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陸野……我好疼
陸野是被熱醒的, 感覺身邊堆着一團火,呼吸間都是炙熱的感覺。
他在黑暗裏睜開眼并且迅速清醒過來,雨打窗臺, 滴滴答答的響在屋內, 幽深黑暗的空氣中, 萦繞着藏不住的香味, 很熟悉。
唐墨蜷縮在他懷裏,呼吸聲又重又燙,噴在脖頸處,那側的皮膚像被火點燃似的。
“嗚嗚......呃......”
懷中的女人像是做了什麽噩夢, 身體抽搐了一下,縮的更厲害了,喉間唔咽着, 發出類似小獸鳴哭的聲音,但更多的聲音被堵在喉嚨裏,手腳掙紮了一下, 仍舊沒有話語漏出。
陸野從被褥裏伸出手,在暗黑中精準的摸上唐墨的額頭,掌心相觸的肌膚,滾燙帶着粘膩的汗漬。
她發燒了。
從到A市出差開始,唐墨就一直沒适應那邊的環境, 初冬的幹燥缺水加上一直高強度工作,還沒來得及調整, 唐老爺子就出了事,匆匆趕回戎城精神上大受打擊,而後的幾天也像行屍走肉一般,睜眼到天亮, 吃什麽都味如嚼蠟,嗓子失了聲,這麽多天了半點都沒好。
直到撐到今天爺爺下葬,回了小區見到陸野的那一刻,緊繃的身體才得以放松片刻,然後就是全面崩塌,回來時吹了風淋了雨又在樓道等了那麽久,身體終究支撐不住,劇烈的反抗起來。
陸野拉開床頭的夜燈,昏暗的光線對睡夢中的人造成不了太大的影響,只是身側人起身的動作讓她變得不安,蜷縮的身體朝着陸野的方向移動,直到攥住一角衣擺。
唐墨已經燒的整張臉都通紅的,甚至耳垂都快滴血,初冬的夜晚溫度很低,可她的額頭細細密密的汗珠不斷冒出來,眉頭皺成了溝壑,嘴唇燒的起皮。
即便在睡夢裏,她依舊很不安穩,像是陷入極度痛苦中,眼角處滲出淚水,滑落至發梢,隐匿不見。
陸野擡手輕輕拍了一下唐墨的臉頰,“唐墨。”
他叫的很輕,唐墨陷在枕頭裏,眼皮動了一下,沒有醒過來。
陸野緊接着又叫了幾聲,唐墨才緩緩掀開沉重的眼皮,一副燒昏了頭的模樣,像是不知今夕何年。
她直愣愣的看着面前的男人,沒一會眼皮撐不住,又要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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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野扶着她将要歪過去的頭,放低了聲音,“唐墨,先別睡,你發燒了,我去找溫度計給你量一下。”
唐墨腦子裏像和了一團漿糊,依稀間就看到陸野嘴巴張開又閉上,然後人就下了床離開了,她想伸手去抓,可身體太重了,起不來,手指敞開放在被褥上,動了動,抓了空。
忽的,她想起了爺爺。
她想起了大院,院子門口的兩側圍了籬笆,是她十歲的時候興起跟爺爺說自己喜歡玫瑰,想在家種玫瑰,然後爺爺第二天就找人推了門口裝橫擺設,給她騰出兩塊地專門用來種玫瑰,可那會她年紀小忘性大,新鮮了幾天轉頭就把玫瑰忘在了腦後,可院子裏的玫瑰卻越開越盛,越開越美,花骨朵開的手掌大,那時候爺爺總說,看到滿院的玫瑰就像看到了糖糖,漂亮奪目耀眼,還得仔細種在院子裏,好好呵護。
這一呵護就是整整二十多年,爺爺一直把她當作寶貝明珠,從小心疼她缺失父母那份情感,所以待她的心疼格外珍重。
