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葉然坐在桌前對自己的妹妹說,詹相一家滅門,皇上念其同寝之情,讓詹妃去長靈寺修行,長伴青燈古佛,永世不得回宮,死後也不得入皇陵。
她原本,是辰辛的良人。
但,所有的羁絆,叫做命運。
葉木槿慌忙中灑了茶,被滾燙的水燙了手,只覺得鑽心疼。寧辰晞拉過她通紅的手,“怎麽了?”
她縮回手,“沒事兒。”
寧辰晞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是兒臣冒犯了。”
葉木槿搖搖頭。
葉然皺了眉,“皇上已經格外開恩了。”喚來小容,“帶小姐去上藥。”
葉木槿被小容拉着在回廊上走,可眼前盡是那個傾國傾城的女子,她低頭回首皆如仙子一般,獨步天下的舞姿,她溫柔的拉着自己的手叫着妹妹;還有,那夜她的淚,她蒼白的臉和冰冷的手。當她放下過去,想好好愛身邊人的時候,卻,沒了機會。
小容給她塗着藥,叫見她眼裏有淚光,慢慢的滴下來。
“是小容弄疼了小姐嗎?”
她搖搖頭,“不疼。”又恍恍惚惚笑了一下。
雲清抱了她,“娘娘,若是覺得心裏難受,便哭一哭吧。”
小容收起藥盒,握着她的手輕輕地吹着。
葉木槿只是說,“雲姑姑,詹姐姐她,知道錯了,為什麽,不給她一個機會呢?”
雲清拍她的背,“娘娘,詹相是造反的罪名,滅門的死罪,怎能不處置詹妃?就算她知道錯了,但她做錯的事情,終是要承擔的。”
是啊,詹相是滅門的死罪,從詹允禮把自己的女兒送到他身邊時,他就是知道的吧,但是他一直隐忍不發,只等伶人唱完戲,然後将整個唱臺都燒掉。對詹淑妃的一年獨寵,又是有幾分是出自真心呢?
他,至高無上的皇,真的有真心嗎?
而擁有最大權力的九五至尊,在知道與自己耳|鬓|厮|磨的女人不過是和自己演着戲,那陪着逢場作戲的他,又該有多難過?她不知道,也不能夠知道。她只是覺得,沒有人天生是冷漠的,只有被傷害了,一個溫潤的人也會慢慢變得冷漠而兇殘。那麽他呢?他的難過,又有誰懂?
她呆呆地在窗外坐着,晚飯也沒吃,不知道他吃了沒有。窗的的一株栀子花已經隐隐長出了花苞,手上的紅腫擦了藥已經褪了腫,還有些紅。天漸漸地黑了,不遠處的荷塘裏吹過來的風涼涼的,簡單編織的發髻早就松散了,風吹着吹着,就散開來,那只釵原本就在頭上搖搖欲墜,如今更是沒有依靠,從頭頂滑下來。
聽到聲響,她彎腰撿起來,握在手中,玉石原是鑲上去的,不知為何,卻閃爍着點點瑩光。她握在手裏,頭倚着窗臺,微微笑了。
“在尋常人家,夫君都會送珠釵給自己的娘子呢。流秉,在你心裏,是不是也是這樣想的呢?”
笑了笑,想自己真是有點太閑了,盡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但又聽自己緩緩說道,“流秉,真希望你就是個貨郎呢,那樣,我行醫,你做點小生意,一生一世,老了兒女繞膝。沒有這麽多的是是非非,多好。”
“我給你做飯,給你洗衣;雨天休息的時候,你給我畫眉;我們生幾個孩子,你教他們識字,我教他們醫理,多好。”
自己也笑了一聲,“如果生了女兒,就教她讀書彈琴習醫;若是男孩兒,就讓他習武,學天下禮儀。多好。”
“流秉,我在怨你是個皇上呢。可是,如果不是這樣,我們還會不會遇上呢?”低下頭,慢慢摩挲着手裏的珠釵,瑩光更甚。
“流秉,我想你了呢。”紅了臉,天黑了,所幸也沒有人。
哥哥說,皇後也被奪去封號,遷出永安宮,搬至寧僖宮。寧僖宮,一個皇宮裏最偏的房子,甚至比冷宮更清幽。那五皇子呢?哥哥說,皇上說皇後品行不端,不适合做五皇子的生母,以後五皇子和七皇子皆由槿妃娘娘撫養。
葉木槿張大了嘴巴。
哥哥接着說,都傳言後位就是你的了,但我知道,不是你,也不是薇貴妃,是麗妃。
麗姐姐?
