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你
其實自古以來,人類對刑罰只經歷了兩個階段——首先是摧毀人的肉體,追求制造極致的生理痛苦;接着就演變成試圖摧毀人的意志,從一個人最核心的位置擊垮他/她。
早在兩百年前,就已經出現過系統性抵抗審問、折磨的心理防禦方法。但這些方法,如今面對直接的意識矩陣上傳和意識改寫,都已經成為螳臂當車的無用戲碼。改變從肖安曾經動搖過的薄弱環節開始,扭曲他對世界的認識。
海哥并不愛他。
餘江海最多只當他是合作關系,或者當他是個孩子。餘江海甚至在一定上利用他作為聚衆的“旗幟”。可自始至終,餘江海都在玩一個沒有給過肖安入場券的游戲。“大人的游戲”。肖安也有自己的目的,他太聰明了,他扮演餘江海期待的角色,扮演衆人期待的角色,以此來操控他們。這場鬥争,即使理論上是屬于人民的,可到頭來還是成為了少數人的戰場。
他引導人們為之鬥争的,事實上也只是他認為人們需要鬥争的。那他又與上位者有何區別?
他們面對軍隊又有什麽勝算?
當他們獨自面對熾熱的粒子束時,當他走到街上,當他美麗的臉被鮮血覆蓋,人們又會如何?不過是感嘆一句,流兩滴淚,轉頭又還是回到原先的軌道上。任何事都不會有任何改變。肖安知道自己早就不該如此天真。也難怪餘江海并不愛他。
餘江海不愛他的事實,讓他突然感到自己臉上一片濕潤——是啊,他因為自己堅定,但事實上也常常手足無措,為愛情沖昏頭腦,為愛而不得哭泣。他擡起手抹掉臉上的淚,然後睜開雙眼。他看到肖英英的背影。肖英英回頭對他笑,招呼他“小安,快來”。他下意識跟了上去,卻被什麽東西絆倒了。
他低下頭,看到了餘江海的屍體。
餘江海的胸口有一個血肉模糊的大洞。肖安想,他甚至能放進去一個拳頭。他能從那個洞看到餘江海還在努力跳動的心髒。他想用手堵住那個流血的洞,就發現自己被人左右架住了雙臂。他努力掙紮,路人們一個個走過,卻對地上的屍體視而不見。餘江海的心跳最終停了。肖英英也消失在了陌生的人海。他張開嘴大叫,叫聲因為哭泣而細如蚊蠅。
然後他被架着他雙臂的人拖走了,拖到一個不知是車庫還是什麽的破舊矮房裏。他起初沒有意識到那兩個人要幹什麽,直到他們将他身上的衣服扒下來,自己也把褲子脫了一半。肖安的雙腿被擺開,又被綁在兩個鐵桶上。那人醜陋的yin'jing晃動着,然後被人拿起推進了他的身體。昏天黑地的疼,自我厭惡,痛苦,無休無止無窮無盡。肖安知道自己從這一刻開始就改變了,他再也不可能快樂,永遠帶着這種創傷行屍走肉一樣活下去。
那人之後還有第二個人,第三個人……
他睜着眼,一邊被反複侵犯,一邊看着天花板。天花板上有幾個亂裝的吸頂燈塊,一個大的在中間,幾個小的圍在旁邊幾乎成一個閉合的圓。燈罩裏有黑色的昆蟲屍體。終于,在第五個人結束之後,他們停下來了。
“我知道你們要幹什麽。即使沒有這些,我也還有信念,還有憤怒,還有戰鬥。”
肖安幾乎認不出自己的聲音。他的聲音像是一塊發酸發臭的破抹布。
他這種宣告一般的單方面溝通竟然起了作用。因為眨眼之間,他被人反手扣住壓在地上,臉貼着肮髒的地面。從他僅有的視角,可以看到林霖被一棍打在了頭上。她倒在地上,血污将他的長發黏在一起,黏成了一片。她已經失去意識了,可那棍子沒有停,還一下一下打在她身上。李淩超全身赤|裸站在一片刺眼的燈光中,背景是刺耳的白噪聲。水槍噴出的水打在他身上,把他逼到牆邊。那水冰冷刺骨,肖安的呼吸也急促起來,好像要被這冰冷的水幕淹死。他一轉頭又看到肖英英,被人按着跪在地上,低着頭,已經不再反抗。
Advertisement
自我懷疑從他意識的縫隙侵入後,瘟疫一樣蔓延了他已有的一切。他知道他們不可能勝利,而他也永遠得不到餘江海、永遠保不住餘江海。他會一無所有,并且這些犧牲不會有任何意義。
按照計劃,事情從唐昭雄約了常姍那天的次日淩晨三點開始。常姍自己其實也并不清楚肖安從內網上線具體是如何實現的。西京再教育中心的負責人是她高中時候的室友,家裏曾經受過常季田一些恩惠,因此這是一個拒絕不了常姍的人。常姍從唐家離開之後心裏害怕再生什麽變故,立刻回到了信息中心。接入大廳只有三分之一的人還在值夜班。
兩點四十的時候,再教育中心突然聯系了她。
再教育中心通過辦公系統給常姍投遞了一個包裹。常姍打開之後,發現是系統自動投遞的紅标、橙标人員的改造進程反饋。整個包裹中大概有五六十份文件,表面看起來齊刷刷的都一樣,非常正常。常姍擔心這裏邊有什麽隐藏信息,只能一個一個硬着頭皮的看。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常姍的手心全都是汗。
但她沒有判斷錯誤。當她翻到第四十一個的時候,她發現那份文件的人員照片被替換成了肖安。
她嘗試點開那張照片,發現照片背後附了另一張文件。常姍點開之後,發現是一份相關人員的心理狀态報告。
報告只有兩部分,第一部分是一張監控截圖,畫面裏保持接入狀态的肖安抱着膝蓋蜷在牆角,身上全部都是血淋淋的抓痕。第二部分是一句話——“是意識上傳。無法提前告知。他還能撐住,但需要外援!”
