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幸好接下來的路上沒有再發生什麽事故。再刮擦一次,王嘉譯就要發瘋了。而少當家在一邊若有所思,大概是在回憶曾經的車禍,一路上兩人幾乎一句話都沒說。
打開家門,少當家先往房間裏走,忽然一腳剎住停在門口,王嘉譯差點一頭撞在他背上,只覺得少當家的脊背僵硬如牆壁,聲音從他喉嚨裏一個字一個字擠出來:“你為什麽在我家?”
王嘉譯從他手臂彎垂的縫隙裏看過去,郡主坐在沙發上,手裏端着紅茶。這麽晚了,她居然還有閑情逸致在別人家裏泡上一壺紅茶。
王嘉譯在櫥櫃裏見過全套的茶具和紅茶茶葉,不過他和少當家都不愛喝,還以為是別人送給少當家的手信。原來這紅茶是郡主給自己備下的。
她微微一笑,說:“這房子一直在我名下,怎麽變成你家啦?”不等少當家回答,她把茶杯放在茶幾上,站起來,說:“誰家都是一樣,還不是李家的。兆微,車借我,明早給你開到公司。”
王嘉譯一眼看到她腳上黑色漆皮的光輝。她居然穿着高跟鞋踩室內地毯。應該說,她居然在室內還穿着高跟鞋。女人這麽喜歡尖頭高跟鞋的嗎?
少當家硬邦邦地問:“你自己的車呢?”
郡主笑了笑:“怎麽,開幾次你的車就不高興了?”她伸出手,在少當家面前晃了晃。王嘉譯看少當家沒說話,拿出車鑰匙遞給她。
郡主接過車鑰匙,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現在改讓這孩子開車了?也好。車開着怎麽樣?”
王嘉譯謹慎地回答:“挺好的。”
郡主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對少當家說:“那就明天見了,你新買的金鈴挺不錯,最近居然喜歡買金銀首飾了,不知道是不是開竅了?”
她帶着淡淡的笑容和淡淡的香味,從王嘉譯和少當家身邊走過。少當家堵在門口,連身都不側,郡主仿佛早就知道他會這樣,單手把他推開十多厘米,硬是從他身邊擠過去。王嘉譯不明所以地送她出去,而少當家還像木頭一樣站在原地,腳下仿佛生了根。
說是送也沒幾步,畢竟是入戶電梯,幾乎等于開門就可以走了。王嘉譯送郡主到了電梯口,被她趕回來。他再進了房間吓了一大跳。短短幾分鐘裏。地毯上都是雜七雜八的東西。少當家把整個置物屏風上的東西都掃了下來。
“您幹嗎呢……?”
少當家站在滿地狼藉中間,緩緩回過頭看他:“找東西。”
按照這種找法,他只能是在制造被找的東西。少當家忽然又跪在地上,往屏風下方張望着。王嘉譯看了一會兒,忍着腰疼,也跪到他面前:“我幫您一起找吧,您在找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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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當家像沒聽見一樣朝屏風下張望着,小心翼翼地伸手進去摸,王嘉譯真擔心他摸出一只蜘蛛。他收回手,看着手上的灰塵,自言自語的說:“這裏沒有。”
王嘉譯又重新說了一遍:“您要找什麽,讓我幫你吧。”
少當家搖搖頭,爬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到酒櫃拿出一瓶白蘭地,又拎了一個杯子放在桌子上,咚咚地倒滿酒,像喝水一樣一飲而盡,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對着空氣發了一陣呆,又給自己倒了一滿杯。
王嘉譯想起上次醉後發生的事,忍不住心裏發毛,不敢說話,少當家也不說話,只是自斟自飲。第二杯就慢得多了。王嘉譯漸漸覺得如坐針氈,爬起來說:“我先去洗澡了。你慢慢喝。”
少當家這才想起房間裏除了他還有別人,小小地驚跳一下,擡起頭,說:“你去吧。”
王嘉譯慢慢站起來,朝門口的浴室走去。少當家忽然說:“李兆敏絕不是随便過來的。她之前真的沒逼你?”
