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唐墨,看着我
在還未觸及暴露的視野中, 陸野隐退了身形,迎着細雨離開了墓園。
這處偏僻荒涼,甚少有車輛來往, 門口停着的車大多是參加葬禮的賓客, 陸野進門時沒有注意, 此時目光掃過, 全是豪車,外地牌不在少數。
陸野站在墓園門口,思緒陡然被拉長,他回想起剛才看見的墓碑, 上面的名字寫的唐國立。
饒是他再不關注新聞和報道,也聽說過唐國立這個名字,白手起家, 在戎城幾十年前就是風雲人物了。
都是唐姓。
唐國立和唐墨。
思緒稍轉,一切都有了定論。
細雨撥開雲霧,有漸漸下大的趨勢, 剛才來的路線都記在腦海裏,陸野回憶了下,好像在兩公裏外有個公交站臺,索性在這等着也是白費,陸野邁步迎着煙霧蒙蒙, 朝着墓園反方向離開。
墓園內,伍洋伸手替唐墨遮住頭頂, 雖然效果堪微,過了會,他看天色不佳實在不便多留,便扶着人起身。
“糖糖, 下雨了,咱們今天先回去,改天再來看爺爺吧。”
唐墨神情已經有些恍惚了,眼裏黯淡無光,良久,才接收到伍洋的聲音,她緩緩轉頭看向墓碑,眼尾紅了一瞬。
她緩慢的點點頭,拖着掉了靈魂的軀殼,一頓一頓的和伍洋走出陵園。
上車後,伍洋把後座的幹毛巾還有礦泉水塞到副駕駛的唐墨手裏,車內空調打到最大。
“趕緊擦擦頭發,然後喝點水潤潤嗓子,別感冒了。”
唐墨聽伍洋的話,擦頭,喝水,然後端正的坐在副駕駛,再沒有其餘動作,臉上表情也自始至終沒有變化,仿佛一尊提線木偶,外人怎麽說,她才有所反映。
伍洋知道她心疾深,一會無法從唐爺爺去世這件事中走出來,可她現在完全把自己包裹起來,任由情緒悶在裏面,這樣下去,遲早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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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區的山林綠樹都被雲霧籠着一層模糊,溫度低濕氣大,上車好一會後背都是涼的,伍洋啓動車身,調轉車頭開了出去。
一路上,無數次想找點什麽話題和唐墨搭讪,可一轉頭,副駕駛的人就靠在車窗上,出神發愣盯着窗外,除了細微的呼吸起伏,存在感接近于無。
伍洋的開口最終也變成了無聲的沉默,黑色的車身劃破長風細雨,慢慢駛向市區。
快要開進戎城市中心的時候,伍洋趁着紅綠燈檔口問身側的人,“糖糖,你今天住哪?回大院還是送你去許漫那?”