常姍深吸了幾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不知道是不是肖安自己也猜到了“從內網上線”意味着什麽,他在當初做計劃時就将一個叫“川”的人安排在了待命位。川物理上距離信息中心不超過兩公裏,随叫随到。常姍通過通訊帶跳入了一個肖安預先給她的信息院落,留了一個預先商量好的口令,之後跳了出來。兩點五十七分的時候,她的通訊帶亮了,未知信息來源留言“下樓接我”。
她走到信息中心大門口,門口空無一人。她跑出來左右找人,卻又不敢太明顯。她一下子懷疑是否這個人本身就是信息中心的人,而她理解錯了?她遲疑着轉過身準備回去,卻發現自己背後站了一個看起來二十多歲、穿着黑色針織衫的男青年。
那人平淡無奇,太過平淡無奇了,常姍也不敢确定那是否就是川。對方倒是沒有給她時間猶疑,直接抓着她的手腕,掃了她的通訊帶之後進了門。
“他出事了?”
那人甚至不顧通訊帶被監聽的可能,劈頭蓋臉就問了這麽一句。
常姍謹慎地沒有回答,她帶着川走進接入大廳之後,繞了條比較偏的走廊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路上,她把通訊帶扔在了一個窗臺上。
一進她辦公室的門,那人就又抓住她的胳膊問了一句:“到底怎麽回事。”
常姍直接把那張截圖和那句留言給他看了。
大概是由于職業原因,常姍習慣性去觀察這個人處理信息的過程。首先他掃了一眼圖片,然後看了留言。“意識上傳”四個字不管對誰來說都是不小的震撼,他用口型罵了一句髒話。接着他重新看回那張照片,仔細地看了一會兒。他的肢體語言和表情都變了。因此常姍知道,他非常關心肖安。
就是在這個時候,時間跳到了三點整。
三點整開始,常姍的同學會在再教育中心開始嘗試連接信息中心的局域網和外網。這會直接觸發告警,告警根據優先原則由信息中心處理。如果常姍的身份不是登入狀态,這種告警就直接推送給孫奕明。但常姍如果在登入狀态,這個告警會首先分配給她做甄別。
常姍則通過個人權限将告警抑制五小時。
五小時是她的上限。五小時之內,再教育中心的網絡防火牆必須被打破。肖安說過這個過程中川也可以從外側幫忙。這堵牆打破之後,由于監查部門和信息中心的內網IP具有絕對優先權,因此他們的“異常連接”在半小時內沒有人能切斷。
這半小時,肖安會做一場全網直播。
可現在的關鍵問題已經從牆變成了肖安。常姍不知道肖安目前的狀态還能不能完成這個計劃。
做完告警抑制這一步之後,常姍能發揮作用的地方就已經不多了。
她坐回到椅子上,看着川在她的辦公電腦上敲代碼。
“你怎麽幫他?還需要我做什麽?”
“我要接入。”
“什麽?”
川指了指外邊的接入大廳:“空的接口很多,我可以直接用。”
常姍搖了搖頭:“就算接入又怎麽樣?他是意識上傳,所以一下子定位不了。可外邊的接口各個都有标記,你可能五分鐘之內就被從椅子上扒下來押到不知道什麽地方去了!”
“我不能扔他那樣不管。”
“操。”常姍只能罵了一句,“意識上傳……我真不知道她當時和我說再教育中心接入無法追蹤的時候是他媽這個意思。”
“我也不知道。”
常姍因為這句話愣了愣。
“你是說,肖安知道?”
川露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我覺得他多少知道。”
那平淡無奇的年輕人停下了寫碼的手,閉着眼深呼吸了幾下,手緊握成拳頭。常姍猜測,他應該和肖安有私人關系,而不僅僅是同一陣營的組織成員。
之後,川重新投入到了至關重要的正事當中,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五個小時,每一分每一秒都那樣難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