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媽媽打了好幾次電話,催他和柯希分手。李兆微一開始不接電話,後來被鈴聲吵得實在受不了,接了一次,又和媽媽在電話裏爆發了一次大争吵,媽媽說給他再轉一次學,轉到什麽高中的國際部,李兆微氣得肝火爆炸,不僅當場摔了電話,回頭想想,索性連電話線一起拔下來。
他以為老媽會沖到三十三中乃至月亮城,然而她一直沒有來。後來弟弟偷偷告訴他,那天她放下電話,就要司機備車開到安寧市,但家裏電話忽然響了,是李兆敏。真是相隔不容一發。
弟弟蹿到隔壁房間,用分機偷聽,前面的談話他沒聽到,可能是老媽和向來關系不睦的兆敏丫頭虛情假意的寒暄,等他拿起話筒,就聽到李兆敏笑吟吟地向老媽保證,她一定會讓弟弟和那個小對象分手,乖乖地服從安排。
看來李兆敏确實要插手他的戀愛。
但是她有什麽本事?
他倒想見識見識,李兆敏是怎麽插手別人的感情。
這半個月來李兆微一直保持手機暢通,等着李兆敏自投羅網,然而臆想中的電話一直沒有來。手機安靜得讓他懷疑這東西壞掉了。沒有任何人和他聯系,無論是揚言要處理這件事的李兆敏,還是一直關心他的弟弟,又或者控制欲強烈的李先生和總是無法控制情緒的媽媽。
他甚至不知道李兆敏現在是國內還是國外,是不是還在做她那個實習。
頭幾天,他焦慮不安,內心充滿愧疚;接下來,他開始猜想,可能是家長終于妥協了,雙方之間在冷處理,平靜情緒,整理對話。現在他開始懷疑,應該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媽媽和弟弟不可能十七八天都沒有任何信息。
室內黯黯的,手機屏幕的光芒照亮了李兆微的手。外面天空陰沉,同雲四垂,馬上會有一場大雨。昨天天氣預報說最近極端天氣過境,全城學校放假公司停工,。
他放下手機,一轉頭,看到柯希站在門口,叼着牙刷,大大的眼睛注視着他。
想到這些天的焦慮不安都被柯希看在眼裏,李兆微朝他笑笑,欲蓋彌彰地站起來。柯希注視着他走近,轉身回到了小浴室裏,把牙膏沫吐掉,接水沖洗臉頰。
他的動作像小貓洗臉。李兆微看了一會兒,忽然問:“你不會離開我吧?”
柯希從洗手池前擡起頭,臉頰上粘着牙膏沫,眼神裏滿滿寫着純粹的疑惑:“怎麽了?”
“沒什麽。”
剛才他真不應該說出口,這不是柯希應該關心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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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兆微摸他頭發。柯希的頭發比幾個月之前長了,長發比短發适合男生女相的柯希,發質柔軟滑順。他把柯希的頭發向臉兩邊捋開,方便他接水把嘴角洗幹淨,靠近臉頰的頭發被打濕了,一縷一縷貼在李兆微掌心。
柯希站直身子,看着鏡子裏的李兆微。“你和家裏道個歉吧。”
李兆微搖搖頭。柯希拿過毛巾,擦淨臉上的水,說:“燕哥,那是你的家人。”
想到李兆敏,一股寒意從心底上來,李兆微猛地抱住柯希,懷裏溫暖沉重的身體才是現實。柯希紋絲不動地站着,說:“不要因為我和家人吵架。那不值。”
他不懂。他比一切都值。
李兆微把頭埋在柯希後背上,含糊不清地說:“我姐姐說,一定會讓咱們分手。她聯系過你嗎?”
柯希嘆了口氣,擡手輕拍他的手背,放柔了聲音:“燕哥,別想這件事了,她聯系我,我一定會告訴你的。而且我覺得你姐姐人很好,真的不用這麽擔心。你應該好好和你家裏談談。你現在還有家人。”
李兆微心口微微一痛,把柯希翻過來面對面地先親一下,雙手摟着他腰,嚴肅地問:“如果她真的給你一大堆錢,你選哪個,選我還是選錢。”
柯希微微一笑,嘴角露出一個小虎牙,探頭在李兆微嘴角咬了一口:“肯定選錢。你放心好了。現在你安心了嗎?”