王嘉譯不明白他為什麽會堅持明知故問地重複同一個問題。
郡主和他說的事自然不能和少當家提起,他可不想成為姐弟鬥法的犧牲品。但他又說不出什麽郡主的好話,只好閉緊嘴搖搖頭。
少當家自嘲地一笑,說:“她還是沒變。分手吧,你搬出去。或者你辭職,或者我開除你,怎麽都行。”
王嘉譯腦海中迅速閃過□□要錢的情形。“……為什麽?”
大概終于是喝夠了,少當家把白蘭地酒瓶放回櫃子,一手扶着櫃子,很累似的嘆了口長氣,對櫃子裏說:“她既然沒有逼你分手,就會下狠手整你。你以為她是什麽好東西,她不會放過我的。”
果然是姐弟鬥法。這些豪門大戶天天吃飽了沒事做,總是要找些事來和自己人為難。
少當家輕聲說:“她恨我,但不想讓我死,只想讓我永遠不開心。我偏不随她的意,你走吧,”
“……走?去哪裏?”
“去她不能威脅你的地方。”少當家說。
這很感人,但已經晚了。
這個柯希究竟是怎麽死的呢?
說到很久以前的初戀體驗,應該大多數人都是不幸的。年紀輕輕的,不知道怎麽去經營一段感情。發生什麽事都難講,少當家這種社會地位的談起戀愛,分手、打胎、出國都很常見,但是死了挺罕見的,一般談戀愛都不應該弄出死人的事兒來。
“少當家,你能和我說一下……柯希究竟是怎麽離開的嗎?”
少當家回頭看了他一眼,手握緊了酒櫃門,好像又要去拿酒杯,不過他在最後一分鐘控制住了自己,只是緊緊地抓着酒櫃的門把手,說:“不能說。”
金鈴冰冷的挨着他肌膚。
王嘉譯從領子裏拿出金鈴,讓它在手指上晃動着,發出細碎的聲音,說:“這是柯希的遺物嗎?”
少當家掃了一眼,沒說話,表情和眼神無異于默認。王嘉譯把金鈴解下來,放在桌上,說:“我不應該戴他的東西。”
少當家突然把酒櫃上的東西都掃到地上,乒乒乓乓響成一片,幸好地毯很厚,消去了酒瓶和杯子的沖量,潑濺出來的酒液只洇濕了他腳下的一小塊地毯,沒有弄得地上一片狼藉。王嘉譯不禁退後一步,以免他又出手打人。
少當家沉重的呼吸着,像是在調節激動的情緒,也像是随時會爆發。終于調節情緒占了上風。他再開口說話,聲音非常壓抑,卻不像是會動手打人:“你搬走吧。”
“我不能搬。”王嘉譯說。
少當家笑了一聲,一點歡喜的意思都沒有:“不能?只有想不想,沒有能不能。”
很多事不是想想就能做到的。而且他搬走了又能解決什麽問題?
不知道少當家想到了什麽,他忽然嘲諷地笑了一聲,頹然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襯衫扣子勒緊了他喉嚨。他胡亂地揪扯着領帶和扣子,卻忘記了領帶夾的存在,越勒反而越緊。王嘉譯看了一會兒,慢慢靠近他,伸手到他脖頸處握住了領帶,少當家猛然擡起眼睛看着他,眼神像落入了牢籠。
“我幫您解開。”王嘉譯說。
少當家抓住他的手,把他拉下來。
耳邊有人不穩的呼吸着,王嘉譯慢慢睜開眼睛,首先看到的是少當家的腿,他坐在旁邊,一邊膝蓋微曲,臉朝着窗外,不知道在看什麽東西。昨晚睡覺太累了沒人去拉窗簾,朦胧的晨光從窗口照進來。
王嘉譯從溫暖的被窩裏伸出手,摸了一下少當家的腿,觸手冰冷。他沙啞地問:“你起來了?”
少當家回過頭看着他,眼睛下陰影比昨晚還深。
“我沒睡。”他平靜的說。
王嘉譯眨了眨眼睛,剛睡醒的大腦艱難地消化這個信息。
“你沒睡?一整晚都沒睡?”
少當家搖頭。他看起來很需要一支煙。
王嘉譯從被子裏爬出來,被清晨的空氣冰得一激靈。看一眼床頭櫃上的鬧鐘,才四點鐘。
他摸過煙和火機遞給少當家。少當家接過,好像不認識一樣打量着煙盒。王嘉譯套上一件上衣,坐在他旁邊,看他笨拙地抖了半天,終于抖出一根煙點燃,深深吸了一口,将渾濁的煙霧吐進清晨冰冷的晨光。
“有什麽煩心事嗎?”