她想起了讀小學那會,她和爺爺還沒搬來大院,在一個小鎮上,別人放學都有爸爸媽媽來接,只有她,每天都是爺爺站在學校門口最前面,只要她放學出來,就能第一個看到爺爺,然後爺爺騎着自行車載她回家,路上舔着糖葫蘆,風車呼啦呼啦的轉。
記憶像是斷了線的珍珠,噼裏啪啦的往外冒,從小到大,點點滴滴幻燈片似的,燒的神智不清的唐墨眼角的淚珠流的更歡了。
那些美好的畫面一閃即逝,瞬間就回到了那天在醫院走廊。
醫生如同審判般的告知爺爺去世的消息,那一刻,是唐墨從未有過的絕望,整個人像被人拿刀從中間劈開,生生的扯出心髒,撕裂。
她無法相信,也無從接受。
她盯着爺爺的遺體幾天幾夜,無數次幻想奇跡會不會突然發生,直到入葬,宣布儀式完畢,一切成埃落定。
唐墨縮在被褥裏,明明燒的渾身冒汗,可她卻覺得好冷,冷的心髒都在緊縮,她太想了,太想爺爺了,想的快要死掉了。
陸野拿着溫水面前溫度計進來的時候,唐墨已經憋的臉色泛青,死死咬着牙,像是陷入癔症般。
他沖到床頭放下水,一把抱住唐墨的上半身,手指如同鐵鉗硬生生扳開了唐墨咬緊的牙關,看到裏面沒有血絲和傷口時,才松了一口氣。
“唐墨!唐墨,醒醒。”
唐墨陷在回憶裏,被劇烈的晃動搖醒,迷朦的睜開淚眼,陸野那張剛阿不屈的臉印入視線。
唐墨無聲的掉淚,流的很兇,充斥着極度哀傷。
“陸野......我好疼。”
這是近一個星期內,唐墨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啞的像喉嚨裏磨着一把沙子,又幹又澀,吐出的每個字都滲着血,費勁心力。
陸野心髒陡然被揪緊,在聽到唐墨那句話時連呼吸都停了一秒,然後鋪天蓋地的心疼襲卷全身,無處掩蓋。
他伸手把人從被窩裏撈出來,然後抱進懷裏,很用力,唐墨的耳朵就貼在陸野的心髒處,強勁明顯的心跳,一點一點的從耳蝸穿進心髒。
陸野從未安慰過人,更何況是心上人。
他笨拙的用手輕拍着唐墨的後背,一下一下,像是哄小孩似的。
“不疼了,不疼了,以後都不會疼了。”
今天在墓園所見,加上現在唐墨的反應,陸野得知,那場葬禮去世的人應該是唐墨很重要的人,他的離開,讓唐墨難過甚至絕望,哭着從夢裏醒來說疼。
某一瞬間,陸野覺得自己回到了那個陰暗的倉庫,滿地的鮮血,破碎的玻璃,李凡捂着胸口眼尾帶笑的在他面前倒下,那一刻的自己,和唐墨一樣,絕望悲傷,痛的不能自己。
唐墨在他懷裏逐漸平複下來,陸野放棄了量體溫,這幅模樣燒的都不用溫度計測量了,他直接端過水杯,用棉簽沾濕了點在唐墨幹裂的嘴唇上,溫水一點一點透進去,緩和了幹啞。
陸野看着自己懷裏的女人,乖覺貼在胸口,手指緊攥衣領生怕他離開似的,姿勢模樣充滿了沒有安全感的樣子,他想去給人沖個感冒藥,可身體像被粘住了一般,坐在床頭無法動彈。
唐墨還在小聲哼哼,她就說了那句話,之後沒有發聲了,陸野湊過去想聽她說什麽,聲音太小了,完全聽不清。
他用被子包在唐墨身上,夜色如水寒氣不散,即便懷裏人燒的火熱卻也不能再受涼了,陸野拍了拍唐墨的臉蛋,商量似的口吻,“唐墨,你躺一會,我去給你沖藥。”
唐墨閉着眼,一聽這話,一骨碌從被子裏爬了起來,身上的被子散開,她手腳輕巧的像只兔子,一下就爬上了陸野的大腿上,不由分說挂在了他身上,可能是剛才陸野離開的背影對她陰影太大了,即便病的神智不清頭重腳輕的,也不妨礙她像塊粘皮糖,死死攀附着陸野,完全沒有一絲縫隙。
