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下一次哭
久遠的回憶如同一冊冊厚重的書卷,再次翻開的時候,甚至還能嗅聞到其中泛起的灰塵味道。
枯蘭山,白鯉樓。
正是月圓時分,明亮的月光将整個枯蘭山照射地亮如白晝。
精心搭建的竹樓隐藏于山間,白紗織成的垂幔随風搖曳,撫過窗棂。
一個弓着腰的侍從匆匆走過,在最頂層的竹樓上停下了腳步,擡起手,規律地敲了三下門。
很快,竹門被打開,一個衣着素裙的侍女低聲道,“何事?”
“白溯姑娘,我們在山間巡邏的時候,發現了一個渾身染血的少年,特來請示公子,該如何做。”
那個被稱為白溯的侍女微微蹙眉,低聲道,“為了公子的安全,還是盡快處理了的好。”
“可……”那個侍從有些猶豫,“未得公子命令,屬下不敢擅專。”
白溯的眸子裏閃過了一抹不悅,可面前的這個人都把公子給搬出來了,她不可能再拒絕,但是不能拒絕不一定意味着現在就要去禀告,“公子已經喝了藥,睡下了。”
而此時的薛祐,其實剛剛穿越到這裏不久,正好将那侍女與侍從之間的對話聽了個清清楚楚。
“看來,這位的處境也不怎麽好啊……”薛祐在心裏微微嘆息一聲。
揉了揉自己的額角,薛祐揚聲道,“外面何事吵鬧?”
聽見薛祐的聲音,白溯的臉上閃過了一抹陰狠,而那個弓着腰的侍從則是輕輕舒了一口氣,“公子,屬下在外巡邏到時候,帶回了一個渾身染血的少年,特來向公子請示,該如何處置?”
“吱呀——”內間的竹門緩緩打開,薛祐披了一件外衫便走了出來,“人在何處?帶我去見他。”
話音落下,立刻收獲了那喚做白溯的侍女阻撓,“公子,夜間風寒,您身子骨弱,不若白日裏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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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祐仍舊是搖頭,“無礙。”
說完,他便看向了那個侍從,“走吧。”
枯蘭山最出名的其實是山間溫泉,大大小小的溫泉星羅棋布,薛祐趕到的時候,那個染血的少年已經清醒。
但是很顯然,醒過來的染血少年對周圍充滿了敵意。
周圍盡是一些穿着奇奇怪怪服飾的人,看起來累贅無比,但是身上滿是血漬的少年并沒有掉以輕心,他看着拿着剪刀靠近自己的那個男人,浸在水裏的手緩緩握緊。
就在他準備暴起傷人的時候,周圍那些穿着奇怪衣服的侍從忽然齊齊俯身,發出了讓他聽不懂的聲音。
染血少年擡起頭看過去,一個容貌俊秀的少年人走了過來,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身上的衣服比之這些人更加繁瑣,看起十分華貴,他的身份和地位肯定很高。
确切地講,這才算是薛祐和謝雲琢的第一次見面,只是,兩人的第一次見面,情形實在是不怎麽妙。
幾乎是在薛祐靠近的那一瞬“咔擦——”琉璃制成的燈盞砸在了玉石制成的地面上,發出了清脆的碎裂聲。
謝雲琢一手撿起一塊鋒利的碎片,另一只手握住了薛祐的手腕,直接将人拖下了水!
“公子!”
“快救人!”
“你快放開公子!”
薛祐驟然間被拖入水中,熱水漫過臉頰,讓他嗆了幾口水,很快,薛祐就感受到貼在自己脖子上的寒意。
“我還以為,我剛穿越就要被你弄死了……”回想起往事,薛祐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謝雲琢低下頭,吻了吻薛祐的喉結,“抱歉,我那時候太……”
不等謝雲琢說完,薛祐就得意了起來,“不過,那時候你可打不過我!”
謝雲琢:……
而事實也确實如此。
雖然喉嚨間被抵上了鋒銳的琉璃碎片,但是薛祐能夠感受到,那個孩子實際上并沒有多少力氣,只需要自己擡手一擋,就能把他手裏的琉璃碎片給彈出去。
只是薛祐并沒有那麽做。
和自己身後的那個孩子比較起來,之前趁亂推了自己一把的那個人,才更加重要。
所以,在衆人驚慌失措的時候,薛祐反而并沒有太過慌亂,他正冷靜地觀察着那些奔走呼號的人,以确定哪些人是真正地關心自己這位公子,而哪些是恨不得讓自己去死的人。
可惜的是,一次試探,最終的結果,很不樂觀。
薛祐本想和自己身後的那個小孩兒商量一下,說不定他們并不是敵人,而是……朋友。
而讓薛祐做出這種猜測的,是那個染血少年身上的衣物,和自己,和周圍之人身上穿的完全不同。
更接近現代服飾。
嘆了一口氣,謝雲琢揉了揉薛祐的腦袋,“那時的我,剛剛從另外一場厮殺中艱難脫困。”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冒險行事。
那時候的謝雲琢,語言不通,又是人生地不熟,他不信任任何人,也不願意呆在那個奇怪的地方。
劫持一個地位足夠高的人,帶着那個人離開竹樓,隐匿進山間,是當時的謝雲琢衡量過後,覺得最可行的辦法,他甚至連逃跑路線都給規劃好了,只可惜,事情的發展總是不會以人力為轉移。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後,薛祐幹脆利落地奪下了謝雲琢手裏的碎琉璃,将人給敲暈了。
有的時候,薛祐也會思考,這世界上,是不是真的存在一報還一報?
