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山
“我們先得找個地方讓我安全上線,然後我查全網數據挖一下有沒有過境交易。”
“要是真沒有怎麽辦。”
雷一達一邊問,一邊看着李淩超把那個小型激光鑽放在手裏猶豫了半天,又塞回到了包裏。
李淩超把背包甩回休眠艙裏,又把罩在兩個休眠艙上的布蓋嚴。
“我也沒覺得一定會有。”
他們已經在慶峰呆了兩天,每天只出去探探情況。整個慶峰城從信息上來說與世隔絕,除了政府內部信息往來之外所有數據包被嚴格限流,審查後才可能傳到外網。這是僅次于物理斷網之外最高級別的網絡封鎖了。在整個人類社會高度依賴網絡的當今,這種程度已經是保證一個城市正常運行的底線。李淩超光想辦法就想了兩天,還在自己通信帶裏存了一個自己粗建模的小場景。因為昨天他們在外邊轉的時候總算找到了一個可能做接入生意的“水果超市”,這主意就是那時候生出的。
那個超市的玻璃門上貼了一個倒置的綿羊。李淩超進去之後,和店員使眼色說暗語說了半天,店員只是反複重複一句“我們宵禁之後關門”。
倒置綿羊是李淩超這一行一個比較小衆的标志,來源于很早以前的一本科幻小說《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陳行方就在自己車裏倒挂了一個綿羊挂件。
網絡這種東西,就像流水,堵是堵不住、堵不完的。李淩超相信總有辦法。
雷一達并沒有問他為什麽不拿激光鑽。估計雷達和他想的一樣。他們面對實彈武裝的軍人又有什麽勝算呢?身上不帶任何攻擊性武器,反而活的時間還能長一些。
李淩超将帽子扣在頭上:“走?”
“走。”雷一達點了點頭。
兩個人還是從那個偏門出去。這兩天除了有人從正門裝卸貨物之外,這個小門一直沒有人通。整個貨物集散點是開放式的,因此沒有圍牆。他們只是繞過了幾個集裝箱區,穿過了一條兩庫房間的狹窄通道,就到了集散點周邊比較偏僻的一條街上。集裝箱和庫房可以幫助他們避開監控。
對于他們兩個來說,更難的不是避開監控和人,而是躲過空中無人機的熱敏掃描。不過好在地面熱源幹擾很多,他們觀察下來無人機數量也不多,仍舊是主要聚集在一些重要地點,比如警亭、變電站這類地方,所有布控布防目的看起來很明顯,即不惜一切代價阻止公共安全事件的發生。
運輸站也是這類地方之一,因此他們離運輸站越遠,被發現的概率就越低。本來那個“水果超市”離貨物集散點并不遠,但為了繞兩個崗哨,李淩超他們多走了十幾分鐘的路,又為了繞一個自動身份查驗設備翻了一次牆。雷一達從來沒翻過牆。好在他們前一天踩過點,從沿途搬了一個垃圾桶,踩着垃圾桶才翻過去。
落地的時候,雷一達腳都快震斷了。站起來緩了好久才走。李淩超一邊嘲笑他,一邊自己也因為腳麻而靠着牆小聲哀嚎了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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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超市附近,監控密集了起來。最後一小段路是最不好走的,因為要穿過一條主幹道,攝像頭沒有死角,所以他們不能引起巡查人員的一丁點兒注意,否則無處躲藏也無處可逃。主幹道上空會過車,因為夜間有薄霧,能見度不好,所以車的高度很低,只飛幾十米。車每隔兩三分鐘就要過一輛。車燈前探的距離很長,他們只能等一輛車剛過而後一輛車還較遠的時候迅速跑過去。燈火通明的主幹道,還是很有心理壓力的。
雷一達在還沒到那條主幹道的時候心裏就覺得有些不對,還正在揣摩,李淩超就突然拉住他,不走了。
“沒聲音,不對啊。”李淩超說。
他這才意識到,一般兩分鐘一輛車,是能聽見車過的聲音的,可他們至少五分鐘之內沒有聽見附近有任何車輛的聲音。李淩超的生存本能更敏銳一些,潛意識裏覺得不能再往前走了,他就拉着雷一達停下。停下的同時福至心靈,才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
時刻暴露在監控下的感覺讓雷一達很焦慮:“也不能在這站太久,走過去看看吧。”
李淩超本來要拒絕,就算打道回府也不能冒險。可說話間,有一輛車過去了。
他看着雷一達,牽上了對方的手。
于是兩個人繼續向前走去。
