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早上吃飯時,李兆微做好了和全家戰鬥的準備,就連拿筷子也像握住戰士的寶劍,然而并沒有一個人提起這件事。吃完早飯,李先生去公司處理公務,媽媽容光煥發,帶他去看二樓的擊劍室,後院的室內游泳池和室內溜冰場。李兆微看着溜冰場,心裏想着,不知道柯希看到這個,會有多開心。
他一直喜歡跑步,說是喜歡風吹過耳朵的感覺。溜冰的話,大概會更好地體驗這種感覺。
媽媽給他也戴了頭盔,讓他和弟弟比劃兩圈。他沒睡好,也沒學過擊劍,反應遲緩,感覺不像在擊劍,像農田裏吓唬小鳥的稻草人。
媽媽在一邊樂不可支,不斷拍手,李兆微被她鬧得心煩意亂,弟弟趁虛而入,大喊一聲,勢挾風雷,一“劍”擊中他胸口,把他擊得倒退幾步摔倒在地。痛得差點把心髒吐出來。
媽媽放聲大笑,弟弟摘掉頭盔,笑着說:“哥哥你太次了!”
李兆微捂着胸口,一口氣憋在肋骨裏說不出話。李兆赫才發現自己闖禍了,扔下竹劍,跑過來扶着他:“哥你沒事吧,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媽媽也不笑了,沖過來幫他摘掉頭盔,又訓斥李兆赫為什麽對哥哥也下這麽狠的手。李兆赫慌得不知所以,手在他周圍擺來擺去,不知道該摸他後背還是按壓他前胸。李兆微擺擺手,強行命令肌肉帶動肋骨不斷翕張,嗆咳了幾聲,說:“死不了,放心吧。”
“對不起……”李兆赫又哼哼唧唧地說。
李兆微又揮揮手,推開李兆赫,想爬起來,一用力,胸口一痛,又咕咚一聲摔回原地坐着。媽媽心疼地不斷幫他擦掉額頭的冷汗。溫熱的手指觸感讓李兆微覺得很煩。他也想推開媽媽的手,一來是牽動胸口沒有力氣,二來是推開媽媽可能會傷了她的心。
短短幾分鐘好像被無窮拉長,李兆微終于緩過一口氣,坐直了身子,媽媽也跟着透了一口長氣,趕快說:“今天就這樣,兆赫,你帶哥哥去你房間坐着。媽媽去叫救護車,有什麽不舒服的一定要講出來。胸口還疼嗎?”
在李兆赫的幫助下,李兆微緩慢脫去厚重的防護服,脫掉衣服的瞬間遍身清涼。媽媽伸手按了一下他胸口,李兆赫條件反射向後躲開。
媽媽微微一僵,說:“肋骨,微微,你摸摸你的肋骨,斷了嗎?”
李兆微抹了一把胸口,肋骨根根整齊。“……沒斷。媽,我沒事,你放心吧。”
媽媽還是很不放心的樣子,起身要去拿座機叫救護車,李兆微急忙攔住她:“媽,別浪費國家資源了。我真沒事,真骨折了我還能爬起來?”
媽媽還是很不放心的樣子,李兆微只好靠自己的雙腿,在擊劍室光滑的地板上走了一圈。看着他走路,媽媽慢慢擡起一只手,用兩根手指抵在嘴唇上:“微微,這一年你真的變了,長高了,也瘦了……在家多待幾天,媽媽不想錯過你長大成人……”
李兆微半停在地板正中,印象裏媽媽沒有這麽愛煽情。李兆赫在旁邊輕微聳肩,摘下擊劍手套,說:“哥,到游戲室打游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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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媽媽的眼神仍然很殷切,李兆微只好繼續展示自己的健康身材,走到李兆赫旁邊,幫他脫掉擊劍防護服。李兆微本想把防護服收好,但李兆赫一副驚愕樣子,說保姆會整理,讓他堆在一邊,不用管它。
媽媽也跟着亦步亦趨地進了游戲室,在地毯上盤腿坐下。李兆赫絲毫不受影響地去開主機,李兆微看了她幾眼,總覺得不安定,攔住了弟弟,說:“玩點別的吧。”
李兆赫看了一眼媽媽,又看一眼哥哥,期期艾艾地坐在地毯上,東張西望片刻,忽然在掌心拍了一下,說:“大姐上次帶回來的東西,你想玩嗎?”
“……昨天就看過了吧。”李兆微說。
李兆赫撓撓脖子,說:“要不然……玩那個奶油槍?上次大姐說那個奶油槍能止痛,吸着還挺好玩的,你要不要來一個玩?”
李兆微還沒說話,媽媽先問了:“什麽奶油槍?”
“就上次大姐帶回來的,她還吸氣變成唐老鴨的那個東西呀。”
媽媽有些狐疑:“兆敏丫頭給你們拿回來的?怎麽沒見她給我一份。”
“媽……”李兆赫有些無語,“您還能喜歡這東西?”
“以後別讓兆敏丫頭給你們帶這些東西了。”老媽說,“她現在是大孩子,要裝很多行李,要做很多事。那有時間管你們這些小玩意兒。你們出國後自己都能買,不用讓她帶回來。”
弟弟還沒說話,李兆微搶先說:“我以後肯定不出國了。我要和柯希在一起。”
老媽像是聽見了完全不明所以的聲音。表情之困惑,好像不知道柯希是誰。弟弟在一邊提醒她:“是哥哥新處的男朋友。”
老媽終于拉下了她剛剛做過貴價美容的臉:“兆微,別再說這個了,在家裏安靜休息幾天不好嗎?”
