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格拉斯
【阿黛爾】
“那個紅發少女……為什麽要殺死她?”
我又問了兩次,格雷諾耶明顯愣住了,眼睛眨也不眨,呆呆地看着我。
“格雷諾耶?”我又試着叫了他一聲,事實上我這時候心裏很忐忑,不知道自己就這樣直白地提問是不是好事,可是拐彎抹角的話,我擔心他完全不明白我的意思。
在我忐忑不安的等待下,格雷諾耶終于開口,他回答得很遲疑:“嗯……她的香味……很好,是世界上最好的,我……我只是想聞一下她的身體的香味……然後……她要反抗我,我就……”
他的敘述斷斷續續的,不過我勉強能夠明白,他并不是故意要殺了她。
只是……我見過格雷諾耶癡迷某種氣味的場景,他那種如癡如醉的嗅聞方式,如果放在對女人的身體上,沒有哪個女人能夠安安靜靜任他為所欲為吧,是誰都會以為自己遇到了猥/亵狂。
“格雷諾耶,即使她反抗你,你再慌張,也不可以殺人啊,殺人是不對的。”
格雷諾耶茫然無辜地看着我:“我不想殺她,我只是想占有她的氣味,那香味……真的是世界上最美的味道!阿黛爾,我相信那種古埃及的失傳香水中,最後一種香料一定就是它,因為只有……”
他越說越激動,而且非常神奇的,說話一點也不卡殼,句子流暢無比。
我有些無奈地插口打斷了他:“好吧,就算是,那你要怎樣收集這種……嗯……身體的氣味呢?”格雷諾耶可不是一個聞過就滿足的人,他巴不得把全世界的氣味都吃進肚子裏,這種能做出傳奇香水的美妙氣味,他是一定會要收集的。
只是……從來沒有聽說過,少女的體香能夠像芳香物一樣被提取。
而且我私下裏覺得“收集少女的體香”,聽起來似乎有點猥瑣。
“所以我要去格拉斯。”因為這個問題,格雷諾耶忽然坐了起來。
“格拉斯?”我有點發愣,不是因為格雷諾耶突然異常嚴肅的面孔和閃閃發亮的眼睛,而是因為這個地名令我覺得十分熟悉,不由自殺地就握住了胸前沒有摘下的吊墜。
“嗯,格拉斯,那裏有更好的收集香味的方法,我要去學習。現在不能,但以後總可以的。”說完,他朝我笑了一下,格雷諾耶很少笑,我也是第一次看見。他的笑容腼腆純淨,和他的心一樣幹淨無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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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雷諾耶,我不了解這種香味是怎樣的,但你以後不可以用殺人的辦法去獲得,知道嗎?”感謝上帝,面對他的笑容我竟然還能保持這樣的清醒頭腦,明明他比我大好幾歲,可是我卻像個姐姐一樣對他循循善誘。
不出所料,格雷諾耶十分迷惑地望着我:“為什麽不可以?”
“呃……因為這個……因為你會被警察局抓走,他們會殺了你,這樣就不能繼續收集你喜歡的香味了。”我确信,與其對他理論一番“生命權是人最基本的權利,其他人不能擅自剝奪”,還不如直接告訴他“殺人會被抓走”。他描述自己殺人的過程和原因時,平平淡淡,就好像今天宰了一頭豬拿來吃肉一樣簡單,他壓根沒有“殺人有罪”的正确價值觀。
果然,他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麽,大概是接受了我的解釋,這令我長長舒了口氣。但我清楚這并不是他的保證,在格雷諾耶眼裏,那位少女嬌美的容貌和生機勃勃的生命,大概完全不值一提,只有她的氣味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我又開始擔心,格雷諾耶到了格拉斯會繼續這樣亂來。而且我甚至覺得自己在他的影響下,也變得冷血了,居然不是傷懷那條鮮活生命的流逝,而是憂心格雷諾耶會被人當成殺人犯,抓起來處以死刑。
“格雷諾耶,”我又問他,“你什麽時候去格拉斯?”
【讓格雷諾耶】
“很快,等拿到滿師證書。”我沒有告訴阿黛爾的是,我從那場大病中活下來的時候,我就向巴爾迪尼提出了這個要求,巴爾迪尼已經不能再教會我任何東西,可是我需要更多的收集氣體的方法,我想要收集的氣味太多,而現在又多了一種最想要收集的。
滿師證書很有好處,它能使我可以不引人注意地生活,不受阻礙地旅行和尋找工作。即使為此巴爾迪尼更加兇狠地壓榨我,要我為他寫下很多很多的香水分子式,要我不許再制造他生産的香水,并且不許我回巴黎。
*巴黎?可笑,我為什麽要回來巴黎!我對巴黎很熟悉,就連發出臭氣的角落都熟悉,我無論走到哪裏,都把它帶在身邊,我擁有巴黎,沒有必要再……
不,不,我并不完全擁有巴黎,我完完全全疏忽掉了一件事。
“阿黛爾……”我幹巴巴地喊了她的名字,本來因為巴爾迪尼承諾這個月底就要為我簽署這種證書,我正為此高興,但是現在卻覺得頭頂好像被澆下一盆涼水。
“嗯?”她趴在床上,低下頭來看我,她的整個人都包在被子裏,卻把小腿露在外頭,一搖一晃,好像很好玩一樣。
“我不能再來巴黎了。”我說。
“為什麽?”阿黛爾奇怪地問我。
我縮起了腦袋:“巴爾迪尼的要求,很抱歉……我……”
“唔,也就是說,這次你離開巴黎,就再也不會回來啦?”
我點了點頭,不敢再看她。
如果我走了,我該以什麽方式記住阿黛爾?她那潮濕泛黃的聖經,還是沾着油漬和泥土的衣服?這些都是她的東西,卻不是她。
她還來不及發出屬于自己的氣味,我又能以什麽來記住她呢?
我有些惶恐起來。這樣下去,我走了之後,會很快把她忘掉吧,因為她根本沒有任何标志性的氣味,可我并不想把她忘掉。
怎麽辦呢?
“什麽怎麽辦?”阿黛爾開口,我意識到自己把所想的話說出了口。
“你在巴黎。”我又一次幹巴巴地回答,再一次痛恨語言的貧乏,完全不能把我的所思所想完整描述出來。
阿黛爾眨巴兩下眼睛,突然笑了:“對啊,我在巴黎,但是我也可以離開呀。”
她圍着被子也坐了起來,很認真地和我對視:“格雷諾耶,你歡迎去格拉斯的路途上,多一個我這樣的旅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