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銷魂
餘江海睜眼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五點多,天都開始擦黑。他房間裏那唯一一扇窗戶被厚重的遮光簾擋着,只是邊上沒有拉嚴,露出來一條縫,夕陽以一種刁鑽的角度從那條縫裏透進來,橙色的陽光落在了餘江海的眼皮上,停留了兩分鐘左右,又慢慢移動到了他脖子的位置。但這兩分鐘足夠他醒了。
今天是小安的十八歲生日。
餘江海掀開被子從床上下來。還沒完全清醒,腦子裏琢磨這一件莫名其妙的事——小安這個生日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小安的身份信息他自然知道,每一位數字和字母都能以百分之百的把握背下來。他沒有查過,小安沒跟他說讓他去查。
他睡覺穿的一件棉上衣和純色睡褲,醒來之後,也不需要換衣服,直接就在耳膜裏來回走動。先是去洗了把臉,然後下樓看了看。五點多耳膜裏沒什麽人,只開了一個區,清潔機器人在其他區域打掃衛生。
半個小時之前,林霖給他發了條視頻信息,問他晚上幾點開始,她正要去考駕照,如果考試進程拖得比較長,可能就得遲到。餘江海本來确實是很想給小安好好過一個十八歲生日的,也是補償十七歲成年禮那次餘江海送他的那條領帶。可最近“正事”走到了一個關鍵節點,他一方面要跟冬梅和其他幾個中心團的人開會,一方面要準備那場最大的演出。餘江海使出平生成就渾身解數,視覺引導程序設計了一層套一層,昨天晚上演出結束之後他又連夜把核心框架做好了,上床睡覺的時候,已經睜不開眼,精力耗盡。
平時耳膜的那些作品,跟這件比起來都是小巫見大巫。而且平時小安往那裏一站,自己就是說服力。餘江海作為視樂工程師真正難做的,其實是把握好點到為止不能畫蛇添足的那個“度”。
餘江海頭昏腦漲,卻已經沒時間再好好休息。林霖人來得比餘江海回信息還要快,風風火火沖進了耳膜,把身上的挎包往旁邊桌子上一扔,頭發一甩,喘了口氣。
“小安來了嗎?”
餘江海笑了笑:“沒有啊,我通知他的六點。”
林霖一口氣喘過來之後開始仔細端詳餘江海,一雙大眼睛都要瞪出來。
“怎麽了?”
“大海,看着你跟快死了一樣。”
“昨天晚上通宵了。”
林霖眨了眨眼:“你通宵不是很正常?”
“我昨天通宵做工程,那能和玩兒一通宵一樣嗎。”
“小安寫新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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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江海被問得啞口無言,只能點了點頭含糊應了過去。之後,林霖就開始嘴上不停地講起來她考駕照的事情,有意思沒意思的全部倒了個遍。餘江海聽完之後上樓換了個衣服,下來的時候就看到他叫的幾個人都已經來齊了。
其實人很少,一共五個,除去他林霖小安,還有今年樂隊演出的鼓手周逸亦,還有隔壁酒吧一個跟小安玩得挺好的酒師叫劉旸。
他看了一眼時間,小安竟然遲到了。
小安平時不是一個愛遲到的人。這一下子,餘江海心就吊了起來。林霖他們已經找了個角落坐在一起聊天,有說有笑,互相還讨論要送小安什麽禮物。餘江海朝他們走過去,劈頭蓋臉問了一句:“你們誰知道小安在哪?”
問完,大家都愣了。
“他不是在自己家?”劉旸看餘江海表情緊張,自己也緊張了起來,“這個時間點,軌道站人太多吧。你跟他說的幾點?”
“六點。”
“也才……十幾分鐘啊。”
餘江海點了點頭:“應該沒什麽事。我叫的菜還有兩分鐘送過來,你們接收一下,收拾收拾坐到C區去。我去安排一下今天晚上耳膜關區。”
耳膜的不同分區之間可以下間隔簾分開。間隔簾就是兩層有機玻璃之間夾了一層真空,再充上特殊氣體,隔音且私密性好。要是讓進了耳膜的人都知道今天肖安在這開生日會,恐怕每半個小時他們周圍就要被圍滿。
餘江海心不在焉地去下簾發通知,等繞回前廳的時候,發現小安已經來了,這才心裏放松下來。小安刻意打扮了自己,頭發大概做了定型,有兩縷頭發正好落在他右面頰的那顆痣上,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吸引餘江海盯着看了半天。小安發現了他的視線,一方面叫着“海哥”和他打招呼,一方面透亮的眼睛中透出一絲狡黠和快樂。
小安還帶了枚戒指,是特別早的時候,他們倆剛認識的時候,餘江海順手送給他的。
餘江海自己都忘了自己送過。就是當時小安看他戴在手上喜歡,餘江海直接撸下來送了出去。
“海哥。”小安腳步有些壓不住急切,迎着他走了兩步,手在他身邊猶疑,想要摟上去,“林霖送了我把吉他,真是沒新意。”
“生日快樂。”
“謝謝。”
餘江海最終還是沒忍住,稍微俯身給了小安一個擁抱。小安多抱了他兩秒,嘴唇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擦過了他的脖子。
松開之後,餘江海攤開右手,是五個“銷魂”套裝。
“今天小安年齡就合法了,大家一起陪他?”
