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王嘉譯本想替少當家開車,但少當家堅持要自己開。兩人坐在少當家的車裏,氣氛壓抑緊張得像兩個即将偷渡的客人。為了打破沉默,王嘉譯問少當家想吃什麽。少當家只是看了他一眼,一聲不吭。
王嘉譯打量他神色,看不出來少當家心裏是否有具體想法,他剛來一個多月,還沒在附近吃出經驗,遂偷偷抽出手機,在大衆點評上查了一會兒,找到幾家打分很高的飯店,挑了一家假裝随意地說給少當家聽,少當家聽了一會兒,說:“去彈珠。”
王嘉譯的臉色微微有些發青,一邊随聲附和,一邊偷偷地在大衆點評上尋找彈珠,等他找到更是腸子打結,彈珠原來是個居酒屋。
公司附近的居酒屋不比日本,日本可能是類似快餐的飯店,但公司附近的居酒屋定價奇貴,氛圍嚴肅,讓他跪在寂靜無聲的日料店裏陪喜怒無常的小領導,還不如拿個小皮鞭在後面打他。
內心吐槽歸內心吐槽,但他并不敢提出反對意見。王嘉譯正絞盡腦汁誇獎居酒屋的吃飯氣氛,少當家忽然說:“別說話了。”
被嫌棄了。
王嘉譯感覺現在就要得胃潰瘍。幸好不到十五分鐘,就來到了深藏在小巷子裏的居酒屋。遠遠看過去,門口挑着個小簾子,簾子後透出明亮的燈光。
他剛剛從車裏出來,門口的柴犬就“呼”的站起,露出尖尖的牙齒沖着他們狂吠,态度和網上動圖裏那些沒事就笑的柴犬相當不同。王嘉譯往後退了一步,他不怕狗,但陌生又有敵意的狗讓人很是擔憂。
少當家向前走了幾步,呵斥一聲。柴犬懷疑的看看他,重新爬回去假寐,只有一甩一甩的尾巴表現它并沒睡着。
少當家呵斥一聲,狗就回去睡覺,顯然認得少當家,他已經是這裏的常客了。
王嘉譯惴惴不安地跟在後面,挑開門簾。他沒有去過日本的居酒屋,只覺得“彈珠”的裝修和日劇裏的很像。人也少,只有兩桌客人,都坐在窗口。前臺的中年男子看到少當家,笑了笑,說:“你來了……”
他半路消音,目光定格在王嘉譯臉上,那目光完全不友善,而是包含着別的東西。王嘉譯頓時想撓臉,又不能真撓,只好抽搐一般地笑了笑,心裏暗罵這個人沒有禮貌。中年男子眨了眨眼,回過神,問:“老地方嗎?”
“麻煩了。”少當家說。
他徑直走向最裏邊,坐在一瓶落地插花旁邊。王嘉譯猶豫片刻,在他對面正襟危坐。少當家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嘴裏對跟過來的中年男子說:“老樣子。雙份。”
王嘉譯偷看菜單價格的小願望破滅了。他沒和老板一起吃過飯,按理來講應該是誰張羅誰請客,但他哪好意思讓老板請客?自己買單又不知道是多少錢,這家店看樣子不大,也不知道能不能刷信用卡,或者花呗。萬一現金不夠,還要向老板借錢,豈不是很糟糕。
之前沒有細看,現在少當家就坐在他對面,仔細一看,少當家可以稱得上英俊,雖然皮膚和頭發狀況一般,嘴唇幹澀,臉上有些不知名的起伏,不知道是痘痘還是閉口,但骨形相當好看,五官的位置非常标準,這種長相相當上相,也相當适合遠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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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嘉譯想,自己的長相和少當家正好是兩個方向,他是皮膚細膩,但是五官不夠耐看的類型。不知道是下巴線條臃腫還是鼻子不夠挺拔,總之自己照鏡子還覺得不錯,到了公司合影的大相紙上就像換了個人。
少當家的眼神無法直視,充滿了複雜的感情。王嘉譯第一次知道原來一個人的眼神真的可以化為實體,被少當家這樣看着,像是目光化作手指,沿着他的臉頰,眉眼,在王嘉譯臉上緩慢撫摸。
王嘉譯微微一笑:“我臉怎麽了嗎?”
少當家一震,露骨地看向旁邊的插花,輕聲回答:“像一個人。”
王嘉譯猜他大概說自己長得像他認識的一個人。這話他也不是沒聽過,只不過別人一般不會特別注意這些,頂多是說一句“你長得像我認識的一個人,我想想,啊,我小學隔壁班的班主任”,王嘉譯再順口問問班主任,增進兩人之間的距離。
看少當家的神态,這像得肯定是非比尋常。王嘉譯忍不住好奇:“有那麽像嗎……誰啊?”