當那個主幹道基本出現在他們視野裏的時候,他們意識到今天晚上确實不正常。現在主幹道上空正在過車隊,車隊之間還有無人機編隊。車隊兩層,大概一百多米一層、近地面一層。雷一達他們徹底不敢往前走了,縮在一個黑暗角落裏心裏打鼓。可也許因為他們兩個人目标太小了,位置在一棵大樹和一個居民小區的後門之間,所以車隊一直沒發現他們。他們倒是暴露在小區後門的監控範圍內了,但那個攝像頭看起來年久失修,安全很多。
雷一達看了一會兒,才看明白。
上層車隊中間每隔幾輛車就會有一輛大車吊着一個集裝箱。說是大“車”,但輔助動力單元有四個,更像是一個巨大的運輸無人機。集裝箱上隐隐約約能看到巨大的數字編號,從1到8,一共八個。八個集裝箱都過去之後,又是好幾輛護送車,最後一輛壓車隊的車上的塗裝他們倆倒是認識,白天的時候見過,是“慶峰公共安全教育中心”的。
“我覺得那裏邊是人……”雷一達嘟囔了一句。
李淩超不置可否,但雷一達直覺感到他在害怕。
他攥着對方的手握了握緊,又湊上前在李淩超露出來的一小截後頸上吻了一下。
等整個車隊過去之後,李淩超回頭看了他一眼。這一眼讓雷一達心裏那點保護李淩超的英雄主義突然複活,咬咬牙做了個決斷。
“走。”他說。
于是他們一前一後跑上了慶峰那條燈火通明的主幹道。
車隊的最後一輛車還沒有從他們的視野中離開。兩個人在奔跑的同時左右前後觀察着。車隊過後确實沒有新車輛通過的跡象。道路兩側的高排燈照在整個主幹道上空好幾百米的薄霧上,使李淩超和雷一達籠罩在橙色的光暈裏。夜裏的空氣潮濕、冰冷。慶峰因為是個慶雅山脈圍住了三側的窪地,因此濕度大,雖然溫度不低,可晚上還是很冷。李淩超和雷一達一前一後奔跑,雷一達剛翻牆震疼的腳筋還在一下一下針刺一樣隐痛。
他們跑到道路另一側的時候,仍舊沒有任何後續車輛出現。
李淩超到了這會兒反而平靜了,雖然生理上心跳很快,但其實冷靜、細致、極有耐心。他追上快他幾步的雷一達,把對方跑掉的帽子重新扣上,然後超過他自己先跳上了路邊高排燈的支架。他找了幾個趁腳的地方兩三步跨了上去,就在自己左上方發現了一個內置式的攝像頭,按理說應該是監控往來車輛的。李淩超把外套袖子拉到齊指尖的位置,一把捂到了攝像頭上。同時向後伸手,雷一達很有默契地拉着他也爬了上來。
李淩超站在高出,回頭看了一眼。
遠處傳來了車輛接近的聲音。
他回過頭,發現雷一達在看他。
雷一達明顯覺得時間緊張,想要催促他快些走,可又忍着,等李淩超做完想做的事。雷一達的焦急和不安被控制在他的眼睛裏,只在眼神裏的那一點質疑,多了就再沒有顯露出來。
“走。”他說。
一邊說,一邊用身體擋在雷一達和攝像頭之間,看着雷一達從高排燈架上跳下去之後松開手自己也跳了下去。
之後大概五分鐘左右,他們就到了那家水果超市。李淩超遠遠看着覺得那個綿羊好像換了個方向,小跑着過去之後仔細看,那個綿羊的羊頭果真轉了轉方向。李淩超順着羊頭的方向試着摸那塊櫥窗,不知道手碰到了哪裏,又彈出來一個投影。
投影是一個正方體,正方體朝前的一面上有一個紅點,紅點閃了閃,突然沿着正方體的右側面滑到了正方體的下方。
紅點滑到下方之後,投影就消失了。
李淩超考慮了一下,往水果超市右邊那家店走過去。右邊是家修車行,修車行靠近水果超市的一邊有一個小門。李淩超推了一下,門沒鎖。
他和雷一達側身進了門,又沿着水果超市那側的那面牆壁摸黑走了幾步,發現了一個向下的樓梯。
李淩超踏上第一級臺階的時候,樓梯燈亮了。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一前一後走了下去。
他們剛剛完全下到一層之下,就步入了全息投影場景。整個地下兩層,有一塊區域是酒吧和舞池,另一塊是可以提供接入的包間。仔細看不難看出地下室基本沒有任何裝修,牆壁都是裸露的灰色水泥,連地板上的舞池都只是全息投影出的一塊霓虹變換的空間。李淩超和雷一達簡單觀察了一下周圍環境,就找了個服務AI,問接入的事情。
AI是一個酒水車上的AI,身材曼妙,手搭在酒水車那毫無實用價值的把手上。
“兩位第一次來?”AI對着他們露出了一個程式化的笑容。
李淩超沒有浪費時間回答這個問題:“你們包間裏提供的接入服務能不能訪問全網?”
“訪問全網收費較貴,一千個信用點一小時。信用點記錄會做成幾次食品外送的訂單。”
“沒有信用點呢?”
AI愣了一下,可能是在詢問負責人:“一千個信用點的同等價格物品都可以。”
李淩超在心裏估算了一下,他這一趟可能得用掉兩條肖英英的項鏈。
“安全協議呢?”