李兆微剛想懲罰他,門鈴刺耳地響起,單調的電子音樂在房間裏回蕩。李兆微手指頓時冰冷。柯希越過他的身子,眼光在門口和他的臉之間來回打了個旋兒,那神情不言自明:如果是家人,燕哥要好好道歉。但李兆微心裏只有一個念頭:是李兆敏。一定是她。
該來的人終于來了。
李兆敏和柯希一起從小浴室裏出來,柯希跑去門口開門,而李兆微靠在餐桌邊上,伸手到桌上,不動聲色地握住了水果刀。
他注視着門口,只看到柯希忽然全身僵硬,片刻後發出近乎窒息的聲音:“你怎麽來了?”
“我來看看你。”門口那人懶洋洋地說,“日子過得不錯啊,他一個人□□,你能滿足嗎?”
是杜航。
李兆微松了一口大氣,他不怕杜航。就算杜航叫上整個龌龊的寝室,他也絲毫不害怕。只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杜航怎麽找到這裏來了?
杜航在門口嘿嘿地笑了:“不讓我進去坐麽?你們在屋裏幹什麽呢?”
一陣狂風從門口吹進來,瞬間灌滿了柯希單薄的家居服。柯希一個激靈,李兆微怕柯希着涼,又想到兩個人肯定能打敗一個人,上前把杜航讓進來,問:“有何貴幹?”
杜航擡頭打量着室內裝飾,啧啧有聲:“怪不得,怪不得,小燕子,你還真是個有錢人,怪不得柯基在你這住得流連忘返的,你這地方一看就挺豪華。诶,那個棋盤多錢?”
“你買不起。”李兆微看都不看他指的水晶棋盤,“你今天來是幹什麽的?”
杜航自顧自在沙發上坐下,把鞋子翹到茶幾上,鞋底沖着李兆微晃晃悠悠:“我是來看看你們,順便幫我媽跑個腿,問問柯大少爺究竟想不想回家了?不想回家,那都無所謂,但是戶口之類的關系是不是得弄一下?”
戶口?
杜航一雙眼睛在置物屏風上溜來溜去,打量着李兆敏的每一樣收藏品,拖着令人不耐煩的長音,說:“我媽說了,一直在別人家住,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要是跟了人家呢,就把戶口遷走,該辦的手續都辦了;要是不跟人家呢,趁早回家。免得街坊鄰裏都說閑話。柯基啊,這事兒你打算怎麽弄一下呢?”
李兆微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不由看向柯希,柯希也正看着他,四目相對,眼睛裏都是莫名其妙。之前從來沒聽過這種事情,戶口是什麽,應該怎麽遷?
杜航好像早就預料到他的反應,嘿嘿地笑了:“小燕子,你不說話是什麽意思?”
李兆微在他旁邊的沙發坐下,說:“給我幾天時間,讓我找家裏人商量一下。”
杜航向後倒在沙發上,李兆微想起那也是柯希最喜歡的位置,不由得怒火中燒。
“這?我可沒法給你。誰知道你到底要找多少人商量呢?我媽說了,她今天必須看見柯希回去,自己家孩子總也不回來,是丢了,還是死了,別人問起來,我們又該怎麽交代呢?你放心,我家絕對不會難為你的命根子,當然你不要他,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李兆微內心一角隐隐覺得哪裏不對,但他一時想不明白,而杜航越說越難聽,他也沒時間去細想究竟是什麽地方除了問題。
“你是叫我現在就把柯希的戶口轉出來嗎?”
“差不多就那意思吧。”杜航說。
他擡起一只手,虛虛握着,大拇指和食中二指徐徐摩擦。李兆微看着像是要錢的意思,又不太确定,問:“幹什麽?”
“這就是明知故問了吧。”杜航說,“你要麽就快點遷出去,要不然呢,你就拿點保管費,我們家在他十八歲前看着他的戶口。十八歲後他也承認了,愛去啥地方就去啥地方,我們可也管不着。”
有保管費這種東西嗎?“……保管費是多少錢?”