“前男友。”少當家說。
聽到了完全不能想象的東西,王嘉譯停了片刻,等大腦消化了剛才的複雜答案,謹慎地重複一遍:“……您的……前男友?”
少當家點點頭。
原來是同類嗎?
這讓王嘉譯感到很意外,他之前根本沒感覺到少當家的同類氣息。像少當家這種條件的,幾乎是衆星捧月,不可能和任何人确定關系。能當少當家的前男友,不知道是怎樣一個出色的男人。說自己像他幾乎是一種誇獎了。
菜很快上來了,少當家的“老樣子”沒什麽稀奇,是些冰鮮雞肉、菠菜豆腐,煎蛋,章魚小香腸。王嘉譯不敢動手,看少當家示意他吃東西,才拿了一串離自己最近的雞肉串送到嘴邊咬了一口。味道還不錯,可能經過改良,很适合中國。
他本想很日系的贊嘆一下,眼角掃到少當家,立刻把嘴牢牢閉緊,生怕嚼東西時發出聲音。
想不明白為什麽少當家要在公司附近吃這些日式不夠日式,中式不夠中式的東西。他好像也不是去日本留學回來吧。
提出來這家飯店的少當家反而沒怎麽吃,只吃了點雞肉,拿着半杯啤酒出神。
王嘉譯很想問問他前男友是什麽樣的,為什麽又要說開除自己,看他的狀态又不太敢提,便伸出筷子,去夾一塊離自己比較遠的菠菜豆腐。
“有女朋友嗎?”
王嘉譯手一抖,本來就軟綿綿的豆腐頓時四分五裂。他可沒打算出櫃,只好謹慎的搖搖頭。
“為什麽?”
王嘉譯心裏把女朋友替換成了男朋友。這又不是人手必備的必需品,沒有就是沒有,并沒什麽原因。更何況王嘉譯不喜歡親密關系,和一個人固定下來,相伴一生,又渺茫又不容易,一想就渾身發麻。
他不敢直接和少當家說這種話,只好含糊其辭的說:“沒有人喜歡。”
這句話可以有兩種解釋,一是沒有人喜歡他,二是沒有人喜歡找男朋友。他不知道少當家領略了哪種意思,只聽少當家譏諷地反問一句:“因為錢?”
錢是一部分,但不完全是這樣。王嘉譯含含糊糊的搪塞着:“暫時還沒有遇到喜歡的。而且工作比較忙……”
“很好。”
少當家點頭,像是在贊許他的單身,又像是在譏諷他的回答,自顧自地拿起酒杯一飲而盡,把空掉的玻璃杯小心地放在杯墊中間。
好像這杯酒讓他到達了臨界值,他垂下頭,用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支撐着額頭,又重複了一遍:“很好。”
他累了嗎?
王嘉譯拿過啤酒瓶為少當家重新倒滿。少當家一動不動,只擡起眼睛注視着漸漸上漲的黃色酒水,看着酒水沒過了杯子上浮凸的雕飾,出聲說:“夠了。”王嘉譯立刻停手,想了想,又給自己也倒上一杯。
少當家看着他的酒杯,忽然笑了,說:“果然你喜歡喝酒。”
王嘉譯心想我什麽時候喜歡喝酒,還不是因為沒什麽事做。他剛想去夾花生,少當家攔住了他,說:“別吃,會過敏的。”
王嘉譯一愣,他從來不因為花生過敏。今晚少當家種種奇怪,只是因為想起了“前男友”。像是打算和前男友重新聚首,預先在他這裏找找靈感。王嘉譯暗暗握住了拳。
少當家這樣的gay,從條件來講他不敢高攀,也高攀不起,但身份卑微也不能被随意糟踐,給別人當替身,也要先問過他才行。下定決心後,他微微一笑,說:“少當家,我不是您前男友,您放心好啦。我不會過敏的。”
少當家一驚,眨眨眼睛,看着他。
他這樣的精神狀态,實在不像是能擔起公司重任的二世祖,像十七八歲的癡情少年。一個空有皮囊,卻不知如何是好的男人。
如果集了這個人,不知道會是什麽樣的感覺?王嘉譯想了想,沒有去夾花生,拿着酒杯喝了一口。他一直喝不出啤酒的好,淡黃色的酒液嘗在嘴裏,像是腐壞的蘇打。
“少當家,你和這個前男友發生了什麽嗎?”
少當家苦澀一笑,端起半杯啤酒一飲而盡,稍微恢複了一點神采,說:“他死了。”
原來如此。王嘉譯垂下眼睛,接着吃冰冷的菠菜。他死了,所以少當家才不能忘情。眼下他只想知道少當家找自己是為了看一看熟悉的臉,還是嗅到了同類的氣息。又或者是想找個前男友替身,好好補償之前的錯誤?
