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肩膀上被人輕輕拍了兩下,李兆赫回過頭,姐姐站在他身後,臉上帶着點神秘莫測的笑容。
“玩得差不多了吧。”她笑眯眯地說,“一直工作會變傻,一直玩也會變傻的。今天姐姐帶你見識見識,去嗎?”
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胸中升騰起一股緊張和興奮交織的灼熱感,李兆赫忐忑不安的抿了一下嘴唇:“我能去嗎?”
“能啊。”大姐随手摸摸他的頭,“只要答應姐姐,有什麽不知道的不要說話,只要坐在旁邊看着,回家一起給你解釋。”
保持沉默坐在一邊旁觀,這是李兆赫最擅長的事情。他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畢,在姐姐的指點下換了身衣服。姐姐的臉上一直帶着淡淡的笑意。很後來他才知道姐姐做了微整,嘴角始終上挑,當時他以為她只是心情愉快、胸有成竹。
門外除了姐姐日常出行的座駕,還有一輛商務面包車。姐姐拉着他的手一起坐進奧迪後座,翻出手賬本确認行程。
“小少爺。”
他吓了一跳,一擡頭,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從駕駛座回身朝她伸出手。平易近人的笑在他眼角堆起褶皺,他聲音溫和:“小少爺,這是咱們第一次見面,我姓黃。”
李兆赫猶豫一下,伸手和黃先生握了握,黃先生的手幹燥溫暖,而他的掌心滿是冰冷的汗水,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緊張。
“別害怕。”黃先生溫和的說,“我不咬人。”
李兆赫尴尬地笑了笑,斜眼看着大姐的Filofax手賬,上面滿是密密麻麻的小字。他抑制不住好奇,問:“大姐,咱們究竟是去做什麽?”
大姐從手賬本上移開目光,看着他:“你知道柯希是誰嗎?”
現在沒有人不知道柯希是誰,是哥哥的吸毒小男友。李兆赫氣鼓鼓地不說話,大姐微微一笑,說:“就是他,咱們是要去收拾你哥哥的爛攤子。”
你哥哥。這個稱呼微妙的刺痛了李兆赫。為什麽是你哥哥不是我二弟弟,好像她在不動聲色的和李兆微撇清關系。
“咱們是要去找柯希算賬嗎?”
大姐微微側頭思考,回答:“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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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迪上高速開了一上午,終于到了哥哥就讀的安寧市。李兆微看着沿路大同小異的灰色樓宇,覺得城市之間并沒有什麽區別。安寧江比想象中要寬闊,但江水卻是渾濁的黃色,泛着無數細密的波紋向東緩緩而流。
車子又在市裏拐了很久,終于到了一個破舊的小區。李兆赫下車後稀奇的打量四周,真難想象現代化的潮流裏還能容下這種要塌不塌的水泥房子。大姐跟着下來,腳尖剛剛着地,尖銳地倒吸一口冷氣,她黑亮無塵的Louboutin差點踩到一團風幹的狗屎上。
她皺眉看了一眼破舊的四層住宅樓,又核對了手冊上的地址,向後面做了個手勢,一路上跟着他們的商務面包車裏下來四個穿着Polo衫的彪形大漢。
黃先生也下了車,又對李兆赫笑了笑,像逗小孩一樣彎彎手指,李兆赫無緣無故覺得一陣惡寒。他不由自主向姐姐身邊靠攏,被大姐推開。
“沒事的。”大姐說,“別靠着我,跟着。黃經理,你在樓下等我們就好,不用上樓了。”
黃經理笑着點點頭,靠在車上點了一根煙。大姐轉身就走,李兆赫急忙跟在後面,四個大男人再跟在他後面,以奇怪的隊形進了第一棟住宅樓,又進了狹窄陰暗的二單元。
腳步聲在狹窄的樓梯間裏回蕩着,李兆赫不敢靠着姐姐,只敢跟在她身後一步遠的地方。他又試着去拉姐姐的手,剛剛碰到大姐的手指,立刻被甩開,并附贈了一枚警告的眼神。他只好把手收回來。
姐姐停在402門口,屈指敲了敲,裏面毫無聲音。她朝彪形大漢做了個手勢,讓到一邊,彪形大漢掄起拳頭在門上一頓猛砸,聲音之可怖,吓得李兆赫心髒狂跳,他發誓自己聽到身後那公寓裏傳來人類跑動的聲音。
402門內傳來趿拉着鞋子迅速趕路的腳步聲。片刻後一個女人在門口扯着嗓子大喊:“誰啊!”
