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如今已經是盛夏,這天氣,卻為何突然涼了。是有暴風雨要來了嗎?可天色尚可。
她沿着臺階坐了下來,喝了酒,頭微微有些暈乎乎的。大樹成蔭,葉木槿仰頭看着,這樹怕是有很久很久了吧,不知是誰,能把它照料的這樣好。扔了顆石子在水缸裏,魚兒一驚,到處亂竄。她卻開口哈哈大笑。我又不是捕魚人,你們作甚如此慌亂。
魚兒吐了幾個泡泡,應該是說,呸,不是捕魚人,你丫亂扔石子也是有破壞力的好吧。
葉木槿趴在水缸上,看着它們游來游去,而水缸裏的荷葉已經深綠,鬥大的葉子矗立着,卻沒有一枝荷花。明明記得自己偷偷丢了好些蓮子進去。難道是它們忙着相親相愛忘了發芽?
“娘娘。”
轉過頭,一個宮女站在她面前。
她沒有說話,這原是在自己宮裏,但這分明不是自己宮裏的人。淡淡地看着她。
“娘娘,奴婢明兒,皇後請您寧僖宮一聚。”
噢?寧僖宮?前皇後?
葉木槿雙轉過頭去看那些魚兒,“那你便等等吧,我的侍女去拿披風,等下就回來。”但她卻并未問面前的這個明兒是如何進來的。如何不經過通報,穿過前廳來到這裏。
“娘娘,皇後娘娘想單獨見您。”
葉木槿挑了挑眉,“我若是不去呢?”
“皇後娘娘說,槿妃娘娘一定會去的。”
她笑了,“好吧,我随你去便是。”起身撫了裙裾。
她帶着葉木槿從一條隐蔽的小道,沿回曲折,葉木槿默默的無言,這感覺為何像是要去幹一件見不得人的事兒?她不知,這樣迂回隐蔽,本就是因為見不得人。
小容拿了披風出來,但未見她。又拿了回去。他們三人還在喝酒。
“母妃呢?”七皇子見她一人回來,手上還抱着剛才匆匆忙忙拿出去的披風。
“小容出去的時候就不見了娘娘。”
“想是又碰見什麽稀奇的東西了,別管她,她等會自己回來。你去收了她的秋千吧,看這天怕是會下雨,淋濕了她又得念你。”
五皇子端起酒杯放入唇邊,眼裏的黑色濃墨重彩,像是被人蘸了濃墨點進去一般。
從寧僖宮出來,天下起了雨,風也刮着,卻不大。她卻像未察覺,只是深一腳淺一腳的在雨裏走着。卻不知道要去哪兒,想了好半天,才記起來,應該回椒房宮的。
只是,耳邊回蕩着那女人淺淺的一抹冷笑。
你掉入水裏的時候,我們正坐在不遠處的亭閣裏說着話呢。
你孩子沒了怨我嗎?
可是你為什麽不想想,連孩子的爹都不想要的孩子,怎麽會出現在這世上。如果不是我,它死在自己的親生父親手上,好嗎?
若不是為了葉家的的《葉世心法》,他又怎會多看你一眼。包括你姐姐。
你姐姐,你娘,為什麽死,你知道?
知道嗎?
“啪——”一聲驚雷,夏日裏雷雨多。雨水流進眼裏,然後流出來,她始終彎着嘴角,做出笑的樣子來。
誰哭誰是笨蛋。
誰信誰是笨蛋。
你姐姐,為他奪了皇位,卻是不肯拿出《葉世心法》,說,那不是葉家每個人都能拿的東西,葉然不可,怕是葉父,也不可,只有牙牙學語的小槿兒可以。
《葉世心法》講緣。
你姐姐,她們,慘死。
他也是知道的。
而我王家,不過是他的一枚棋子。
嘴角要努力彎起一個弧度,但是嘴裏卻腥甜,張嘴,一口鮮血從唇角溢出,很快被雨水沖淡。卻仍在衣服上留下淡淡地痕跡。
我原以為,我心心念念的為着他,他終是會記我一分。葉木槿,你猜,你與我有何不同?
她頓住的腳,不知該如何挪動。
椒房宮嗎?