“這樣……他怎麽去世的,您還方便說嗎?”
少當家搖搖頭,苦澀地抿緊了嘴唇。王嘉譯緩緩伸出手,覆蓋在少當家的手上,在那冰冷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
不能操之過急。
酒過三巡,王嘉譯塞了半肚子冰冷的啤酒和豆腐,少當家臉上也浮現了淡淡的紅暈。東拉西扯地說了些安寧市的事,原來少當家是高中到了安寧,沒過多久又轉學走了,和他一樣對安寧都不是很熟。
王嘉譯提議過幾天出去看看城市變化。話音剛落,少當家忽然站起來,自顧自的摘下西裝外套穿上,徑直走到前臺叫那個中年男子刷卡。居然是要買單走人了。
王嘉譯提着筷子驚呆了。少當家買完單,陰沉沉的盯過來,他猛然會意,放下筷子抓了自己的外套,擠到了少當家身邊。
少當家沉默不語地往外走,走到飯店後門,突然把車鑰匙扔給他。王嘉譯一把抓住,看了片刻,才明白少當家是叫他開車。
早知道剛才就不喝啤酒了。王嘉譯剛想拒絕,少當家已經打開副駕駛坐了進去。王嘉譯痛苦萬分,他不是很了解車,不能确定這究竟是哪個牌子的奢侈品,但車子的豪華氣派毋庸置疑。這個車如果不小心被劃了,不知道要多少錢才修得下來。
此款痛苦也是無用,他心驚膽戰的打開車門,蹑手蹑腳的坐在駕駛座上,瞧着眼前的操作盤。豪車的駕駛座和普通車的駕駛座比起來,充滿了似是而非的感覺,這是他第一次看到豪車的內部,不知道開車的原理和開普通車是否相同。
他斜眼看着少當家,那人連安全帶都不系就倒在座位上,閉上了眼睛,一副已經入睡的樣子。休息當然沒什麽不好,但他不知道領導家住在什麽地方啊。
王嘉譯看了一會兒,見他沒有睜開眼睛的意思,就探過手去,打算把安全帶拉過來扣上。手剛剛越過他身子,手腕上突然一緊。少當家單手握住他手腕,睜開眼睛。
離得太近了,王嘉譯能在那雙淩厲的單眼皮眼睛裏看見自己的影子。
少當家的嘴唇動了動,好像是說了一句話,也好像是單純的動了動嘴。王嘉譯的目光完全被他的眼睛吸引了,那雙眼睛裏滿是缱绻和思念,如果不是親眼見到,王嘉譯不會相信這樣呆板的臉上會有這麽生動的深情。
注意力被手腕上異樣的感觸帶偏了。少當家在細膩的撫摸他的手腕內側,用大拇指輕輕撫過手腕上的筋絡。輕柔的,細膩的,珍惜的。
“你喜歡我嗎?”少當家說。
王嘉譯以為自己聽錯了。少當家看他不回答,直起身,和他稍稍拉開了一點距離,還是沒有放開他的手。他不需要重複那句話,他的眼睛裏流露出千言萬語,王嘉譯動了動嘴唇,沒有發出聲音。
喜歡?不喜歡?他從來沒從如此親密平等的角度去思考。他和少當家根本就不熟,今天是第二次見面。還沒來得及産生什麽遐想。硬要說感覺的話,是下屬對領導的疏遠和惶恐,最多加上一些欣賞。
但是,少當家是喜歡他的,或者說,喜歡那個前男友。只是從身體的角度來講,王嘉譯完全不介意和這麽帥的人來一場火辣的愛情。
王嘉譯短短的點了一下頭。
少當家嘴角上翹,露出了少年一般的笑容。突然湊過來,王嘉譯來不及躲開,只感覺臉頰一熱,嘴上一涼,片刻後才反應過來,是被親了,沒有擁抱,甚至沒有貼近距離,像哥們碰肩一樣直挺挺的過來親了嘴唇。
接吻的意義就不同了。不管對身體如何渴求,哪怕是bj王嘉譯都可以接受,然而他無法接受如此輕易的吻。幸而那感覺來得快去得也快,只在嘴上留下了些微酥麻的殘餘感覺。
少當家放開了他,重新倒回座椅上,動手把安全帶拉出來扣好,頭仰在椅背上看着他,“送我回家。”
他的眼神滿是開心的少年感。看王嘉譯遲遲不發動車子,少當家說出了月亮城的名字。王嘉譯有些意外,因為那小區雖然高檔,但已經很老了,現在有更新更漂亮的富豪小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