葬禮散之前,許漫特地叮囑過伍洋,說今天她來陪唐墨,回頭直接把人送去她家,但這事到底也得問過唐墨自己意思才行。
唐墨把頭從車窗上擡起來,額頭抵出塊紅印,襯的臉更白了。
她沒辦法開口,只好從随身口袋裏掏出這幾天攜帶的紙筆,在上面塗塗畫畫,然後遞給伍洋。
“送我回自己小區。”
紅燈跳轉,車流緩慢行駛着,伍洋看到這行字,急出聲勸阻,“那怎麽行,你現在情緒不穩定,回去一個人出事怎麽辦。”
唐墨把紙揣回兜裏,繼續靠着車窗看外面,伍洋掃了眼,無力感湧上心頭。
最終,他還是把人送回了小區,伍洋了解唐墨的性子,他今天即便把人送去了許漫家裏,她就算徒步也會走回來。
車剛停下,唐墨便拉開車門準備下去,被伍洋從身後一把拉住。
“诶,祖宗,有什麽事給我打電話啊,明天我和許漫過來找你。”
唐墨轉頭,狹長的黑眸閃了閃,最終淡淡的點了下頭,然後下車往樓道走去。
伍洋坐在車裏,看着人影上樓,最終消失在視野裏,總感覺心頭懸着一根針,拿不起放不下。
陸野終是在暴雨來臨前趕上了一趟公交車,從郊區搖搖晃晃的駛向市區,在車流密集的地方下了車,然後再打的回了住所。
車門開關間,暴雨濺起水花,砸在褲腿上,陸野身上已經差不多濕透了,回來路上這兩個多小時都沒能烘幹,迎着瓢潑雨勢,下車走進樓道。
雨水順着頭皮滴落,模糊了視線,陸野伸手在臉上抹了一把,褲腿滴滴答答的浸濕地面一片,樓道的感應燈沒亮,透着暗沉。
雨水抹去,視野清晰了幾分,陸野擡眸間,便徹底愣在了原地。
高幾梯的臺階上坐着個單薄的身影,是那個幾小時前他曾特地跑去墓園尋找的身影,此時此刻,卻出現在觸手可及的對面。
陸野背對着樓道,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幾乎把樓道外面微弱的光亮擋了個完全,雨勢大的像天快兜不住似的,傾盆而下,淅淅瀝瀝的砸在地面,珍珠碎玉落滿地。
唐墨抱着膝蓋坐在樓梯上,纖細瘦弱的一團,像被遺棄的動物似的。
她直愣愣的望着樓道口的男人,一步一步朝自己靠近,熱源沖散了寒冷,高大的身影逐漸蓋住她。
陸野俯身,盯着唐墨頭頂那個漩渦,黑眸裏透出陌生的情愫,某種情緒被無聲的調動着,促使他擡起手,緩慢的落在女人頭上。
蹭了蹭。
然後寂靜,空曠的樓道裏,響起男人緩長,沉悶的聲音。
“怎麽自己一個人在這坐着?”
緊接着便是漫長且難熬的一段無聲和沉寂,陸野忍不住蹲下身,和唐墨視線持平,當看她那張臉時,心尖猛然顫動,轟然崩塌。
唐墨在無聲的流淚,大顆大顆的淚珠子從眼眶裏滾落,彙聚在下巴然後滴滴答答的,和外面的雨點似的。
只是她的眼淚流的讓人心疼,像是憋的狠了,怎麽都止不住。
陸野慌了神,他無措的擡手想去替人擦眼淚,可手剛擡又愣在了半空,最終手臂微屈,慢慢的摟過唐墨的後頸,将人按在懷中。
他輕聲開口,像是怕驚擾了懷中人似的,“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終于,懷裏的人似是打開了某道閥門,轟然而出的眼淚流的更兇了,唐墨拽着陸野的衣服,從悶聲流淚到後面喘氣聲漸大,一直發不出聲音的嗓子都開始冒出尖銳的唔咽,她哭的快要接不上氣,一抽一抽的,躲在陸野懷裏,宣洩着這些天的痛楚。
靜谧無聲的樓道,高大的男人緊緊摟着懷裏顫抖哭泣的女人,手掌溫柔的拍在她的後背,想替她順氣,脖頸出不斷傳來熱氣噴湧,陸野覺得那塊的皮膚快要燒燃了,可心口的熱度更甚。
他第一次有了感同身受的體會,懷裏的女人哭的絕望又痛苦,那些沉悶哭聲如同最鋒利的刀刃,一點一點擱在最敏感的地方,陸野想,如果可以,他更願意代替唐墨承受這份苦楚。