她不知是不是流了眼淚,在雨裏,她靜靜的站着。
過了很久,似乎才想明白。
葉木槿,你不是說你愛他嗎?為何別人只是說了幾句,你就如此相信,甚至,懷疑他。這就是你的愛啊,原來竟如些薄弱麽?
葉木槿,你所謂的愛,竟是這麽不堪一擊,流言甚至都未起,你都還沒有問他,你就信了。
葉木槿,你的愛呵,就如此脆弱嗎?
不是一生一世一雙人嗎?
若是愛,怎麽會不信他說的話,怎麽會有猜忌。
她慢慢地走起來,她是要回椒房宮的,還有她和他的小院子。
她的步子越來越快,快走到自已宮門的時候,遠遠看見,王羲為他舉着傘,他一步一步向着她的宮門走去,側臉上是帶着笑意的。是啊,這就是他啊,為什麽不信自己的枕邊人呢?眼淚終于還是流了下來,迷了眼,模模糊糊見他越走越快。
抹了一把臉,看着他拾級而上,而他,突然頓住了,停了腳步,向她的方向看來。可明明,眼神是向她的後方射去,一瞬間的精光。他看了一旁的王羲一眼,王羲點點頭。
他轉了眼只是盯着她,并未走進,也并未伸手讓她過來。良久,卻不知她在雨裏一般。
葉然領着衆人舉傘出來,看見皇上,一時詫異,行了禮。想說槿妃娘娘并不在宮裏,正是要去尋她,卻不想沿着皇上的視線,站着一個渾身濕透的葉木槿,她的胸前,分明是一口鮮血。旁人或許看不出來,葉然卻是一眼就認出了,她的血,便是這樣,如桃紅胭脂。
“槿兒!”舉起傘往那邊跑去。
“站住!!!”一聲怒喝。皇上卻是站在一旁,“讓她自己過來。”
七皇子本是打算跟着葉然一起過去的,滿臉憂色。
五皇子淡淡地把視線從雨中的人兒身上移開。
葉然低下頭,“是臣逾越了。”
葉木槿走了過來,嘴角的一抹笑輕輕彎起。“皇上怎麽來了?”
“槿兒剛剛去了哪兒?”分明是很溫柔的聲音,卻讓聽的人都一陣膽寒。
“淋了雨,往那邊過來的。”向後一指。分明是一片無人去的冷宮。
他寒了臉,“來人,托出去,亂棍打死。”他的眼神掃了一下不遠處被王羲抓着的宮女。
葉木槿看到近身後不遠處的大樹後面跌出一個人,分明是剛才領她去寧僖宮的明兒。
這是他第一次在她的面前發怒。
葉然很清晰的看到葉木槿抖了一下。
五皇子說,“母後淋了雨,父皇好好照顧她,兒臣們就先告退了。”
皇上只是盯着葉木槿,眼裏的憤怒分明。冷冷的哼了一聲。
見他們走遠,桌上的吃食早已收走。“應該還有些桃花酒,皇上要不要也喝一點兒?”她笑着,想去挽他的手,一身濕衣,頓住了腳步。
他擡起她的下巴,用手指輕輕拂過她的嘴角,一抹淡淡地紅,“為何?”
若是旁人不識也就罷了,他怎麽不知她的血就如這這粉色胭脂般,但不易散去。那夜,這粉紅色染紅了潔白的絹帕。吓到了宮婦,他下令處死了她們。小産那日,皇上處死了所有所有相關人員,衆人都道是因皇上失子而大怒,卻不知是為了掩蓋什麽。那日葉靈對他說的,槿兒,血色粉紅,與葉有緣。
她笑了,“前皇後,我剛見過她。”眼神清亮。
他伸手撫了她的眉,“然後呢?”
“我差一點兒就信了。“她也看着他的眼睛,卻一直平靜,根本看不出分毫。
他卻沒有如往常一般笑出來,“為何不信?”
她彎了嘴角,“也許她說的都是真的,但我願意信你。”真的真的,我只是願意去信你,信你愛我。
他攬過她。一身濕衣,沾了滿身的水和泥,也髒了他的一身明黃。
良久。
她動了動。
“怎麽了?”依舊緊緊地抱着她。
“我身上髒。”
“我不介意。”
“可是我難受。”還是濕的。
“......”
