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我
肖安那張監控截圖在餘江海的腦子裏揮之不去。在發現肖安就是冬梅之前,餘江海想要保護他,永遠保護他,包括保護他不受自己的傷害。可是肖安總是讓他忘記他面前的是一個十七歲的孩子——他忍不住對肖安認真對待、産生欲望。餘江海只有在喝到最醉,或是剛剛用上銷魂一個小時,處在藥力巅峰的時候,才敢放開自己的肖安的性|幻想。
而當他知道肖安就是他的領袖之後。
那種感覺很奇怪。就好像,突然之間,餘江海允許自己愛他了——他們之間不再有反抗事業造成的斷層,而是在此事上前所未有的緊密聯系起來。他明白了很多之前不明白肖安的部分。這種情感和信念上的高度一致,讓餘江海看清了自己一直以來的愚蠢。而這種愚蠢被小安拿去利用,作為他們之間最後一個保險單元,維持他們的關系,直到今天,直到他們的關系不會影響到正事的進展。
他在信息中心的內網上完成最後一點鋪墊之後,抓起常姍桌子上的半杯水喝了幹淨,也顧不得什麽個人衛生問題。然後他站起來,拉開常姍辦公室的門,要沖出去。
“你幹什麽?”常姍站起來攔住他。
“我去接入。”餘江海深吸了幾口氣,“他這個狀态現在到底什麽情況,我也沒有把握,所以我得見他。牆從一側拆太慢了。早點連上教育中心,就能争取時間幫他調整狀态。”
常姍探身看了一眼接入大廳上空懸着的數字鐘投影。
“還有一個多小時,你有沒有把握大概多久能開始廣播?我在外邊做準備。”
餘江海搖了搖頭:“随時都有可能開始……這樣吧,一旦能連上教育中心我會給你發個消息,你注意看自己的工作賬號。意識矩陣到底怎麽運行的,我們現在誰都不知道,當我開始和肖安的意識矩陣交互,甚至可能時間感都會出現很大的錯亂。不過最早也不會早于連接暢通,對吧。”
可能是看出來常姍緊張,餘江海甚至還努力擠出來了一個笑容。然後他鬼使神差地側過身看了看常姍辦公桌旁邊那個完全空着的工位。
“我聽說你和那位雷一達是同事。”
常姍的心涼了半截:“對,他之前就坐那裏。”
餘江海說不出話了。他的思緒在那幾秒鐘飄得有些遠,甚至還猜測,是否常姍一直默默愛着她的這位朋友。
“對不起。”他最後說,“謝謝。”
這态度模棱兩可,可在此刻也已經足夠明确了。常姍好像等這一刻等了很久,現在反而精神放松了一些。
她點了點頭:“你快去吧。接入位兩邊有擋板可以拉起來。上線注意安全。”
Advertisement
餘江海再次沖她笑了笑,邁大步走了出去。
“啊,肖安是吧?這麽急着走?”
叫住肖安的是他所在部門的一個主任。那人好像姓鐘,平日裏喜歡和員工搞私人關系出了名。肖安心裏厭惡,但他不敢拒絕。他轉過身賣了個笑,問了聲好。
“鐘主任好。這不是下班了嘛。”
“別着急啊。”姓鐘的走過來,順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年輕人剛來工作有沒有什麽不習慣?正好我今天也沒什麽事,走吧,一起吃個飯。工作上有什麽不明白的,盡管問我。”
肖安沒有答應,只是被姓鐘的摟着走了。他隐約記得那些意識改寫之類的事情,記得自己經歷過什麽。那記憶在,感受卻朦朦胧胧像上輩子的事了。如今突然想起來,是因為姓鐘的摟着他時他覺得這幕很熟悉。這種被人控制,被人侵犯的處境,總會在他的精神上留下刻痕。
晚上吃飯的時候,姓鐘的手摸到他的腿間。肖安的憤怒在心裏燃燒,面上卻毫無變化,仿佛他已經死了。那姓鐘的今天只是揩油,也許見肖安不反抗,明天會變本加厲。但這些都不再重要,因為肖安已經死了。他的意識裏仍舊有一部分非常頑強地說服他自己已經死了。
這一切總會過去。
肖安走在回家的路上,通訊帶震了三震,是姓鐘的發消息過來約他明天繼續。
我不該是這樣的。他想。
肖安住在西京市一個高密度聚居區。他只有十平米的空間用來過二十四小時一秒不少的日子。租金花去了他工資的七成。西京的高租價被冠冕堂皇稱為“天然門檻”。言外之意,負擔不起這種房租的人,沒有資格在西京生活。
那房間狹□□仄,幾乎沒有什麽裝潢,只用了幾個廉價投影,把斑駁的水泥牆面遮住。肖安進門後,脫下外套,坐在了床沿。
他應該是什麽樣的,他又已經忘記了。憤怒讓他想要打碎這個世界——他有的也只是軟綿綿的憤怒,面對的卻是巍然的城牆。
他的內心最低處仍舊想要戰鬥,可那勇氣細不可聞,跟別提他除了自己之外手無寸鐵。
他手無寸鐵,只有鐐铐。
肖安甚至在自己意識到之前,就已經把刀拿在了手裏。他太恨了,只想看見一些和周圍黑暗不同的、鮮亮的東西。他撩起袖子,摸了摸自己手肘內側的幾根靜脈。那裏曾經是餘江海把銷魂電極推進去的地方。
餘江海是誰?