“LEAP 1A通用協議。”
李淩超點了點頭:“可以。”
之後AI就引導他們去了地下二層的一個包間。出乎李淩超意料的是,這地方還有多人接入端口,只不過小時價格更貴一些。
他将雷一達放在了一個二級入口,又在雷一達身份上關聯了一個探測程序,簡而言之就是讓雷一達放風,警惕任何未知來源地址的數據問詢,之後就自己跳進數據流挖數據找模式去了。
雷一達站在一條“河”旁,看着四面八方都不斷有光線彙入到這條“河”中。所謂“河”就是一道光流湧動的深淵,李淩超就是像這些彙入河中的光線一樣跳了進去。光線大多是綠、藍、或者白色,李淩超說如果被他的甄別程序标記則會顯示紅色,如果有紅色的光線彙入,他就要直接斷線将李淩超也拉出來。
他一刻不停地盯着每一條彙入的光線看,生怕錯過了哪一條紅色的,這一看就看了一個多小時。雷一達能明顯感到自己累了,注意力在下降,于是漸漸的每一秒都成了一種煎熬折磨——他不知道李淩超還有多久出來,也不敢輕易把李淩超叫出來,就只能這麽毫無辦法漫無邊際地等。
那道深淵明明滅滅,他也根本不知道那一條光線是李淩超。
這是雷一達完全不熟悉的領域,他開始感到害怕了。
正是在這個時候,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當然,拍肩膀也只是模拟感知刺激。真正的過程其實是有人朝他的身份發了一個通訊申請。
雷一達轉過身,看到了一個最基本的人形建模。
那人伸手給他低了個東西。
雷一達不敢接。跟李淩超這十幾天接觸下來,最低級的信息安全意識他總是有一些。
“雷達,我是陳行方。”
那個人形建模說這句話語氣平穩毫無起伏,雷一達根本無從判斷這人是否值得信任,甚至這到底是不是個人都很難說。可陳行方這個名字還是讓他警惕了。
“你怎麽找到我的?”他将計就計。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編寫習慣,李淩超除了場景構建方面之外都是野家,個人特點就更鮮明,他在數據深淵外圍運行自己寫的甄別程序,我甄別到了他的甄別程序。”那人頓了一下,“我知道你們在找什麽。我給你的就是一條比較成熟的出境路線。慶雅山脈中段正西方有一個豁口,海拔只有一千多米,車就可以過,所以有一條往那裏送人的走私線,不過只負責送到山上,過境還是要自己承擔風險自己闖。”
雷一達仍舊不敢接。
“雷達,我現在也在李淩超甄別程序的範圍內,如果我給你的東西有任何不正常數據訪問,都會被李淩超的程序标記。你應該相信他在這方面的能力,他是個很有天賦的人。”
“我上上一次去見你,你在吃什麽?”
“香蕉。”
雷一達點了點頭:“這會兒怎麽願意幫我們了?”
“不止你們在做事,我也不是天天醉生夢死,只不過做事的方法有很多種,我或許和你們選的不是一種,但在讓你們倆活着出聯邦這件事上,我們是一致的。”那人再次把數據包——一個小記事本——遞到了雷一達面前,“我知道,你有強烈的願望想讓他活下去。”
“是。”
說完,雷一達就伸手接住了那個記事本。他沒有翻開看,沒有必要看。不管陳行方是如何知道他內心真實想法的,至少陳行方說對了。
李淩超還很年輕,很有天賦,李淩超越過艱難險阻活到了現在,他應該活下去,再向上,上到雷一達不可觸及的高度去。
他接完數據,陳行方的那個建模就消失了。雷一達将記事本收進衣服口袋,也就是存入了通訊帶,仍舊盡力盯着四面八方跳入深淵的光線,等着李淩超出來。又過了大概二十多分鐘,雷一達看到遠處逐漸出現了一個人——那人朝他走來,脖子上有一個特殊的标志,正是李淩超。
“我找到了。”李淩超對他說,“我們下線說。”
下一刻,雷一達就在包間的躺椅上睜開了眼。
他回過頭,看到李淩超正在拔掉模拟端接口從躺椅上下來。雷一達也照做,正在猶豫該如何向對方講陳行方幫忙的事。李淩超卻好像興奮,眼神有光,迫不及待地和他說了起來。
“我找到了。慶雅山脈有一段高度只有一千多米,一直有人做生意開車把想偷渡的人送到國境線旁邊。我是查了近幾年慶峰偷渡記錄和失蹤人口,以及他們的信用點流向——雖然他們記錄面上抹得很幹淨,但我還是能看出來痕跡。”
言語間的希望河驕傲,讓雷一達徹底閉了嘴。
這麽看來,他沒有必要把陳行方的東西拿出來了。
看起來陳行方即使欣賞李淩超,但顯然還是低估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行程真的緊哈哈哈哈哈于是食言更新了兩三次,感覺自己要長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