門外站着的人冷汗。這麽纏綿悱恻的時候非要注意到這些不重要的事情麽。
啥叫不重要,什麽不重要,要你穿着一身又髒又濕的衣服你不難受啊。好吧,就算被愛人抱着,那我也忍了一會兒了好嗎!
皇上先是笑了,推開她,“朕抱着你還難受嗎?”
“.......”
我還是大夫呢,你的抱能治病不。還在腹诽呢,“阿嚏——”嘴唇上有幾滴血和着唾沫朝他腰上的玉袋飛奔而去。
皺了眉,一臉嫌棄和無語,張了張嘴,然後揮了揮手。
葉木槿看他嫌棄的表情,心情真的很好很好,扯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你的嫌棄太明顯了!”忿忿,但聲音裏的笑意卻是濃濃的。
他也笑了,伸了衣袖給擦了她嘴角的血色,伸腳在她沾滿泥的鞋上蹭蹭,“彼此彼此了。”
“我不會嫌棄你的,永遠不會。”她笑。
他卻說,“你敢嫌棄朕?”
“......一點都不解風情。”扭頭,走進內殿,“小容,我要換衣服。”
皇上指了指自己也髒掉的衣服,“這還算不解風情。”
王羲望下地面,“呃,回皇上,........槿妃娘娘與衆不同。”
“王羲,朕覺得你倒是變得和以前不大一樣了。”嘴角冷笑。
王羲低垂着頭,不語。你到她那裏碰壁了幹啥非得在我這兒出氣,還是不是皇上。那個心狠手辣,不折手斷的皇上呢。當然,只能默默地想想。“皇上,臣只是虛心向葉将軍學了些。”
“哼,葉然!”咬咬牙。
成功轉移皇上報複目标。
終于轉了身也朝內殿走去。
王羲靜立在殿外,神色不明。做奴才的,不要輕易去揣測主子的心思,包括,他的真心。眼眸的光亮漸漸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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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皇上偶爾還出宮去,有一日看到木槿花,站在一旁,不知是對身邊的王羲說,還是自言自語,本覺得這花只是長在小道邊,醜的很,如今看來去覺得美不勝收。
王羲只是垂頭不語。
爾後又聽到他說,木槿,想必是因為,性微寒,味微苦,平。能清熱止咳,涼血止血,清熱燥濕。她,倒也是應得上。
為何叫木槿花,只知是那日母親生産,因陪着靈兒從遠處的寺廟裏回來,路途腹痛難忍。生時,擡頭望見一片木槿花,便懶得再尋其它佳名。後來才知道,姐姐的一個靈字,哥哥的一個然字,都是父親取的。而自己,不過是眼前的那一片木槿花就定了。
可她不知,為何母親要喚她木槿,也因葉靈說了一句:木槿花,堅韌,永恒的美麗。
那時候的葉木槿不知道有人在對路邊的一枝花想她。而她,正在給一個青衣男子把脈,眉目間盡是些暖暖的亮光,醫館裏都知道女大夫平素待人和氣有禮,卻分明感到對這位先生格外照顧些。這位先生吵着說藥苦了,她就給他配成甜的,那人鬧着說貴了,她便分文不取,衆人都覺得她過了些。最後這位先生只道是女大夫似乎是對自己有那麽些情縤,便日日都來,找些小毛病,甚至把自己的阿貓阿狗都帶來給她看。她也都笑着一一解決,溫和的眉眼只有笑意。
葉然只道是自己的妹妹終于能忘了那人,心裏高興。而葉木槿只是低低地說,哥哥,你知他叫什麽,陸秉文。真巧,名字裏也有那個字呢!
葉然眼角潮濕,忽然明了她有時會對人格外好些,原來還是因為那人。你到底是有多愛他,不管是相貌僅一分相像,或是名字裏有他的某一個字,就能讓你溫暖如初。傻妹妹,既是愛着,又何必那麽執着。
那個人,叫寧流秉呢,可是,他不是我的了,所以我只能借着對旁人好,心裏卻覺得像對他好一樣的呢。
第二日“這位先生”被寧辰晞轟出門去,再沒來,而葉木槿也未言語,只是說,“辰晞啊,你今日想吃些什麽,我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