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人間惡魔綁架犯(十三)
易潇被局長調離專案組後第三天, 專案組召開新聞發布會, 向社會公衆宣布莫浩宇綁架分屍鄧凱一案的前因後果。
“本次綁架案情節惡劣, 給受害人家屬帶去了極大的痛苦,給社會公衆帶來陰影, 社會影響十分惡劣。案發後,我局立即成立專案調查組,現已查明綁匪身份, 并将大致案情公布如下。”
“綁匪莫浩宇, 男, 三十五歲, 于半個月前在受害人學校附近綁架受害人至我市郊區的林木資源保護區。綁匪在保護區中的巡視休憩點囚禁受害人長達五天之久。案發第五天,綁匪殘忍地将受害人分屍肢解, 并存入冰櫃中冷凍保存;案發第十天的淩晨, 綁匪攜帶大量分裝的屍塊于我市鬧市區十幾處居民區抛屍, 并于當晚向城東郊區逃亡。當夜淩晨時分,因雨天路滑、山路過險, 綁匪死于車禍,車毀人亡。”
“根據專案組的調查, 莫浩宇在工作之外的生活中性格孤僻,獨來獨往, 社會關系簡單。綁匪莫浩宇已經死亡,無法追究其刑事責任,我局将報請上級機關決定撤案。”
局長宣布完畢後,底下的記者一陣嘩然, 紛紛舉手提問:
“請問綁匪莫浩宇的作案動機是什麽?是什麽讓他綁架還殘忍地分屍一個十歲的小男孩?”
“有很多人都認為本案還有大量沒有查明的疑點,現在撤案是否為時過早?”
“有人分析綁匪不只莫浩宇一個人,專案組對此有何回應?”
“在案情尚不明朗的情況下,受害人家屬也同意撤案嗎?”
……
記者們對本次警方發布的消息懷有許多疑問,一個個提問接踵而至,還有一部分從頭到尾追蹤本次案件的記者更是一躍而起,懷疑警方對外隐瞞案情。發布會現場狀況越來越激烈。
局長擡手示意大家不要激動,接着拿起麥克,回應道:
“感謝各位媒體記者朋友們的監督。本案是否撤案要由上級機關決定,在沒有撤案之前,專案組仍會繼續調查下去。我理解各位媒體記者以及社會公衆的心情,但是,本案受到極大關注,受害人家屬也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公衆的大量關注和讨論會對受害人一家造成二次傷害,請各位媒體朋友配合我們,不要過多地打擾他們……請等待我們的調查結果。”
臺下的記者安靜了片刻,又讨論起來。這番說辭未能說服他們,反而引起更多記者朋友的反駁。
臺上的三位沒有繼續回應,就此宣布發布會結束。
會後,局長和副隊兩人走在前方,周隊跟在兩人身後,三人一路向會場外走去,走到沒人的時候,副隊壓低聲音悄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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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長,莫浩宇作案動機這一點,就這麽糊弄過去成嗎……?這群記者可不會消停啊。”
局長腳步一停,側頭道:“糊弄?你這詞用得有歧義。”
副隊長不解地撓頭。
“等上頭出了撤案決定,過陣子公衆注意力就轉移了,到時候這些個記者也不會這麽蹦噠了。再說,老周現在不還帶着大家在查案嗎?哪兒糊弄了。”
局長扭頭看一眼身後:“你說是吧,老周?”