女人身上火熱又綿軟,這樣嚴絲縫合的貼在一起,稍微有點起伏都能很清晰的感覺到,偏偏唐墨無知無覺,因為熱的後背癢還不斷扭動試圖緩解。
陸野的黑眸逐漸變深,他扯不開身上的女人,又怕她跌下去,手臂環在半空,護着唐墨的身體,他牙龈咬的快碎了,一字一句從齒縫漏出來,“唐墨,回去被窩睡覺。”
唐墨沒理他,雙腿夾在男人腰間,陸野倒吸一口涼氣,夜色深重,房內炙熱的空氣裏繞着濃郁的玫瑰香,拖着陸野的神志,不斷攀繞。
就在陸野準備下決心扯下身上的女人時,唐墨勾着陸野的脖子從他肩頭擡起臉,緩緩的湊到陸野面前,下巴尖細眼尾狹長帶着紅暈,裏面盛着未散的淚珠,迷霧朦胧的,看的人心驚。
唐墨眨了下眼睛,淚珠滾下來。
她湊到陸野面前,咫尺距離,兩人貼的很近,剛才一場崩潰的情緒後,她的神思反而清醒了點,唐墨定定的望着面前的男人,像是要刻進眼眸深處。
兩人呼吸間,彼此交融,印在昏暗的壁燈中,格外親昵。
唐墨心口很疼,疼的快要裂開了,她想開口叫一聲陸野,可喉嚨完全不聽她使喚,張張嘴發出聲音。
索性作罷,她雙腿岔開坐在男人穩健的腿上,雙手攀着他的後頸,心口的血一絲一絲往外滲,而距離也一點一點收攏,直到柔軟的唇瓣相碰,慰藉了些許心口的疼痛。
陸野感受到唇瓣的溫熱,腦中空白一瞬立馬反應過來,他托着唐墨的肩膀把人挪開,結果看到人皺着眉滿臉反抗。
頭一次,陸野有了舉足無措的感覺,拿着身上的女人完全沒了辦法。
唐墨身子軟的不行,像灘水似的化在陸野身上,她掙開陸野的桎梏,想去找那唯一能緩解疼痛的辦法,再一次貼在了陸野嘴唇上。
濕漉漉的感覺溢入口腔,陸野反應過來那是什麽,瞬間整個顱內怦然炸開,後脊骨僵直微微發抖。
唐墨靈活的像條小蛇,閉着眼貪戀親昵的滋味,陸野是她第一次見面時就認定的光,成了內心深處的依托,在爺爺去世的幾天裏,她沒有悲傷沒有難過沒有哭泣,一切都掩蓋的太好,直到陸野的出現,所有高牆坍塌,她斑駁混亂的內裏,才得以攤開放縱。
陸野成了她的鑰匙,成了解藥,只有在他面前,唐墨才能得以慰藉。
颠覆混亂的一夜,唐墨自始至終都覺得自己像一艘漂泊在無盡海洋的小船,浪來潮去,起起伏伏,她看不到終點也望不到邊界,但終在某一刻,有人拉着她的手,緊緊攥住将她拉出海面,邊界有了輪廓,終點也變得清晰。
這一夜,對于兩個人來說都過得太漫長了,唐墨燒的反反複複,陸野就一直守在她身邊,冷水敷完換熱水擦拭,中間幾次抱着人在昏迷中喂了藥。
雨夜過後天邊晨曦微露,陸野伸手摸了下床上人的額頭,又探進被窩試了試身上溫度,确定熱度退下後,才松了口氣,之前在部隊拉練或者是執行任務時,經常有幾天幾夜不能睡覺的情況,陸野自認為習以為常了,可如今不過一夜時間,他就感覺到疲憊襲卷,好在唐墨已經不發燒了,他徑直掀開被窩躺進去,不過幾分鐘便陷入睡眠。 *
晨光透過窗簾微微灑進來,卧室透出一點光亮,床上仰躺着兩人,女人睡夢裏咕嘟兩聲熟練的翻身滾進身側的懷抱,而男人也下意識伸手摟住。
電話響了無數聲,還是得到和之前一樣的公式化提醒。
您撥的電話暫時無法接聽,請稍後......
伍洋挂了電話,對着許漫聳肩表示無奈,兩人站在逼仄的樓道裏,面對着墨綠色大鐵門,上面還帶着斑駁鐵鏽,皆無語望天。
“要不???咱們打個110直接報案吧,人出事咋辦。”
伍洋嘀咕着,問許漫意見。
許漫皺着眉沉思幾秒,黑眸閃過一絲狠意。
“你讓開點。”
伍洋抱着手機,“你要幹嘛?”
“敲門啊。”
......