肖安感受不到痛覺。他拿起刀,用的力氣可以将自己的手臂一切兩段。
拆牆的過程就像在刀鋒行走,任何一步踏錯,或者他有任何一點沒有想到對面合作者的前頭,就會讓教育中心整個網絡徹底封閉。他的小安就被困在裏邊,徹底出不來了。
餘江海一路走進去,最難的部分是一個大型邏輯毛球。所有的鏈路混在一起,幾乎沒有可能找到正确的位置。餘江海在信息安全方面也不能算高手,但他是個劍走偏鋒,十分懂得耍流氓的人。他只是稍微思考了一下,就在決定嘗試一種完全離譜的方式來解決問題。
因為他的直覺告訴他這樣有效。
首先他将整個毛球周圍建了一層比較薄的簡易牆,複制了毛球一個時段內的信息流之後,将其投射在牆的外側,從而将毛球和外界隔離起來。然後他又在牆的內側投射了外部信息流入流出的模拟影像。接着他避開自己已采集到的所有可能性,開始窮舉。政府的內網果真物理設備非常厲害,即使是窮舉這樣的大運算量也完全沒有問題。大概十分鐘之後,餘江海得到了一個可信度大于百分之九十五的解。在這個解的基礎之上,餘江海又花了十幾分鐘,将毛球解開了大半。
剩下的,用眼睛看也能找到正确鏈路。
等他踏過毛球之後,發現對面牆也拆得差不多了,只剩幾個單程遞歸陷阱。餘江海此時已經和對面的合作者發展出不錯的默契,兩個人聯手,終于在五小時還剩二十多分鐘的時候,将教育中心的內網和信息中心連了起來。信息中心時刻進行的全網監控,現在反而成了他們傳播的最好工具。
他沒有任何猶豫,直接沖進了教育中心的虛拟站裏找肖安。
他起初沒有認出來那是肖安。
肖安不難找,一個意識矩陣,在線上當然是非常顯眼的。當餘江海确定那是當時教育中心網內唯一一個活躍的意識矩陣之後,他才敢真的相信那是肖安。肖安好像變了樣子,雖然容貌看起來和現實中一樣。如果非要說的話,比不了現實中的美——這就是肖安眼中的自己,他看不到自己的美。
餘江海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慢慢地也踏入了和肖安意識矩陣交互作用的場景裏。一踏進去,他就明白了。
肖安躺在一個髒兮兮的床上,半個床和他的半個身子都是大片大片的血。血是鮮紅色,即使在黑暗裏也非常紮眼。
這一切太過真實,餘江海沒有辦法用理智控制自己。他沖過去将剩下的肖安抱在了懷裏。
後悔淹沒了他。不管是冬梅還是肖安,他都不應該任由這個人來經歷這種事情。餘江海聽到隐隐約約的哭聲。哭聲伴着壓抑的怒吼。他慢慢意識到,那就是肖安的哭聲。
餘江海自從走入交互場景之後,本來基礎的建模上多了一層皮膚。他看到自己穿着自己送給肖安的那件輕羽絨外衣。可即使如此,餘江海也還是那個基礎、蒼白的模型。他想輕輕觸摸肖安的臉,手指的觸摸卻并沒有接觸力度區分;他想呼喚肖安的名字,可他發出的聲音貧乏而情感缺失。
“海哥。”
他聽到肖安叫他,懷裏的肖安仍舊一動不動。不過這叫聲總算讓他清醒了一些,明白過來,死亡的狀态應該是肖安意識的自我保護。他彎下腰,用嘴唇觸碰肖安的額頭。同時,他打開了随身攜帶的幾個場景。
第一個是他們一起在臨川後巷街邊,曬着太陽和隊員打牌。第二個,是肖英英唯一一次來耳膜看肖安,餘江海想要表現得成熟可靠,結果被肖安嘲笑太過虛僞。第三個,是他們一起在臺上演出。
出于安全的考慮,他沒有帶任何和“冬梅”以及“川”有關的東西。
肖安在第三個場景的時候,終于開始有反應。因為場景變了,多了一些在餘江海的角度觀察不到的細節。肖安的意識開始恢複,并和他交互。餘江海發現自己一下子回到了他在臺上常站的位置,肖安則從躺在他的懷裏,變成蜷縮着躺在舞臺中央。
餘江海看到肖安在呼吸。
因為他在哭泣。
他的哭聲——摻雜撕心裂肺的怒吼——和一直以來存在的那若有若無的聲音重疊了。餘江海沖了過去,拍肖安的肩膀,将他攙起來。肖安最多只是能從臺面上坐起來,身體大部分的重量仍舊在餘江海的身上。肖安看着他,好像在辨別那到底是不是他的海哥。
“小安。”他機械地叫了一聲。
這一聲讓肖安的眼神又變了一點,變得更像肖安了。餘江海看得出來肖安在努力分辨事實、收集信息,試圖搞清楚到底在發生什麽。當他終于大概明白之後,餘江海突然發現,肖安左臉頰上多了一枝明明暗暗的冬梅圖案。
“小安——”
他這第二聲,被小安用嘴堵住了。
肖安吻他,像是渴急了的人在喝水。餘江海回吻,內心是失而複得的癫狂。
他帶來的場景仍舊在播放,如他之前設計好的那樣。肖安在背景裏唱到“真理,或是拂面的風”。當肖安唱“真理”的時候,整個場景一下子變成了最美的春天一刻,微風吹拂着兩個人的衣角。當肖安唱到“拂面的風”時,周圍的一切場景都消失了,他們身處的,是真真正正的抽象網絡空間。
小安和他的狀态也随着這一切發生了變化。網絡空間很難說到底有沒有距離的概念。小安離他很遠,也離他很近。餘江海順從着內心單膝跪下來,小安也來到了他的面前。
“你是我,穿指而過,拂面的風。”餘江海低聲說。
然後他向上看,去看肖安的臉。
肖安的眼神清醒堅定,只剩下一點悲傷。
“海哥。”他沖他微笑着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還有兩章+一個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