哥哥點點頭,傻丫頭,你不會是想那個位置吧?
搖搖頭。當然不是。
那不是你能坐的。
撇撇嘴,雖從未想過那位置,但這話聽着就讓人不高興了,為什麽?
因為若你坐上了後位,他就不能再護着你了,葉家,也會被推到人前。
“流秉,你也在想我嗎?”
突然被人無聲從身後抱住,一驚,聞到來人的氣息,安了心。“是來接我回去的嗎?”
“膽子倒是不小,竟敢直呼朕的名字。”頭擱在她的肩膀上,聞着她身上散發出來淡淡地香味。
伸手捂了嘴,“你聽到了?聽到多少?”不由的氣憤,拉開他的手,“你還是皇上呢,竟做梁上君子,聽人牆角。”
他看她,笑,“朕可是走正門進來的,是你自己發呆的認真,沒聽到而已。”點了點她的頭,“就你這樣的,家裏要是真來個小偷,你就等着被洗劫一空吧。”說完還很嫌棄的打量了她一下。
她看着他的臉,細細地看,想看清楚他的神色,伸出手,貼在他的臉上,“你還好嗎?”
一瞬間,他的眼裏閃過錯愕,惱怒,驚慌,恐懼,卻最終讓她看明白了,是疼痛。
抱住她,“槿兒,從來沒有人這樣問過我。”
被他緊緊抱住,快呼吸不過來,只是學着去拍他的背,輕輕地,一下一下。他一直被人捧着,卻原來,連這一句話,也沒有人關心過嗎?不知道該說什麽去安慰他,只能這樣被他抱着。
順着他的發,一縷一縷,緊繃着的人慢慢放松下來。但手還是緊緊的抱着他。後來,他輕輕的笑了。葉木槿聽到他說,“槿兒,你總是輕易的就能抓住別人的心。”
她想說,我沒有。每次,都是我給了自己的真心才對。輕易,真的是輕易嗎?
“若是累了就歇一歇,若是被人誤會了就解釋,”抱着他的背,“若是被人唾罵了,也會有人始終信你的。所以啊,這世上,我們要學會好好愛自己。”
她的聲音輕輕的,并不十分如玉珠落盤,但是聲聲進入他的耳朵,很舒服,像有一種魔力。“雖你站在高位,但總有人,是為着你本身才在你身邊的。”不是為你的權,不是為利,只是因為是你,你本身,僅此而已。
朕知道,就像朕從未想過有一天會愛上你,不因為你是靈兒的妹妹,不因為你是葉然的妹妹,也不因為你是葉家的傳人,也不是因為朕的計劃,只是因為,你是你,朕愛上的,也僅僅一個你而已。
其實啊,她只想表達的是,雖然你站在高位,但總還是有人真正關心你的喜樂,比如說她,比如說,一直伴你左右的王羲。
而且皇上,怎麽會是一個輕易的人。
有的人要失去後才懂得珍惜,而有的人,天生就懂得。
“你臉色很不好,沒有吃飯嗎?”她依在他的懷裏,擡頭看他的臉色。
他只是靜靜地看着她,“朕不餓。”過了一會兒,“槿兒真的會做飯?”忽想起那日葉然講過的王君,嘴角勾起一抹笑,“槿兒為朕做頓家常飯如何?”
“。。。。。。。好。”剛說不餓的是誰?