杜航笑嘻嘻地說:“十八萬。”
李兆微臉色頓時變了:“十八萬?”
杜航放下手,改為伸出一根小指去摳耳朵,時不時縮回手指,放在眼前細細檢查。
“小燕子,你不能少了這麽點錢吧?十八萬,對于你這開奧迪的,不就是一點油錢?你要是連點油錢都不願意付,那我沒啥辦法,只能叫上我家哥幾個,把不聽話的弟弟拖回家。诶,柯基,你說你在小燕子眼睛裏,值不值十八萬呢?”
李兆微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柯希,柯希靠着置物屏風,低着頭,雙手松松地環抱自己,只露出半張毫無血色的臉。聽到杜航問話,他薄薄嘴唇裏吐出冰冷尖銳的聲音:“杜航,我以前一個月不回家,也沒見三姑擔心我,怎麽現在突然就讓你過來了?”
杜航呵呵一笑:“以前那是一個月,現在你自己算算,是不是快住半年了?三姑是一番好心,怕你死外面,要是和上次似的又跑到KTV裏,我媽怎麽和別人說?”
李兆微倒是不知道KTV的事,瞧着柯希。柯希露出一個滿是譏諷的微笑,說:“KTV?說起這件事,我還想問,是誰管我要高中學費來的?”
杜航半真半假地做出驚訝的表情,連眉毛帶眼睛一起上揚,看着竟然有些好笑。
“你上高中,是免費還是怎麽的?一個學期五千塊呢。別什麽屎盆子都往我家扣,去當促銷的一個月也能有三千,是你自己覺得自己漂亮得不得了,想去夜店掙快錢。忘了,柯基,你一直覺得自己漂亮可愛,恭喜你啊,終于釣上了一個有錢的,他願不願意給你花錢買戶口啊?”
柯希嘴唇抿成一條直線,深深呼吸,擡起頭,将擋住臉的黑發向後撥開,說:“你們看到我,永遠說不開一個錢字。我爸媽的撫恤金,我自己打工,到底多少錢才能放過我呢?”
杜航嬉皮笑臉地說:“柯基,過來,讓我好好跟你說。”
柯希一動不動,于是杜航他站起來,向柯希走去,柯希猛地向後撞在置物屏風上,脫口而出:“不!”
盡管柯希的表情變化只有一秒,李兆微已經下定了決心。
“我給你。但口說無憑,你是不是得立個字據之類的?”
室內光線陡然昏暗,室外濃雲翻滾,狂風大作,吹得窗戶玻璃吱格作響,似乎随時都能吹開窗戶。三個人在昏暗中對視着,過了片刻,李兆微走到門口打開了燈。房間裏大放光明,那燈光甚至有些刺眼。在明亮的燈光裏,柯希的臉頰上顯現出淡淡一層嫣紅。
“不用了。”他說,“燕哥,我叨擾你已經很長時間了,應該回家去看看三姑……”
“不行。”李兆微說。
剛才的一秒鐘裏,他電光石火地看到了柯希的表情。仿佛混亂的拼圖忽然彼此拼湊,柯希的表情,就是他從噩夢醒來,在鏡子裏看到的臉。
那些記憶,不管訴說多少次,都無法真正接近,而伴随記憶而生的思緒,終其一生,都不可能告訴另一個人。
杜航瞧了一會兒頭頂的吊燈,說:“字據?什麽字據,你當我是寫欠條兒,還給你簽字畫押的。那東西叫公證文件,你不知道了吧?”
李兆微确實不知道。
內心的惶恐越來越大,黑壓壓地。他深吸一口氣,壓抑住不知從何而來的慌亂,說:“你想怎麽叫都行,但我不可能平白無故地轉給你錢。你的公證文件,帶了嗎?”
杜航打開随身背着的大背包,在裏面裝模作樣地掏了半天,終于掏出一個大牛皮紙袋,扔在茶幾上,說:“來,自己看看吧。”
李兆微狐疑地看他一眼,過去拿起牛皮紙袋,裏面的東西硬硬的,又很薄。摸着并不像什麽文件。他打開袋子,抽出文件,指尖頓時冰涼。
是他和柯希擁吻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