周隊長抿了抿唇,點點頭。
副隊接着說:“那倒也是。說莫浩宇是為白子昱複仇才綁架殺害鄧凱這個結論,本來就是那個女人的推測而已,又沒有實實在在的物證,誰都證明不了白子昱到底是死是活……這種沒有得到證實的推論,輕易不要公布為好,否則又要引起一陣輿論風波。”
局長眼角眯了眯,贊許道:“你腦袋瓜挺靈活。”
副隊長笑着回:“哪兒有,全靠平時局長你教得好。”
周隊默默地盯着兩個人談笑風生的背影,久久沒有開口。
……
局長把易潇調離專案組後,給她安排了一些可有可無的工作。
比如,撰寫報告,和同事組織舉辦思想動員大會,巡視局裏以及各個派出所,發現問題,提出改進意見。
明面上,局長笑眯眯說這樣才能發揮好易潇這位特調警官的作用;實際上專案組的人都看得出來,這案子在易潇的帶領下,繼續查下去必定牽涉上頭某些重要人物,調離易潇就是為了保護這些人。
白子昱舉目無親,加上牛郎這一身份,他的離世完全可以忽略不計,引發不了什麽波瀾。
等公衆注意力轉移後,莫浩宇綁架分屍案也會逐漸被人忘記。
專案組裏的氣氛不太正常。眼下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
鄧翠萍和楊芳,一個女企業家,一個國稅局局長夫人,手還伸不到公安局這麽遠。
然而局長一系列不動聲色的舉動已經告訴所有人,鄧翠萍口中的“上頭那位”的身份,絕非他們可以輕易扳倒之人。
……
幾天之後,上級機關正式決定撤銷本案。新聞在網絡上公布之後并未引起太大波瀾。當時,全網沉浸在另一場賺足眼球的大事件的狂歡之中,公布案件撤銷的微博之下,僅有寥寥數百評論質疑警方撤銷案件的正當性。
綁架分屍案的輿論高潮已然過去,除非發生重大反轉,已然失去了對公衆的吸引力。
專案組就此解散,綁架案塵埃落定,白子昱失蹤一案因遲遲無法找到有關物證而成為未解決案件,連同一本薄薄的紙質檔案一起被送入檔案室。
黃勉盯着手中這份案卷,翻了幾頁,連續十多天都泡在檔案室的他二話不說沖了出去,跑到周隊長辦公室,舉着案卷問:
“周隊,白子昱失蹤的案子……我們不查了?”
周隊心一沉,點頭。
“……怎麽會呢?怎麽撤案呢?!……我們不是有清美老板的證言嗎?不是還有那個牛郎的證詞嗎?白子昱肯定死了,肯定是那天晚上死的,線索都這麽明白了,為什麽上頭還會讓撤案啊?”
“上頭撤的是莫浩宇綁架案。”周隊的聲音像悶在葫蘆裏一樣,聽得人喘不上氣來,“白子昱失蹤是另一個案子,我們不能光憑證言就斷定白子昱已經死亡。”
“可是專案組也沒有搜查過案發現場啊?!那一晚白子昱打車去的別墅我們都沒調查,說不定那裏就有線索!還有鄧……鄧翠萍,楊芳,這些人都沒有接受調查,怎麽就成了解決不了的事件呢?!”
“……”
周隊長憋着一口氣,久久沒有說話。過去周隊平時雖然嚴肅,但偶爾還會抿嘴笑;現在,黃勉在周隊臉上看不到哪怕一絲笑意。
周隊臉上全是壓抑。
“小黃,你還年輕,多為自己前途想想,不要多管閑事。”
黃勉盯着周隊離開的背影,心裏像是被什麽東西揪了一下。
在E市,官官牽連、官官相護的糟糕政治環境有目共睹。
黃勉考入E市公安局後,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甲打趣道:
“阿黃,你去了公安局可別學壞了呀,哈哈。”
朋友乙:“阿黃哪兒能學壞?他那個直腸子,沒一點兒心機,根本混不下去好吧?我看就算三十年後,阿黃還是個基層普通幹警,升官發財啥的別想了。”
朋友丙:“別聽他們瞎說……阿黃,咱們這個圈兒的朋友裏就你一個有出息,以後大家要是出了事,你可要多罩着我們啊。”
那時候黃勉回:“你放心,等我當了警察,你犯了罪我就抓你,你要是無辜,我死也要把你救出來。”
加入刑警隊幾個月後朋友之間再一次聚會,黃勉自豪地和大家說:
“公安根本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我看我們隊裏的警察都特別認真負責,每個人都盡心盡力,尤其是我們刑警隊的周隊,人特別好,辦案能力又強,破過不少大案,也從來不收別人的好處……你們真的對警察誤會太大了!”