其實啊,他只是笑,為着別人學會了洗衣做飯,如今,人卻是在他的懷裏。哪怕你先遇見她,可她終究是我的人。
動了動,他卻不放手。“你放開我才能去做飯啊。”
“那朕不吃了。”
“。。。。。。。。”喜怒無常,擡頭看他,他還是緊緊的看着自己,仍是嘴角的一抹笑分外分明。“我餓了。”
葉家的人似乎對皇上并沒有什麽應有的招待,只是葉木槿在廚房裏做點小菜而已。或是皇上沒有走正門進,而是以“某種特別的方式”進的葉家,如今廚房裏炊煙袅袅,可就算一個下人也沒有出現。
葉木槿炒了幾個小菜,放在托盤裏,然後用午剩了兩碗米飯,準備端到自已房裏去吃。一直倚在門框上的皇上卻大步走過來,端起了托盤,走到前面去。她跟在他背後,卻是笑了。
有一天,如果你有幸為自己的愛人洗手做羹湯,你會覺得心口滿滿的,甚至有幸福的恍惚感。
“皇上竟由着槿兒的性子來,想必是動了真心的。”
“真心,皇家的人哪裏有這個東西?!”葉父盯着葉然,目光如炬。
葉然卻并不畏懼,只是淡淡地說,“父親,槿兒是幸福的。”
葉父坐下來,“然兒,葉家可以圖他的錢,也可圖他的權,但萬萬不要貪圖他對葉家的好,人心啊,說變就變了。”
“爹什麽時候變得這樣俗了?”
“你以為爹能置之事外?”
他搖搖頭,“然兒只是以為爹應該早已看明白。”
葉父笑了,“然兒,你若已經失去愛人和女兒,而自己唯一還剩下來的一雙兒女也岌岌可危,不知,你是怎樣做?”
吃完飯夜已深,葉木槿收拾碗筷,皇上只是跟在她身後,偶爾會幫忙遞個東西。若是不知道的人,定以為這本是一對尋常小夫妻。
他說有點積食,拉了她便在小園子裏散起步來。
因為夜深,葉木槿也怕吵到旁人,只是很輕的聲音給他介紹,在他耳邊。
他順勢攬過,兩人便依偎着向前走。
春夏交季時的空氣裏總是混着泥土和青草的芬香,偶得兩聲蛙鳴,只不過那味道在京城裏淡了些,葉府的園子裏藥草的味道卻十分的好聞。
一朗明月耀兩人。
葉木槿看他并不作聲,只想是他剛才吃撐了,便問要不要吃些消食茶,不然等下胃不和會睡不好的。
親了親她揚起的額頭,說沒事。從沒有吃到這樣香甜可口的飯菜。
她眯了眼,你喜歡就好。
若是嫌棄了,她要怎麽辦才好。可是,他又怎麽會舍得。
這一夜,他把她攬在懷裏,講了他的故事。
這一夜,她依偎在他的懷裏,聽了他不為人知和已為人知的故事。
看官都道,必是良配,生死不離才會如此坦然相對。
第二日,葉父與葉兄到到葉木槿小園裏拜會皇上,葉父只說,槿兒是葉家的寶,還望皇上珍之重之。
皇上挑了眉;葉木槿卻是羞了臉,一向嚴肅的的爹爹竟會說出如此話來。
葉然淡淡笑,祝大哥和小妹永結同世之好。
皇上并未置喙,而是拉了她的手,随朕回宮吧。
她看着爹爹和哥哥,紅了臉,牽着他的手一起邁出門去。
葉木槿不知,當日禦書房裏,葉父新手交了一張符書,這是靈兒當初為皇上置下的暗兵。
皇上只是掃了一臉那符書,岳父厚愛,還是不肯信任小婿。
葉父彎了腰,望皇上垂憐。
皇上在他踏出門檻的那一瞬,只道,葉老的至寶,只怕不止這一樣吧。
葉父踉跄,險些跌倒。
各人都道榮寵興衰。
靳家之女為後,後宮各妃嫔皆晉一級,唯槿妃不動。但她卻做了五皇子和七皇子的母妃。一時,天恩難測。
葉木槿再見五皇子時,對方失了以住的輕佻傲慢,變得謙和恭敬。
七皇子倒是分外恭敬,叫了母妃,置了禮。
皇上攜了新皇後讓朝臣禮拜。那女子端坐上方,隐去了往日的漫不經心和眼底的嘲笑,只覺端莊大方。
葉然揉她的頭,“以後不會再有人能傷你半分。”
七皇子從屋外進來,“母妃,再贈兒臣些藥草可好?”看到葉然,低低叫了一聲,“舅舅。”
葉然淡笑揚了唇角,“乖~”
五皇子也随後過來請安。
葉木槿道,“椒房宮從未如此熱鬧,你們倆日日都來請安,倒是讓我高興。”本是個小女孩,無端地做了母親,自要擺出一副母親的樣子來。
讓小容拿了小箱過來,給了七皇子,又拿了一小盒給五皇子,“天氣轉眼就熱了,平日裏喝一些,就不怕暑了。”
五皇子接過,謝母妃。
葉木槿看着他,想着,如何能放下自己的親生母親,叫一個旁人為母妃呢,想必他也是不願的吧。只望自己能對他再好一些。
七皇子坐過來,“我們一起飲酒去可好?”對着葉然說。
葉然搖了手中的折扇,“不可,長輩豈能帶壞小孩兒。”
七皇子臉色頓黑。
誰知葉木槿湊過來,“哥哥,我才釀的桃花醉你可還留了幾壺?”