“我是柯希的朋友。”大姐清脆的說,“方便開門讓我們進去嗎?”
從中年女人的遲疑态度上看,她十分不想開門。門上的貓眼忽亮忽滅,她在後面窺探了幾次,最後下定決心打開了門。門剛剛拉開一條小縫,敲門的大漢一把将門推得大敞四開。
姐姐當先進去,餘人魚貫而入,将小而雜亂的房間擠得滿滿的。李兆赫好奇地四下打量,這是他見過最髒亂狹小的房間。房間的陰暗感不完全是光照和裝修,是一種很久沒打掃的粘膩感覺。
一個中年男人從房間裏出來,紮着雙手不知如何是好。大姐微微笑着,直挺挺地站在房間正中。女人跑前跑後,端出六個不配套的茶杯,又請大家坐在沙發上。郡主看了一眼被磨得起球的沙發,小心地收好裙擺坐下,接過茶杯捧在手裏,但并沒有喝。
李兆赫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一個大漢在他身後輕輕一推,示意他坐在姐姐旁邊。他身材魁梧,推李兆赫的手勢倒是很輕柔。李兆赫跟着坐在沙發上,心裏七上八下。他很想握住姐姐的手,又知道大姐一定會把他甩開,便把手握在一起放在腿上,小學生一樣坐得筆直。
女人給其他人送上茶水,其他人都不伸手,只是看看茶杯,再看看她,把女人和杯子都尴尬地晾在原地。大姐悠閑地瞧了一會兒,說:“杜先生,杜阿姨,坐,坐,不要麻煩了。”中年男人和中年女人才拉過椅子坐在姐姐對面,兩人靠得很近,不知為什麽體型上也比姐姐小得多。
等大家都坐下了,大姐放下茶杯,微笑着開口:“杜先生,杜阿姨,我就不兜圈子了,說些閑話只是浪費你們的時間,雙休日,我們不要影響對方休息。我們這次來是為了柯希。”
杜先生和杜阿姨對望了一眼,杜阿姨向後挺直身子,說:“你們不來找我,我還要去找你們呢。你為了柯希?你就是李兆微嗎?”
“我不是李兆微。”大姐笑着說,“我是李兆微的姐姐。”
“原來是姐姐啊。”杜阿姨說,“你帶這麽多人是要來威脅我們?告訴你,我可不害怕!你要是敢動手,咱們就警察局見。聽見了嗎?”
“可以。”大姐說,“警察局,交警支隊,咱們都可以一起見一見。”
杜先生和杜阿姨對望了一眼,杜阿姨說:“交警支隊?怎麽的,李兆微又有什麽車禍?”
大姐緩緩搖頭:“讓您失望了。我說的是之前柯叔叔的車禍。關于那場車禍的賠償款,交警支隊會有明确的記錄。”
杜阿姨猛然提高了聲音,刺耳嘶嘎的聲音幾乎将李兆赫整個人穿透:“這事兒和之前的有什麽關系?你不用在這哔哔。你叫誰都沒用。交警支隊是你家開的?我可告訴你,你要是敢碰我一下,你就等着吧!你叫多少人來都不好使,什麽事兒都擡不過一個理字!”
她說話時的唾沫星子噴射在空氣裏,有幾滴似乎掉進了大姐的茶杯。李兆赫看着茶杯裏小小的漩渦,只覺得渾身發癢,想趕快離開這個鬼地方。他擡頭看着大姐,大姐居然還在微笑着。
“确實。”她贊同地說,“什麽事兒都擡不過一個理字。您這句話說的很有道理。”
杜阿姨得到了鼓勵,越發開心:“你就說說怎麽賠償我們吧。家裏出了這麽個人,我們也覺得挺難受。他吸毒,弄得我家名聲都不好,精神損失費你是不是得給我們出了?”
大姐揚起眉毛:“精神損失費是多少錢?”
“怎麽也要一百萬吧。”杜阿姨說。
杜先生拍了一下他妻子的手,謹慎的說:“加上柯希日後的治療費用,一百萬可能不夠。這樣,我得去看醫院的報告單。他年紀還小,沒有醫保,你看我們兩個,也不像一直能從醫保裏扣,對不對?這樣,三百萬。”
“三百萬。”大姐平靜地重複了一遍。
杜阿姨勝利地笑了:“要不然我們就去告你。他這個毒品,就是從你們那裏弄的。查起來你們也不好看。趕緊拿錢,省着大家都不自在。我告訴你,我們在公安局可是認識人的!”