從早上開始,她就反複強調李兆微要在家裏待幾天,李兆微終于忍不住了:“待幾天呢?我什麽時候可以回去?”
“你這孩子!”媽媽不開心了,眉梢微微向眉心聚攏,“和媽媽在一起待幾天,為什麽一直問個不停?”
“我總不能不回去上學吧。”李兆微說。
媽媽從鼻子裏長長噴氣,板起整張臉,忽然間她看起來又像沒搬進李家之前,事事锱铢必較的那個女人。
“我已經和你們校長打了招呼。”媽媽強硬地說,“你不許回去,這幾天就把你的東西從月亮城搬回來。放着好日子不過,在那裏折騰什麽?明天中介就到家裏來,給你量身打造補習課。你必須申請一個兆敏丫頭那樣的大學!”
李兆微一撐地毯站了起來,動作太快,血壓跟不上來,立刻一陣頭暈。
“我已經說了,不會出國,媽媽你為什麽還在說這件事?”
“你不懂什麽是對你最好的!”媽媽也跟着站起來,顯然她也是一晚上沒睡,輾轉反側,要打贏這場和兒子之間的戰争。
“你聽大人的安排,不要自作主張 ,就是因為你一直自作主張,自以為是,才不得不從白鷺轉學。你知不知道你進校時媽媽費了多大力氣?好不容易到了高三,心想我總算能喘口氣了吧,你又蹲了一級!現在你同學都拿到offer了,就連那個周明遠,都拿到兆敏丫頭那個學校的offer!你比周明遠又差在哪裏了,為什麽你就非得在國內念大學?”
弟弟坐在地上,神情像是仰望一場飓風帶來的暴風雨。李兆微氣得臉色發白,剛才被弟弟擊中的胸口仿佛又疼了起來:“你是想說我給你丢人了嗎?什麽叫我自以為是?我有我自己的原因……”
“你沒有自己的原因!”媽媽尖聲打斷了他,“在學校和同學打架,用刀子,你還能有什麽自己的原因?”
“周明遠就是個傻逼!”李兆微大聲說。
随着sb bomb的爆炸,媽媽徹底失去了理智,聲音高亢到沙啞,手痙攣般顫抖着。
“你敢這麽和我說話,你憑什麽這麽和我說話!我是不是做了孽才把你帶過來?你上了白鷺中學,一點好的東西都沒學到,就學到別人的破本事。小時候殺狗,長大就會殺人,一點錯都沒有!”
李兆微轉頭就往外走,被坐在地上的李兆赫絆了一個跟頭。李兆微被哥哥踢中了下巴,疼得龇牙咧嘴,但不敢出聲,只敢立刻爬起來坐到角落裏,雙手環抱着腿,從膝蓋上方看着他們。
李兆微的腳趾也隐隐作痛,但他沒心思去和李兆赫道歉。以前在狹小的公寓裏,他們互相踢打了無數回。媽媽追上來擋在門口,指着他聲嘶力竭地喊:“以後的日子長着呢!你給我留下,我早就知道你和那小子住在一起,天高皇帝遠,你還真以為我們什麽都看不見?搬回來!讓他滾!”
氣到極點,李兆微反而冷靜下來,甚至冷靜到撣了撣身上的衣服,下巴揚起,直視着媽媽:“他不能離開。”
“由不得你!”媽媽大聲說,“你們兩個男的!別說是個男的,就算是個女的也不行!”
李兆微平靜地說:“我會和柯希結婚,會帶他一起走。不管貧窮還是富有,健康還是疾病,都不會分開。”
被他的平靜感染,媽媽也沒有剛才那麽氣憤。畢竟她剛做過貴價美容,不能讓憤怒拉出表情紋。
“還結婚誓詞呢?”媽媽譏諷地說,“你剛幾歲,長征路還沒踏上一只腳呢!“”
李兆微一句反駁的話沖到了嘴邊,又硬生生吞了回去。什麽長征路,苦苦等着別人離婚娶自己的長征路嗎?
”我有我自己的理由。”李兆微重複了一遍,“那個中介,您可以省着留給兆赫。我現在要回月亮城去了,您能從門口讓開嗎?”
媽媽的表情再次扭曲:“不用你在那拿腔拿調的。你今天就是不能回去了。轉學的事已經和校長說完了,你現在回去也是浪費時間。”
深呼吸。
眼前的紅色再一次閃現。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李兆微說。
不知道最後是什麽起了作用,或許是他聲音裏的絕望,或許是在外面窺探傾聽的保姆,媽媽看着他。在片刻無聲的交鋒後,她招手把李兆赫叫過來,抱着小兒子的肩膀,最後狐疑地看了大兒子一眼,關上了游戲室的門。
在終于降臨的寂靜裏,李兆微慢慢地吐出一口長氣,太陽穴一陣陣地翻騰。
他推開窗戶,向下看着地面的高度。溫熱的夏風含着花香,吹動了李兆微的頭發。即将暑假,即将盛夏,草坪綠意濃郁,不知道是不是換了草的品種,草坪上開滿金黃的花朵,像散落的碎裂陽光,灼傷了李兆微的眼睛。
李兆微深吸一口飽含陽光、熱量和希望的空氣,關上窗戶,推開門,到客廳裏抄起自己的外套,沒有向任何一個人道別,徑直離開了李家大宅。
陽光燦爛地照在他頭頂上,他眼前幾乎一陣陣暈眩。他不記得之前夏天的陽光這麽強烈,整條路都被照得浮現陽光的殘影。像是踩在一片閃着金光的大道上,眼睛發軟,唯有腳下一小片半圓形的土地,觸感堅實。
就算是再一次的任性,彼此試探着家人的底線。
他以為自己不會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