他話還沒說完,手掌上那五個微電極就被搶去了三個,他和小安的那個還留在掌心裏。小安看着他,沒動。
“海哥,你不是向來都不喜歡我用這些。”
“偶爾一次。”
“我可沒你那麽好的自制力。”
餘江海裝作聽不懂這句話,攤開的手掌一動不動。肖安最後還是拿了一個,要往自己的手臂上推,又被餘江海伸手按住了。
“我幫你。”
說話間,他把那顆“銷魂”拿過去,又抓住了肖安的手臂。那雪白的胳膊上可以隐約看見一根青色的靜脈血管。餘江海把那條手臂擡起來,放到嘴邊哈了哈氣,又用手掌搓了幾下,那根血管跟明顯之後,小心翼翼地把銷魂推了進去。
推進去後的一秒,銷魂就開始工作了。肖安覺得自己心髒漏跳了一拍,突然一種細麻的興奮傳遍了全身。他倒吸了一口氣,看着餘江海也給自己推了一顆銷魂。
肖安不是沒有過性|愛,但并不多。僅有一兩次不錯的記憶。他記得那種快感,和銷魂有點類似。銷魂更綿長。
于是他心裏的希望又騰了起來。他想,餘江海會那樣看他,總不可能他真的不愛他。
劉旸在把自己的內褲也扒掉套在頭上之前,總算被老周借機撲倒按到了地上。這一下子姿勢暧昧,老周竟然愣了半天沒動,臉還紅了。在肖安看來老周和劉旸像是地上一組扭曲的色塊,林霖躺在沙發上醉得不省人事,還因為銷魂的後勁哼哼唧唧。她長發鋪到了地上,餘江海從旁邊過的時候,覺得礙事,想給捧起來放到沙發上邊,結果手不聽使喚,折騰了半天自己被頭發纏了一胳膊。
“小安!”餘江海叫了一聲。
肖安出于本能應了,并且湊了過去。走過去之後,餘江海還在那傻了一樣一遍一遍“小安”重複地叫。肖安懶得答應,只湊着頭幫他弄林霖的頭發。直到林霖估計疼得受不了,嘴上罵罵咧咧地嘗試着坐起來,眉毛擰成了慶雅山脈。最後她也不管疼不疼了,自己把頭發從與江海和肖安的手中拽了出來。
這一番動靜,讓地上的老周如夢初醒,刷地就從劉旸身上站了起來。劉旸竟然躺在地上睡着了。
總之一圈下來,林大美女的酒品是最好的。
因為用了“銷魂”,因此餘江海堅持不讓肖安喝酒。現在他們幾個都喝到了另一重境界去,留肖安在這恍惚的清醒中,很是寂寞。“銷魂”的勁兒快過去了,肖安看着餘江海的臉越發清楚,親近的欲望也愈發強烈。林霖拽出來自己的頭發之後就睡到了沙發的另一頭,餘江海現在坐在沙發腳邊,靠在那裏,睜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海哥。”他叫道。
餘江海紋絲不動,像是尊佛,隐隐約約“嗯”了一聲。
肖安心裏知道餘江海這已經快睜着眼睡着了,就想着湊上前親親他,可也許是因為自己身上的香味讓餘江海聞見了,竟然在最後一刻,被餘江海給避了過去。
“海哥,你再躲我,會後悔的。”
“咱倆要真搞點什麽出來我才會後悔。”餘江海嘆了口氣,“你選了最不該選的人。你說你,選誰不好?”
“誰都不好,只有你最好。”
餘江海笑了:“這話我也就聽聽,當真了就是我腦子有問題了。”
于是肖安心裏一時義憤不已。也許餘江海終究認為,真正好的那個人是“川”,不是這個不敢承認自己內心肖想的“海哥”。
“小安,我要是真的有自制力,早就把你從耳膜開了。你沒了這個樂隊比較好。”
餘江海頭倒在了一側,斜眼看着肖安。肖安站了起來,俯視着餘江海,一時之間以為自己終于在兩人的關系之中占據了決定地位。一時之間,他當領袖時的那點可怕的理智從心裏冒了出來,給了他一點智慧。
“我想上臺。”
餘江海皺了皺眉頭:“自己上去唱?”