葉然皺眉。
她揮了揮手,“辰晞,你去我家院子裏的桃樹底下取幾壺桃花醉來。”又一把拉着五皇子坐下,“辰辛,你今天留在這兒吃飯。我釀的桃花醉真的很好喝。”
寧辰辛愣愣地看着還拽着自己衣服的手,剛才還一幅賢淑莊重的模樣,如今只得小女孩的嬌俏。不自覺彎了唇。母妃如何想得,自己心心算計的人,連個孩童都不算。
葉然用扇子敲了敲桌子,“葉木槿,你說了那是給我的。怎的又能要回去!”
七皇子已快步離去,去葉府取酒。
她依舊抓着五皇子的衣袖,像是怕他不肯留下吃飯。只是回着自家哥哥,“我釀了好些,就拿你兩壺怎麽了,以後再多釀些還你就是。”
葉然道展了扇面,“那今年夏天我可要荷芯酒。”
葉木槿用手指了他,“葉然,你過分!”
五皇子終是愣了神,這兄妹倆。但看着自己的衣袖,為何她還不放手呢?只得開口問,“荷芯酒?”
葉然笑了笑,“問你母妃。”
葉木槿卻是板起臉,“你想的美!每年的荷芯酒我都只能釀出一壺來,是用剛長出來的荷葉芯和蓮花芯以及最嫩的蓮子制成,因這些東西要同時及齊,還要配些其它的精細東西,所以往年都只得釀出一壺來。”後半句去是給五皇子解釋。
“可兒臣為何從未聽過。?”
“當然沒聽過,這是槿兒自已琢磨出來的。制那樣一壺酒,可得費好些心思。”嘴角的笑意,似是回味了一般。
五皇子看着葉木槿,目光深邃,卻只是淡淡一眼。
葉木槿有些尴尬,“就是沒事瞎琢磨,嘴饞。”
葉然拍了拍他的肩,“五皇子,別看你母妃一副沒什麽用的樣子,但其實不然。”
葉木槿撫額,誰看起來是一副沒什麽用的樣子了。
雲清走過來,“娘娘,後院的花開了。”
葉木槿說,“你們先坐一會兒,我去看看。”然後松了他的衣袖。
葉然說,“她把花草照看的寶貝,我們去下盤棋吧,想必七皇子也得一會兒才回來。”
他只是低頭看了自己略有些皺的衣袖,點了點頭。他穿衣要求甚嚴,向來一絲褶皺也無,卻不知為何,卻不想動手去撫平這亂亂的折痕。
五皇子淡笑着點了點頭。
葉然執白,五皇子執黑。最開始只是風清雲淡,各自占一席之地,等落子越多,漸起争奪之勢。爾後,葉然拱手,五皇子心思細膩,臣遠不及。
七皇子拿了兩壺酒過來,“葉然,我五哥的棋技無人能敵,就連父皇,也略遜一籌。”
葉然扔了子,“好吧,你們兄弟個個出色。”
五皇子卻還盯着棋盤,并未加入他們的談話。所幸,如今我們不用争奪,所執同一子。雖不致輸,卻也得費些心思。
“五哥,這酒我挖出來的時候就聞到一股清香,真是好酒。”
五皇子撫了下衣袖,依舊坐在棋盤旁,“母妃妙手。”
葉然看了他一眼,“五皇子識貨。家妹雖然腦子笨點,但一雙手确實可巧。”
七皇子摸了摸貼着衣服裏的荷包,藥草早散了味,是啊,可巧的一雙手。
衆了開了酒壇,上了菜,葉木槿也略喝了幾杯。有些微醺,看他們喝的正盡興,談論着一些自己也插不上話的事情。便攜了小容出去。才走幾步,就有一陣涼風吹來,打了個冷襟。小容跑回去拿件披風,葉木槿在此處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