等伍洋站下臺階後,許漫退了一步,面容冷靜,然後擡腳。
砰。的一聲巨響。
緊接着,不間斷的巨響随之響起,許漫腳腳生風,踹的鐵門砰砰作響。
這要是一般的門,經不住這麽躁,的虧這裏的小區統一安裝的老式綠鐵門,結實的很。
伍洋驚恐的看着許漫的“敲門”,想開口提醒一下悠着點都找不到縫隙插話。
他轉頭看了下對面那戶人家,心裏默念,祈禱這麽晚了,這戶人家已經出門了吧,不然這動靜算擾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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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真誠,專注的祈禱中,對面一模一樣的綠鐵門開了條縫,一個高大的身影從裏面透出來,未着上衣,穿着睡褲,渾身散發着不好惹氣息。
伍洋心頭一咯噔。
那邊踹門還踹的起勁的許漫半點沒發現身後不對勁,直到陸野徹底敞開門,冷着聲開口。
“你們幹什麽。”
昨晚折騰一夜本就剛躺下睡沒多久,就被這震天響的動靜給吵醒了,陸野睜眼時,唐墨還縮在她懷裏,也被聲響吵到,皺着眉似乎要醒,被他按着頭塞回了被窩。
許漫聽見聲轉頭,和門口的男人視線相撞。
第一下,心裏不由感嘆,這男人真他媽野。
陸野赤着上身,肩寬腰窄,該有肌肉的地方一塊不少,可又不是很壯實那種,恰到好處,一頭貼頭皮的寸頭襯的五官泠冽,輪廓清晰。
身材長相其次,最野的還是他身上那些暧昧的印跡,又瘋又野的。
伍洋看許漫冷臉的樣子,怕她氣性上頭等會發瘋,連忙上前賠笑臉,接着擡眼,看到陸野的模樣就愣住了,這他媽不是昨天在酒吧前臺碰見的那男的嗎?
草,看這一身厮混後的痕跡,狗逼男人,果然不是什麽好貨色,昨天還人模人樣的跑去酒吧要糖糖聯系方式。
啧,這男人居然就住在糖糖對面?
伍洋扯開的笑臉瞬間不好了,抱歉意思也變得敷衍,“啊,好巧啊又見面了,不好意思打擾到你了。”
陸野上下掃了他一眼,立馬就認出了,就是昨天在酒吧遇到的男人,也是在墓園抱着唐墨的男人。
三人神色都談不上多好,冷在樓道裏,一時間誰都沒先開口。
陸野掃了眼他們的架勢,聯系之前的動靜猜想是來找唐墨的。
“唐墨不在自己家。”
“你怎麽知道?糖糖在哪?”伍洋急沖沖的,在他眼裏已經把陸野定性成了渣男人設,語氣不算好。
陸野對着他挑眉,哼聲笑了下。
糖糖?在哪?
在老子床上呢。
見他不說話,伍洋急眼了,剛才還怕許漫沖動的人,這會自己要沖動了,許漫趕緊拉住他,擡眸看向陸野。
“不好意思,剛才我們動靜太大吵到你了,我們道歉,但我們也是急着找朋友,因為她最近狀态不穩定我們很擔心,所以動作急了點,如果你知道我朋友在哪,麻煩告知一下。”
到底許漫上位者多年,拿捏的很穩,一番話出來,打破了幾分僵局。
陸野也沒想存心隐瞞唐墨行蹤,只是看着伍洋不舒服罷了,到底兩人是唐墨朋友,自己沒道理藏匿消息。
“她在我家裏,昨天發燒了現在還在房間休息,人沒事。”
話畢,剛才還氣勢洶洶橫眉冷對的伍洋,驚的差點掉了下巴,而另外一旁的許漫也沒好到哪裏去。
這是什麽和什麽情況啊。
糖糖,男人,發燒,過夜,再加上面前這男人一身明顯滾過床單的痕跡。
兩人都沉默了。
最後還是許漫先找回理智,盡量放緩了聲線,“你,就是唐墨之前天天送飯的那個......男人?”
許漫本想說搬磚工人,又覺得不太合适。
陸野無聲默認。
這下,連許漫下巴都要驚掉了。
就在三人無限沉浸在這難以言說的氛圍裏時,陸野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慢悠悠的摩擦聲逐漸清晰,不過幾秒,房內便有出現一道身影,朝着陸野靠近。
因為陸野身高腿長的,幾乎遮住了門外的畫面,唐墨只是踢踏着拖鞋,拖着迷瞪剛睡醒的身體,慢吞吞的往陸野身後走,在靠近男人時,伸手摟住他的腰,整個身體軟軟的貼上了他的後背,然後眼睛一閉。
雖然唐墨剛睡醒沒看清門外的場景,可伍洋和許漫卻瞪大了眼将剛才的畫面看了個清晰。
兩人錯愕的對視幾秒,紛紛見證了對方眼裏的驚嘆。
終是在這死一般的氛圍裏,許漫開口了。
“糖糖?”
語氣裏帶着幾分不可置信和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