的唐朝。
她摸了摸鏡子，鏡子擋住了她前伸的手指。回不去了，這面鏡子好像是一扇關閉了她回現代的門，曾經的同學、朋友、父母還有自己暗戀的那個人，将再也無法見到了。
想到這些，顧飛飛的眼淚不禁奪眶而出，淚珠順着臉頰滴落。
注釋1.都知：唐朝青樓歌館舉行宴會時，做主持的妓女。 被稱為“都知”的妓女，多是青樓地位極高極有能力的妓女。
2.善才：教坊裏教授樂伎的師傅。《琵琶行》裏寫道： “曲罷曾叫善才服，妝成每被秋娘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