曾經自己敲暈了謝雲琢,而今,被敲暈的人成了自己。
警惕、兇狠,這是那時候薛祐對于那個孩子的唯一印象,而最讓薛祐頭痛的還是自己完全沒法和這個孩子交流,他似乎聽不懂這裏的語言,也不會說話。
那一段日子,薛祐幾乎是焦頭爛額,他一邊要弄清楚自己現在的處境,一邊要想辦法和那個孩子溝通;一面要警惕周圍那些對自己不懷好意的人,同時還要警惕那個孩子暴起傷人。
原本,薛祐都要放棄和那個孩子的溝通了,直到意外遇襲,薛祐才意識到,自己之前的一切努力并不是白費。
患難與共确實最容易增加彼此的信任,那一次遇襲過後,薛祐和謝雲琢之間的關系不再僵硬,而是開始變得緩和了起來。
他們兩個人,如同誤闖入獵場的小獸,在探知了外界的危險後,小心翼翼地聯合在了一起,相依為命。
只是,這樣的日子并沒有太過長久。
安靜的竹樓中,謝雲琢的聲音緩緩響起,“那天,你為什麽沒有回來?”
薛祐窩在謝雲琢的懷裏,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見薛祐并不回答,謝雲琢低頭,“你并不是故意不回來的,對嗎?”
良久後,薛祐才緩緩開口,“是,也不是。”
察覺到抱着自己的手臂瞬間收緊,薛祐輕輕吸了一口氣,這才緩緩開口,“我父親……額,就是我那個世界的父親急召我回去,我是故意将你留下的。”
“故意的?”謝雲琢輕輕反問。
“是。”
薛祐很想問謝雲琢,自己離開後,他……他還好嗎?
不過看謝雲琢“瘋”成這般,薛祐猜測,或許……
最後,只能沉默。
“枯蘭山沒了。”
“什麽?”乍然聽到這一句,薛祐有些茫然。
“你離開後沒多久,白鯉樓失火,山上一切,付之一炬。”
謝雲琢的聲音很冷靜,但是薛祐卻冷靜不了,他急切地開口,“那你……”
“我沒事。”謝雲琢垂眸,“那一場大火後,我就回來了。”
薛祐閉上了眼睛,身體開始止不住地顫抖。
被那一世的生父召還回京後,他立刻就成了立在明面上的靶子,各種暗殺無窮無盡,若不是薛祐還留存着以前幾個世界的記憶,說不定早就死了。
從穿越到那個世界到因死亡而離開,留給薛祐的時間不過是一年半,對于一個手中毫無權力的王侯世子而言,時間太少了。
薛祐知道自己被召還京,十死無生,所以故意将那個孩子留在了竹樓,至少,就算他的那位便宜父親下手再狠,連白鯉樓中留下的人都不放過,混亂之中,那個孩子總有幾分逃生的機會,若是和自己回了京城,則必死無疑。
良久後,薛祐身上的顫抖才逐漸停了下來,他将腦袋抵在了謝雲琢的肩膀上,閉着眼睛,然而仍舊阻攔不了眼角逐漸滲出的淚水,他喃喃道,“抱歉。”
雖然謝雲琢并沒有明說,但他話裏的意思已經足夠明晰。
再加上薛祐自己的經歷,一個讓他心尖絞痛的猜測正在被證實。
謝雲琢也是死後才脫離那個世界的,死在了那片燃盡一切的大火裏。
“不必說抱歉。”謝雲琢将薛祐從自己的肩頭扶起,一點點地吻去了他眼角滲出的眼淚,本應該略帶鹹澀味道的眼淚,舔進謝雲琢的嘴裏,他卻覺得是甜的。
他曾經以為是薛祐不要他了,這樣的念頭驅使他在之後的歲月裏瘋子一般提升自己的實力,為的是能夠再去往那個奇怪的世界,找到薛祐,問一問他,為什麽要抛棄自己。
而現在,謝雲琢已經得到了答案。
見薛祐仍舊閉着眼睛,眼角的淚水似乎止不住,整個人難得多了幾分脆弱的感覺。
喉結滾動兩下,謝雲琢忍不住在薛祐的耳邊低聲道,“阿祐。”
“我希望你下一次哭,是在我的床上。”
作者有話要說:那啥,我穿插着寫的,大家能看懂嗎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