可惜,某些感情永遠不能共鳴。
陸野害怕唐墨哭暈過去,他伸手摟着懷裏的人,挖出來,滿臉淚痕,蒼白又憔悴。
看的人心驚。
“唐墨,看着我。”
男人黑眸凝成深淵,一字一頓,盯着懷裏的女人。
唐墨從混沌裏抽出意識,看向陸野,視線交彙的瞬間,喉間的哭鳴聲細了點。
可眼淚還是止不住,壞了似的,往下流。
陸野盯着那滾落的淚珠,一串一串的,溢滿了悲傷。
刺眼的很。
他低下頭,氣息陡然覆蓋住唐墨的鼻腔,草木香和煙草味湧動,唐墨感覺眼下一燙。
陸野小心又克制的一點一點吻過淚珠,像吻住了珍珠寶石般細心,慢慢的靠近,唇瓣滑過寶藏,然後抿進舌尖,澀澀的帶着鹹味。
唐墨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孔,一瞬間忘了流淚忘了呼吸,睜大了眼,任由男人在她臉上游曳。
看到唐墨止了眼淚,陸野漸漸停下動作,稍稍移開了點距離。
“回家吧。”
兩人距離隔得很近,吐字間,氣息觸及在臉頰,加之陸野刻意柔緩的聲線,唐墨像被下了蠱,緩緩的點頭,被人扶着起身,兩人一起進了家門。
客廳的燈光被點亮,瞬間光線刺目,唐墨在黑暗裏待得太久,一瞬間還不适應,頭一低,下意識往陸野肩側靠,陸野先她一步伸手遮住了眼簾,然後等慢慢适應了才放開。
他帶着人進門安置在沙發上,然後去廚房燒水,等他端着杯子出來時,唐墨筆直端正的坐在沙發上,剛才被他按下時什麽姿勢,竟然一動未動,像是失去自我意識般。
他邁步走過去,把水杯放進唐墨冰涼的手心,剛才大哭過一場,她的狀态更差了,平日裏總閃着光的狐貍眼被澆滅,空空蕩蕩的,臉上也沒有半點血色,嘴唇幹的裂開了縫,一動就有血絲滲出來。
陸野皺着眉,一股煩悶從心底湧上來,不知道是氣惱什麽。
他把水杯放在唐墨手裏她就一直端着,陸野想如果自己不開口說接下來的話,估計唐墨就會一直這樣傻愣着。
心底長嘆口氣。
他捧着女人的端杯子的手,往上移湊在嘴邊,小心提醒着,“喝點水潤潤嗓子,別喝太急,小心傷口。”
溫水過喉,幹啞發澀紅腫了好多天的喉嚨才後知後覺的游樂刺痛的感覺,唐墨費勁的吞咽,喝了兩口就不喝了。
陸野不勉強,接過水杯放在茶幾上,看她身上也濕漉漉的帶着涼意,轉身從卧室裏找出一套寬松的休閑服。
“你身上都濕了,容易感冒,去洗個熱水澡吧。”
唐墨安靜的接過衣物,低着頭怏怏的跟随着陸野去了浴室,然後聽着男人啰嗦的叮囑,往哪邊是熱水,要放多久冷水,沐浴露洗發水在哪,毛巾是幹淨的,小心地面滑。
直到男人替她帶上門出去,唐墨才抱着衣服,卸了氣般坐在浴室地板上,頭顱深深埋在陸野的衣物裏,汲取着那讓人貪戀的味道。
陸野走出卧室,從家角落好不容易找出一袋感冒沖劑,在燈光下看了好久确定沒過期,才拆開沖泡起來。
熱水灌進玻璃杯,打着漩渦沖散了沖劑的顆粒,熱氣漸漸升騰飄在半空,陸野抓着把勺子攪拌,思緒飄的有些散漫。
樓道的那些行為是在他有意識情況下作出的,他無可否認在看到唐墨流淚那瞬間的心疼,即便他再如何逃避,事實勝過辯解,下午未解的問題在這一刻有了答案。
他無法否認,他對唐墨動心了。
唐墨洗了澡出來,還在門口就被人塞了杯感冒沖劑。
“趁熱喝。”
浴室內的熱氣還未散,唐墨眼尾氤氲着一團紅暈,鼻尖也紅,乖乖的站在門口低頭喝沖劑,小口小口抿着,舌尖掃過唇瓣的濕漉,像把小鈎子。
陸野只看了兩眼,便挪開了視線,在他知曉自己的心思後,便無法再理智克制的面對唐墨了,心中思緒萬千,成了繞不清的毛線球。
唐墨喝完後,陸野接過她手裏的杯子,視線有點躲避。
“你......”陸野想問她要回對面睡覺嗎,可話到嘴邊,卻變了味,“這麽晚了,要在我這裏将就一下嗎?”
