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電擊惡魔女德班(四)
馬大姐一家在這裏居住四十多年, 和張揚一家成為鄰居有四十年之久。
“張揚那個孩子, 我是看着他長大的。”馬大姐說。
四十年前張揚父親單位分到一套房子, 一家人搬到這裏居住。這棟樓裏住的大多是公務員家庭,夫妻雙方工作忙, 最多要兩個孩子。
張揚家不一樣,父親在政府部門,母親又是老師, 兩人工作都不輕松, 卻要了四個孩子。
馬大姐:“這事兒吧, 主要是張揚他爸媽太想要個女兒了, 本來生兩個孩子他們壓力就挺大的,懷了第三胎生下來還是男孩, 懷張揚的時候, 他爸到醫院找了關系, 醫生說這次應該是個女孩,誰知道生下來又是個男孩!”
張揚出生前, 父母懷着極大期望等待一個女兒降臨。
張揚出生那天,母親第一句話便是:
“我的孩子……是女孩吧?”
護士:“姐, 是個男娃呢。”
張揚母親一口氣沒喘上來,暈了過去。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吧……那會兒小兩口專門騰出一個空房間, 買了玩具娃娃,粉色小床單,粉色搖車,連女孩的名字都取好了……沒想到啊。”
易潇:“所以張揚才有性別認知障礙……這樣嗎。”
馬大姐:“性別……啥障礙?反正這小夥子從小就是被當成女孩養的。他爸媽買的小裙子總要有人穿, 幼兒園那會兒張揚成天穿得粉粉嫩嫩去上學,他長得也水水靈靈的,看上去就和小女孩一樣樣兒的。好像因為這事,張揚小時候還經常受小男孩欺負。”
易潇:“這種情況持續了多久?”
“沒幾年吧,上小學後他爸媽就沒有再把他打扮成女孩了。我就記得那會兒張揚性格特別內向,不敢大聲說話,也不敢正眼看人,總是埋着頭走路。後來張揚上了高一,好像是因為成績不好,被他爸媽送到外地讀書,到高考前才回來。”
馬大姐一頓,眉頭擰成一團,壓低聲音說:
“小姑娘,你是不知道,這個娃從外地回來更不正常了。原來他放學回家還和我打招呼,等他回來後都不敢和我說話了,我主動問他事兒他也不回答,就那麽地往家跑,跟躲鬼魂兒似的躲人,特奇怪。”
易潇:“也就是說,張揚在外地求學大約兩年?”
“差不多……噢,沒錯,就是兩年。後來他沒考上大學,跑出去打零工,掙得那些錢不夠自己花,又回家啃老,中間和他爸媽鬧過幾次,兩年前拿着他幾千塊的存款去外頭住,再也沒有回來過,過年也不回來。”
易潇邊聽邊記,馬大姐盯着易潇在筆記本電腦上不斷躍動的手,停下嘴裏的話,靠近易潇,贊嘆道:
“姑娘,你這個手速真快啊,咋練得?”
易潇笑着擺擺手,接着問:
“大姐,您還記不記得兩年前張揚離開家,是因為什麽事情和家裏有矛盾了?”
馬大姐搖頭:“這十多年來張揚和他爸媽經常吵,一次兩次的我還上去問問是怎麽回事,次數多了也就不想再問了。我也是沒想到,沒想到張揚這個孩子會殺人……那天我老頭子叫我看新聞,說是隔壁家的老四殺了八個人,這把我給吓的……印象中這孩子不像是會殺人的啊,怎麽就成了這樣了。”
馬大姐說着說着,腦海中又浮現出幾十年前她上班出門的時候,常常能看到對面門口蹦蹦跳跳走出來一個穿粉色裙子的小孩子。
那時候的張揚還喜歡笑,也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張揚變得越來越內向沉默。
……
內向,沉默。
馬大姐眼中的張揚是這樣的。
但從幾次審訊來看,易潇從未覺得張揚是個內向沉默的人。
一張白紙上易潇畫下一道時間軸,從上面可以清晰地看出,張揚人生節點最重要的兩個變化,其一是小時後父母不再把他打扮成女孩的時候;其二是張揚高中去外地上學回來之後。
易潇把情況彙報給胡警官,胡警官倒沒多說什麽,而是帶着易潇去了張揚之前就讀過的高中——H市一中。
胡警官也畢業于H市一中,他當年的班主任正好也帶過高中時期的張揚。兩人找到這位班主任,班主任說她也不知道張揚當年高一之後轉學到外地哪所學校,不過對于張揚這個孩子,她倒有些其他印象:
“小胡,既然你是我學生,我也就不說那些客套話了。說實話,當時我們班裏這些老師都可頭疼張揚了……他太愛鬧事,高一一年就被記大過四次,早戀,翹課,去網吧,去迪廳,還帶着班裏同學一起去,上課也不學習,他轉學後我們都松了一口氣……小胡,你知道的,咱們一中看中成績,大部分學生來這兒都是好好學習的,可不能因為張揚一個人,毀了整個班級啊。”
班主任說完眯了眯眼睛,小心翼翼地說:“……小胡,你們今天問張揚的事,是不是和他的那個案子有關呀?”