……如今,黃勉憶起這句話,覺得自己像個笑話。
糟糕的大環境下,人人選擇自保。
自保的人,将存活的秘訣傳授給下一代。
一代一代,大環境永遠無法改變。
黃勉垂頭喪氣,緩緩拖着腳步向檔案室走回去。
……連周隊都改變不了的事,他又能做什麽?
黃勉想了一路,也想不出自己可以做什麽。
直到回到檔案室,一聲熟悉的聲音叫了他一聲:
“小黃?”
“……易姐?”黃勉一怔,恍惚間想起來好久沒見易潇了。
他問:“你來這兒做什麽?”
“找幾份案卷。”
易潇手中抱着五本案卷,面色平靜如水。
“易姐,你還好嗎?我聽說局長把你……沒事吧?”
易潇扯着嘴角笑了笑:“我能有什麽事,該做什麽繼續做就是了。”
黃勉抱怨:“還有什麽該做的?專案組都解散了,上頭不讓查白子昱失蹤案,我們還能怎麽辦?……”
易潇上前一步,毫無預兆地擡手給了黃勉頭頂一掌:
“你是什麽?”
“……啊?”黃勉撓頭。
“你是什麽職業?”
“……警察啊。”
“警察的職責是什麽?”
“為人民服務,查清案子,還受害人一個公道。”
“你用什麽查案?”
“……?”
易潇抿唇:“你用雙手雙腳,用眼睛,用耳朵,用鼻子,用嘴巴,用你的心查案。”
“……所以呢?”
“上頭綁住你的手腳了嗎?剝奪你的五官了嗎?”
黃勉搖頭。
“……那要做的事情不是很清楚嘛。”
說着,易潇便向檔案室外走去。
黃勉停在原地愣了三秒,轉身追上去,興沖沖道:
“要做的事……就是繼續查下去!”
黃勉像小學生出游一樣跟在易潇身後。路過公安局院子裏的走廊時,暖暖的陽光透過樹葉斑駁地裹在她周身,有那麽一瞬黃勉心神恍惚,似乎覺得易潇的背影在閃閃發光。
不,也許那只是陽光。
下一刻,黃勉又搖搖頭,憑自己這雙眼睛已經分不出那是什麽光了。
……
在被調離專案組的這段時間易潇也沒閑着。多次與“上頭人物”對戰的經驗告訴她,遇到官場事件不能硬上,要開動腦筋靈活作戰。
她一個人偷偷帶着鑒識科的警察一起到白子昱消失那晚打車去的別墅進行調查。別墅現在空着,兩人一番查找,并未在裏面發現作案痕跡。
如果白子昱已經死了,那麽必須找到屍體。
別墅內幹幹淨淨,兩人未能提取到白子昱死亡的證據。
易潇又轉換思路,從鄧翠萍和楊芳兩人的關系着手,沿着線索繼續低調查案時,卻發現了不得了的事。
此刻,她和黃勉一路來到鄧翠萍家。
鄧翠萍前段時間已經出院,回到家裏靜養。這片高級住宅區安保措施嚴密,外人無法輕易進入,正好阻擋了一大群記者上門騷擾。
黃勉隐隐猜到了易潇此行的目的。
白子昱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所有線索似乎都指向一條“沒有線索”的死胡同。這種情況下,正面和嫌疑人接觸反而有可能獲得意想不到的線索。
這一次,鄧翠萍是犯罪嫌疑人。
黃勉心情複雜。上次他來這裏還是鄧翠萍報警的時候。
他按下門鈴,忐忑不安地等人來開門。門鈴連續響了幾聲都沒動靜,黃勉扭頭問:
“易姐,會不會家裏沒人?”
“再等等。”
黃勉又按了一次門鈴,這次從裏面傳來拖鞋和地面摩擦的腳步聲,片刻後,門打開,鄧瑩的身影露了出來。
“姐姐,你來了。”鄧瑩細聲細語說道。
易潇朝鄧瑩微笑着點頭:
“媽媽在家嗎?”
“嗯。”
易潇朝黃勉使個眼色,兩人随即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