說罷,又匆匆加了句,“房間剛才收拾了一下,沒味道。”
更加多了幾分欲蓋彌彰的味道,陸野自動忽略了某些,比如唐墨回家其實只需要幾步路而已,再比如,孤男寡女同一個屋子。
唐墨低着頭沒說話,陸野舌尖抵着上颚掃了圈,有點躁。
剛想開口說算了,對面的女人有了動作。
她朝着陸野重重的點了下頭,然後往卧室裏面走,自然的掀開他的被褥躺進去,蓋好,哭腫了的黑眸閃閃的望着門口的陸野。
陸野忍不住在心裏罵了句髒話,開口卻是一聲晚安。
然後帶上卧室門走了出去。
陸野這戶型是一室一廳,浴室在卧室裏面,可如今唐墨睡在裏面,他不好再進去打擾,就着外面廁所冷水沖了個涼,換了套幹淨衣服,在客廳沙發上倒頭躺下。
一整天下來,情緒思維扭轉過快,他一直沒來得及整理,這會夜深人靜,一切都平靜了下來,陸野撐着後腦勺想理一理那團亂麻。
可還沒等他開始呢,卧室門口發出聲響,陸野擡頭一看,唐墨抱着枕頭光着腿正往外走,停在沙發末端,沉着一張尖細的臉直愣愣盯着他。
陸野翻身站起來,走到她面前,“怎麽了,睡不習慣嗎?”
唐墨伸手把掌心的紙條遞給陸野,就着外頭路燈傾瀉進來的光線,陸野低頭辨認着紙上的字跡。
“你可以跟我一起睡嗎?”
字跡潦草,看起來寫的很匆忙,陸野盯着紙條看了幾秒,喉嚨有點發澀。
好在黯淡的光線遮掩了他臉上轉瞬即逝的慌亂,他把紙條捏在手心,朝對面的人開口,“唐墨,男女有別,你趕緊進去睡覺,外邊冷。”
唐墨像是聽不到他的話,站在原地不肯動,抱着枕頭滿臉倔強。
雙方僵持不下,最後還是陸野放棄了,彎腰一把抱起沙發旁的女人,腳步穩健的邁步進了卧室,然後把人塞進被窩,蓋的嚴嚴實實。
頭頂的夜燈調的最弱,是适合入睡的環境,陸野掌心蓋住唐墨眼睛,帶着哄勸似的說,“快睡。”
就在他準備挪開手起身時,手腕被人一把攥住,床上的人睜着眼盯着他,不懂聲響的跟他僵持。
陸野明白了她的意思,眉睫微蹙,想開口繼續勸說,可眼眸一掃,看到唐墨眼下那塊明顯的黑青,是多日未眠的顯示。
偏偏這個多日未眠的人,倔着張臉,不肯入睡。
陸野看着陷在枕頭裏那張帶着病色的臉蛋,終究抵不過,心軟的掀開唐墨身側的被褥躺進去。
唐墨順勢滾進他的懷裏,雙手攥着衣擺,頭一歪,貼在了胸口。
陸野低頭,細細的玫瑰香萦繞在周圍,沒有了之前的肆虐張揚,打了雨吹了風,連花刺都折損的不再尖銳。
他在被子裏的手臂慢慢穿過女人的後背,将人整個摟緊懷中,兩人的身體在黑暗裏緊貼,靠攏。
在這場暴雨驟下的夜晚,昏暗的壁燈照出一方溫柔的天地,床上的兩人在無聲無息間漸漸靠攏,糾纏的情愫黯然産生。
陸野低頭,在唐墨的頭頂印下一吻。
悄無聲息間,道了一句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