“是的老師,我們正在調查他。”
“呼……我就知道,你看這孩子吧,上學時候不好好聽話,不好好上課,果然出了社會就要給社會添麻煩,沒成為社會的棟梁,倒成了社會的渣滓……咱們的教育任重道遠啊。”
班主任老師的一番話聽得胡警官和易潇兩人內心複雜。
張揚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胡警官和易潇又千方百計找到張揚過去的同學。H市一中的同學大多考出省外去上大學,各自發展的都不錯,有一大部分人在外地安家。
幾經波折,兩人找到了高中時和張揚還算朋友的一個男生。
男生如今已經長成男人在本地安家立業,談起張揚的時候,男人臉上忍不住挂着自豪。
他說,和張揚在一起逃課上網打游戲的日子是他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那種離經叛道象征着一種青少年對家庭,對學校,對社會獨特的反叛,是他第一次學着作為一個“人”發出自己的聲音。
“哈哈,這麽說自己好像有點裝逼,但警察同志,這可都是我的真心話。”
易潇抿抿唇:“你後悔嗎?後悔逃課上網打游戲嗎?”
他搖頭:“要說後悔,也就是後悔高中沒有好好學習吧,要是能再好好學習一點,我也能考上大學。”
在聊天最後,男生在家裏的書櫃裏翻出一張皺巴巴的紙,紙上面寫了一個地址,地址後面附着一個機構名稱:
【未成年人矯正與教育中心】。
男生說:“這玩意兒是老早以前的東西了,我記得是我上高二的時候,有一次正在上網,老張他從聊天軟件上發給我這個地址,說是他被關在這裏,讓我去救他。”
胡警官眉頭一皺:“救他?他不是外出讀書嗎?”
“不太清楚……我那個晚上都打算買火車票去這個地兒找他了,結果後來他又發給我一長串信息,說是他沒事,不用去找他。”
……
未成年人矯正與教育中心。看到這個名字易潇不寒而栗。
在前世的工作中,易潇遇到過不少挂羊頭賣狗肉的類似機構:
【戒網瘾中心】,【不良少年矯正中心】,【防治早戀中心】等等。
這些機構利用父母在教育孩子過程中遇到問題無法解決時候的焦慮,勸說這些家長把孩子送到機構代為教育,教育費不菲,機構盈利巨大,但卻沒能起到正确的“教育作用”。
這些機構大多采用體罰、鞭打、電擊等生理折磨與懲罰措施,使得世人眼中的“不良少年少女”屈服于生理痛苦之下,短暫性地改變他們的“不良行為”。
殊不知,這是對孩子毀滅性的打擊與折磨。
父母利用“矯正機構”擺脫自己為人父母應盡的教育責任,“矯正機構”利用父母的焦慮從中牟利,到最後,真正受到傷害的反而是一個個孩子,生理心理問題會持久地伴随一生。
易潇:“胡警官,張揚的精神狀态很可能與這兩年在這個教育中心的經歷有關,我認為有必要查一查這個中心。”
胡警官:“……我們不方便直接去查,這樣吧,我先聯系聯系當地警方,讓他們協助我們調查。現在重要的是人骨案,小易,你心裏有沒有什麽思緒?”
易潇坐在椅子上,手中的鋼筆有節律地敲着桌面。她腦海裏回蕩着胡警官的話,閉着眼睛思索了一會兒,問:
“胡警官,你覺得我們現在為什麽會陷入調查困境?”
“……張揚口供不足信,找不到其他可能的兇手,又不知道受害人是誰。這其中但凡要能知道一個,也不至于像現在這麽束手無策。”
易潇點頭:“調查受害者的小隊有進展嗎?”
“沒有……不對,準确來說,大家不知道該從哪兒下手。八起案子沒有一個目擊者,咱們市沒有失蹤人口上報,提取到的三份DNA樣本和全國失蹤人口信息數據庫也不匹配,民警走訪附近的村子也沒有什麽消息……難啊。”
易潇眼皮一跳一跳地,聽完胡警官的分析,腦子裏忽然閃過一道靈光:
“假設兇手另有其人,而受害者的人肉和骨頭完全分離,那麽這些人肉,要麽被扔掉了,要麽還被保存在兇手家裏。”
“你是說兇手先把人肉從骨頭上全剃下來,然後把骨頭扔進攪拌機,把肉另行處理了?……這太變-态了吧,誰會這麽做?”
易潇吞了吞口水:“有人會。我遇到過一個案子,兇手為了複仇,把仇家兒子削肉剔骨,十分殘忍。”
胡警官喉結上下一動,艱難開口:“……成,我們不排除你說的這種可能性。但是兇手如果是故意把肉和骨頭分開處理,那他應該有這麽做的原因,呃,就像小易你說的那個案子,比如說為了複仇……行吧,我再派幾個人去查查人肉的下落。不過……不管這些人肉是被扔了還是被兇手存着,都很不好查啊。”
“是。”
易潇一頓,接着說:
“所以我們還有一條路。”
“什麽路?”
“找受害人。”
“……受害人更難查呀。”
易潇左右擺擺手指:
“我們一直先入為主地認為受害人是本國人……如果不是呢?”
胡警官一驚,眼睛慢慢睜大,目光停滞着想了好幾秒:
“你是說受害人是外國人??”
“沒錯。所以他們的DNA無法和我國DNA數據庫匹配,H市內也沒有相關人口失蹤的案情,綜合考慮,最大的可能就是受害人在我國根本沒有留下信息記錄,也沒有親人生活在這裏。”
胡警官右手握拳一下子砸在左手手掌心,恍然大悟道:
“是啊!我怎麽沒想到這一點!受害人不一定是咱們國家的人啊……不對,等等,就算是外國人,進入我國也需要登記相關信息的……”
易潇:“也有不用登記信息的法子。”
胡警官一怔,接着眼前一亮,兩人同時說道:
“偷渡。”
“偷渡!”
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出現的那個【未成年人矯正與教育中心】原型就是楊永信的電擊中心。其實我一直想問為什麽楊永信事情鬧得這麽大但現在還沒被抓?一直沒敢寫電擊治療就是不明白為什麽這種電擊中心到現在還能存在,為什麽楊永信還能逍遙法外?
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