這次換大姐身子微微後靠,眼睛裏帶着笑意,嘴角一如既往的彎曲。“杜先生,杜阿姨,現在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您覺得,是我們傷害了柯希,應該對您作出賠償,至少三百萬,是嗎?”
“對,就這意思。”杜阿姨說。
李兆敏從neverfull裏拿出一個A4大小的信封,再從信封裏抽出一堆白紙。她把第一沓紙擺在髒兮兮的茶幾上,輕輕點着紙上的字。李兆赫注意到她的美甲是白色的,指甲尖端畫着精致的蓮花。杜阿姨和杜先生同時向前傾身,瞧着那張紙。
“這是柯希的報警記錄。”李兆敏說,“他曾經兩次報警,原因是□□。□□人是杜航,以及杜航的同學們。這件事您知道嗎?”
李兆赫不知道杜航是誰,但空氣忽然寧靜,他猜杜航應該是個很重要的人。
杜阿姨一把搶過那沓記錄,從頭到尾翻了一遍,又返回第一張紙讀了最後一段,将記錄扔回桌面上,不屑地說:“這不是沒受理麽?拿這個幹什麽?”
“驗傷報告附在後面了。”大姐平靜地說,“當時他有輕微的撕裂傷,全身軟組織挫傷。沒受理的原因是,監護人向杜航出具了諒解書,也就是說,您代表和您沒有血緣的柯希,原諒了您的親兒子杜航。”
“說這個都沒用。”杜阿姨輕蔑地說,“誰知道他當時怎麽搞的,誣告,撒謊,他就會那個。我還跟他掰扯?”
“這就不用了。市局已經重新受理了這起□□案。具體采證過程無需您費心,這份材料您看一下……”
“等會兒?重新受理?憑什麽呀?”杜阿姨打斷了大姐的話,“這還能重新受理?人都被你們弄死了,還要受理什麽?”
大姐看了她一眼,在文件夾裏抽出一張新的紙,放在茶幾上。李兆赫很想伸頭去看看是什麽表格,但杜阿姨搶先一步抓過那張紙,瞪着它。
“您可能沒注意吧,現在柯希的戶口在我家。我認為有必要對當年的性侵案進行進一步審理,讓當年的案件大白于天下……”
杜阿姨再次打斷了李兆敏:“他的戶口怎麽能在你家?你怎麽弄的?戶口在你家,你就算是他的監護人了?”
李兆敏嘴角真實地挑起來:“這個您要問杜航了。他将戶口本帶出來給我,并和我一起去完成了戶口遷移。請您不要繼續打斷我,我還有話沒說完。”
她把第二沓報告放在桌上。這次杜先生一把搶過去舉在眼前,好像看不清楚似的細細端詳。
“您應該見過的。”李兆敏說,“那是柯叔叔上次車禍的民事賠償協議,共計三十二萬九千。這筆錢在柯希成年之前由監護人代替保管。現在應該是在你們手裏吧?”
杜先生瞪着那份文件,好像忽然不認識字了。李兆赫聽得雲裏霧裏,不是說要找柯希算賬嗎,怎麽大姐又變成他的監護人了?他有點渴,想喝水,但水杯裏有杜阿姨的口水,不能喝。
李兆敏将第三沓紙放在茶幾上,上面滿是亂七八糟的名字和電話。
“這是全班簽字。證明柯希在校期間,遭到了杜航,以及其他同學在杜航授意下,持續進行的□□侵犯和精神侮辱,時間長達一年半,一直到柯希搬進我弟弟家裏,這種暴力仍然在繼續。而這份是高二上半學期十月二十五日班級在火鍋店聚餐時,來自餐廳老板和服務生的目擊證明。我現在有充足的理由認為,柯希之所以走到今天這一步,是因為你們作為監護人的失職……”
“等會!”
杜阿姨抓起全部材料,沖李兆敏臉上一扔:“你少說兩句吧,小丫頭片子叭叭叭叭嘴還說個沒完了,我家的事和你有什麽關系……你們要幹什麽?”
李兆敏好整以暇地拂掉身上的材料,四個彪形大漢已經站到她身前,其中一個大漢抓起杜阿姨的領子把她從椅子上扯起來,重重往地上一掼。杜阿姨摔得一時沒發出聲音。
杜先生在椅子上吓慌了,看看大漢,再看看杜阿姨,再看看李兆敏:“你們要幹什麽!私闖民宅!暴力!我報警了!”
李兆敏微微皺眉:“是您邀請我們進來的,也是您先動手打我的,怎麽能說是我在欺負您呢?”