“自己上去唱。你們都這樣了,我自己一個也挺沒意思的。”
餘江海點了點頭:“去吧。”
肖安走出包廂,走到了C區間隔簾的控制板面前。銷魂的續航燈已經滅了,肖安反而覺得回到自己的舒适區有些安全。他把間隔簾收起來,自己走到耳膜那個臺子旁邊連了電源擴音等等設備。酒吧裏本來嘈雜無章的吵鬧聲一下子靜了下來。這安靜把躺在地板上的劉旸吵醒了。
等他回過神坐起來,肖安已經站到了臺上。他下意識回頭看了看餘江海——大海一言不發、全神貫注地看着。
“海哥。”小安站到擴音區之後,說了一句話,“你別忘了,耳膜有我才是耳膜。”
小安開口,唱的是《迎春》。
劉旸已經很久沒有看過非視樂樂隊的演出,一下子真實粗糙的嗓音撲面而來,吓得他一個激靈。他第一次發現,小安的聲音是很有壓迫性的。酒吧裏一開始驚人的寂靜,後來有人掉了個杯子在地上,打破了寂靜之後,才開始重新有人低聲交談的聲音。小安裸嗓上臺,這消息傳得很快,沒一會兒就有人陸陸續續跑進來。不少都跑得氣喘籲籲,大冬天也滿頭的汗。
《迎春》之後是《那顆行星所有的酒館》,之後是《蘇打布洛芬》。只唱了三首,唱完之後走下臺,又溜着邊兒回了C區。
每一首之後,酒吧裏的歡呼聲都快要掀了房頂。餘江海自始至終一動不動地看着,直到小安唱完,他從地上爬起來,迎了出去。
肖安沖動過了之後,心裏飄飄的。借着上臺唱歌的腎上腺素,他知道,是時候捅破一些窗戶紙,做一些如果不做自己才真的會後悔的事情。可是就像每一次一樣,肖安一站到餘江海的面前,所有的想法便都偃旗息鼓。他在腦中反複演練的對象不過是自己想像的餘江海,真是的餘江海,即使已經和他相識數年,也有着肖安無法精準預知的不可控性。人都是複雜的,自然都有這種不可控性。
因此肖安別無他法,只能不斷試錯。
聽衆還在高喊着要求返場。
餘江海眼神即可看出他并不清醒:“我一直在想應該送你什麽生日禮物。總覺得送什麽都比不上我真正想給你的東西。”
這是一句難得的實話。肖安眼睛亮了亮,卻很謹慎地沒有接。
“最後我下定決心,送份兒大的。”
說完,他将小安攬到懷裏,吻上了他渴望了太久的可愛嘴唇。他不需要做太多事情,小安幾乎是立刻就攀了上來。小安是清醒的,可他不是。小安的吻像是告別,餘江海猜測,是因為他知道這将是兩人之間唯一的、最後一個吻。
餘江海感到小安清淺急促的鼻息掃在他的臉上,也許是因為銷魂和酒精,他覺得那像是春風。最後,是小安先松開了他。餘江海起初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直到他在自己的眼角餘光,看見了一架監查隊的無人機。
“川。”小安用口型叫他。
然後小安就往後撤了兩步。他刷一下就被監查隊圍住了。小安個子不高,被圍住了之後餘江海只能從人和機器的縫隙中看到小安的側臉。餘江海明白過來,小安不是為他打扮,是為這件事打扮。
冬梅昨天和他開會時,終于帶來了好消息。常姍那邊已經成了。因此他們三年前開始有想法、半年前開始着手準備的事情終于要開始。輿情監控部門和監查隊同屬公共安全中心,俗稱“平安西京”。公共安全中心的網絡斷線程序是需要聯邦國會開會投票才能執行的,這套程序走下來最快也要兩三個小時,因此可以提供最穩定、持續的線上廣播環境。
而冬梅本人要接觸到這個從平安西京內部接入上線的機會,第一步就是被監查。
“我們經群衆舉報,發現此處有群衆彙聚事件,經過調查,确認是有人刻意煽動,根據聯邦關于公共安全三十五號令的第八項規定,現在将肖安,身份地址如通知中所示,帶回配合調查并進行公共安全教育。”
小安當然非常配合。
老周和劉旸都沖了出來。兩人都慌了,一個是害怕,一個是憤怒。餘江海想要上前不顧一切地阻止,可他知道,他的領袖不希望他這麽做。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趕着接班寫得有點倉促 so修一下
這個文終于寫到了我最想寫的那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