少當家又深深吸了一口氣,眼看着煙下去了一半。他把煙盒裏的煙倒在床上,往空盒裏抖了煙灰,說:“我一直在想以前。”
王嘉譯張開嘴又閉上,點了點頭,表示他在聽。少當家噴出煙霧,說:“十年前,柯希就在那裏。”
王嘉譯順着他用煙指着的方向看去,是他第一天就注意到的櫃子,牆紙下掩蓋着曾經釘過東西的痕跡。他頓時聯想起許多旖旎畫面。不知道哪個畫面曾經在這個房間裏真實發生。
少當家聲音略帶沙啞:“這個房子是姐姐的,我十年前住在這裏,當時我不知道她是什麽樣的人。我花了十年時間才明白,她是個心機很重的人,并且她恨我。她不會讓我過得開心。”
聽上去少當家的話每一句都有道理,王嘉譯仍然忍不住說:“但她是你姐姐。”
少當家領會了他的言下之意,自嘲的笑了一聲:“她是我同父異母的姐姐。”
趁王嘉譯啞口無言,他說:“她從來不會白白出現。我一直在想,先遇到你,又遇到她,是不是意味着舊事重演。她給你任何東西,你都不要吃,也不要用。明白嗎?”
王嘉譯也想要一根煙。郡主怎麽可能用這種哄騙小孩子的手法來對待他?一根煙盡了,少當家又點燃一根煙,說:“關于柯希的事,不是我不說,是我不知道怎麽說。”
就算他不說,王嘉譯早晚也能猜到。一個人生活在這世界上,總是會留下一些痕跡,有個理論說,你和世界上任何一個人,其中最多隔着六個人。而且嚴格來講,他和柯希之間只隔着一個人
他現在确實有些在意柯希和少當家的過去。柯希的死明顯超過了”前任糾葛的範疇“,少當家的心态是不敢面對,是“請你看完恐怖片劇透給我”,而不是真的束手無策,一直被回憶所困,無法向前。李郡主對他再殘忍,也不能超過人際交往,回憶才是他的牢籠。
少當家沉默片刻,看着新鮮的煙霧消逝在房間裏,說:“這十年,我一直在想,如果他活着會是什麽樣子,過着什麽樣的生活。想有沒有喜歡的人。如果只是殘疾,康複後會不會恨我……他曾經非常喜歡跑步,如果還活着,可能會成為學校裏的田徑隊選手,喜歡他的人應該很多吧……”
王嘉譯伸手握住他拿煙盒的手,溫暖他冰冷的手指,少當家從鼻子裏出了一聲,像是嘲笑,又像是嘆息。
“姐姐是個摘桃子的人。”他說,“這次開會你也聽到了,其實各個部門做得沒多大問題,但是她非要把大家都放在一起,讓他們揪住一些細節互相攻讦,好像這個項目沒有她這麽兜一下立刻就要散架。怎麽可能。她就是這樣,先插一個手下進來占先,等事情差不多了再召集大家。”
他向後靠在床頭上,說:“真他媽不想幹了,想辭職。”
公司的老大也想辭職?王嘉譯忍不住在心裏笑了幾聲,他不知道怎麽開導老總,只好從開導同事的角度說:“你的領導我們都看在眼裏,不會被她欺騙的,在我們心裏你才是我們的領導,我……”
“你不懂我的意思。”少當家轉動眼睛看着他,“她現在出現,從時機上講也是占先。她這麽一攪,以後別人會一直記得,我是明面上的領導,她才是真正說話算數的那個人。”
王嘉譯張了張嘴,他實在沒想到一早上要應付這麽幹澀深刻的話題。少當家又去抽煙,顯然也不在乎他的看法。眼前能解決一個問題算一個問題,王嘉譯小心翼翼的問:“說到柯希,為什麽會一直忘不了他?”
少當家想了想,露出一個苦笑,說:“對不起他。”
現在少當家的心思太混亂了,不是刨根問底的時候。王嘉譯不再說話,靠在他身邊。少當家的體溫清晰地傳來。
陷入戀愛的年輕人是最苦惱的,而失去戀人的年輕傷口永不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