另一個大漢向杜先生邁出一步,杜先生慌忙站起來,向後退了幾步,滿頭冷汗,聲音尖銳:“我要告你!告你!我知道那個李兆微是大集團的兒子,你們吸毒販毒,告到紀檢那裏就全都完蛋了!”
李兆赫握住了姐姐的手腕,姐姐果然一甩手,把他輕輕推開。
“您剛才說了,天下事擡不過一個理字。”李兆敏平靜地說,“我今天帶來的只是冰山一角,你們做了什麽,你們心裏清楚。今天來是打個招呼,我已經向法院提起了訴訟,檢察院将以□□罪對杜航提起公訴。讓法律的力量剝奪您的監護人身份,并賠償這麽多年來在你們的包庇下未成年人遭受的精神損失。”
杜阿姨試圖爬起來,大漢一揮手把她重新打翻在地。這次的聲音比上次還要可怕,杜阿姨伏在地上再也沒有動彈。
“那,今天就這樣了。”李兆敏微笑着說,“您應該知道,怎麽做是最簡單的吧。”
一個人替她收拾所有東西,裝進文件夾裏遞上來。李兆敏拿過文件夾重新放進neverfull裏,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站起身,施施然地朝門外走去。李兆赫趕緊跟上大姐。他在門口朝屋裏張望了最後一眼,杜先生正蹲在杜阿姨旁邊。
他完全想不明白發生了什麽,這和之前姐姐說的不一樣。然而樓梯間太小了,他沒辦法和姐姐并肩而行,好不容易出了單元門,他急忙趕上姐姐,問:“姐姐,你剛才到底說的是什麽呀。不是說找柯希算賬嗎?”
李兆敏低頭看着他:“說的是柯希監護權轉移的事。”
這不能算是一個回答,至少對李兆赫來講沒有意義。“轉移他幹什麽?”
李兆敏瞧着他表情,忍俊不禁:“你在替他們打抱不平?”
李兆赫生氣地瞪着姐姐。她的說法沒有問題,語氣好像在暗示他是個大傻子。“很可憐啊,他們。姐姐你難道不覺得他們可憐?”
李兆敏露出個似笑非笑的表情,眺望着小區上方的雲朵,說:“你再長大幾歲,就知道,讓所有人都不可憐是不可能的事。你想要深入了解的話,每個人都很可憐。”
這個回答聽得他更加雲裏霧裏。李兆微正要進一步詢問,身後忽然有人“嘎”了一聲。他轉過頭,一個貌不驚人的家夥抱着籃球,傻乎乎地站着。那家夥滿臉是汗,一身普普通通、甚至有些破爛的T恤牛仔褲,ad nm的鞋子倒是很不錯。原來住在這種地方的人也能穿得起nm。
“黃經理!”那家夥大驚小怪地說,眼睛骨溜溜地、驚疑不定地看着一大群人,“你們,這是……?這是李小姐嗎?你換了衣服我都認不出來了。”
“啊,杜航。”黃經理笑着朝他招招手,抽掉最後一點煙,把煙頭扔在地上踩滅。“出去玩了?鞋穿着挺舒服的?”
杜航頓時眉飛色舞:“老帥了,我跟你說!特帥,三步上籃,一點問題都沒!”
黃經理笑着點點頭:“以後國家隊就靠你了!今兒我們有事先走,改天咱哥倆再好好聊聊。走了啊杜航!”
“黃經理再見!”杜航熱情洋溢地揮手,揮着揮着,笑容像被揮舞的手臂抹掉般逐漸消失:“黃經理,柯希怎麽樣了?我……是我上次打他,留下的什麽後遺症嗎?也可能是我用太大力氣,但是,是你們叫我打他的……”
“不是不是!”黃經理立刻說,“和你沒關系。杜航啊,先回去吧。別亂說。”
杜航垂下頭,又擡起臉看着李兆敏:“李小姐,我……你後來都沒聯系我,是不是生氣了?我是真忘了把你說的那個花瓶拿回來……”
“沒事。”李兆敏說,“已經過去了。你不用管了。”
杜航好像還想說什麽,李兆敏拉着李兆赫進了車後座,黃經理跟着進車,把車門乓地一聲關上。李兆赫從後窗戶望出去,杜航還站在原地,可憐巴巴地看着這邊。
李兆微拉拉李兆敏的袖子,今天實在太多事情不明白了。“大姐,他說什麽呢?”
李兆敏沒有回答,只是看着車前窗的後視鏡。李兆赫也跟着她看後視鏡,和鏡中黃經理的目光交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