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慶峰
他們醒來,是因為休眠艙開了。貨機雖然已經降到了一兩千米的高度,正在最後進近,但經過了兩小時的高空飛行之後,機艙內氣溫還沒有完全升上來。李淩超和雷一達從休眠艙裏爬出來之後趕緊将外套套上拉好拉鏈,按面館老板的指點将休眠艙調了個檔位,關了“虛拟場景”,然後重新爬回去,把艙門合上了。
他們會作為“貨物”被卸載,然後裝上運輸車。上運輸車之後他們要過一道卡,有生命探測,在休眠艙裏生命信號弱,探測不出來,可以過關。
兩個休眠艙可以通話,但偏偏兩人各自爬回去之後,沒有人開通話通道,好像因為剛才虛拟場景那場“夢”近鄉情卻了。
醒來之後再回想夢境,李淩超意識到那是《道德警察》裏韓德和筠清的故事。兩個人之前談到過這件事,因此互相影響、又影響虛拟場景之後産生這種“夢”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李淩超不知道除了将其稱為“夢”之外還能如何定義。那絕對不是模拟刺激,他再次确認了這一點。而如果不是雷一達也處在同一個場景裏,他也不會想到是意識上傳。
想到這裏,李淩超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連了兩艙的通信。
“雷達?”他試着叫了一聲。
起初雷一達沒有回答,然後他嘆了口氣,回了個“嗯”。
剛才《道德警察》的客串太過真實。雖說幾年歲月彈指一揮讓人心裏覺得有些恍惚,真的像“做夢”,可夢裏經歷過的一切還是留了下來,兩人之間精神上的親近與糾葛也留了下來。最後他抱着李淩超水做的身體不懼死亡的那一刻還餘韻未散。
“我必須得确認一下。”李淩超的呼吸聲噴在雷一達面前的揚聲器上,“你剛剛是不是和我一起在《道德警察》?”
雷一達沒想到是這種問題,李淩超卻好像非常在意,于是雷一達也警惕了一些:“是啊,有什麽問題?”
“我們先是在竹林裏相遇,最後在擂臺上……你反抗他們。”
“是,沒錯。那個AI不是說了可以多人互動?”
正是這時候,休眠艙震了一下,應該是貨機入港了。兩個人有一會兒沒有說話,都對新環境比較謹慎,支着耳朵聽外邊有沒有什麽不正常的動靜。休眠艙大概兩三分鐘之後開始動,像是在傳送帶上,然後進到了另一個封閉空間裏,周圍有其他貨物被運進來的聲音,最後好像關上了一個鐵門,周圍重新歸于寂靜。
“雷達?”
“你說。”
“我幹這個的,當然比較清楚。多人情景內互動很正常,天天都能見到,可那其實是指令的仿真視覺模拟,比如你往牆上貼了一個便簽,其實是你将一段信息複制粘貼到了一個網絡空間裏,然後顯示在一個牆壁模型上。這些東西歸根結底都很機械,和剛才的感覺完全不一樣。我們不僅僅在對話、互動,我們還有情感交流。沒有任何建模能精确到捕捉大腦中複雜的情感信號再以表情、眼神的方式播放出來——這種複雜度太不合理了。所以我能想到的只有一個解釋,剛剛是意識上傳。”
Advertisement
即使雷一達沒有相關知識背景,“意識上傳”四個字只聽起來都非常駭人。
“你能确定嗎?”他問李淩超。
“不能。只是猜測。”
雷一達是靠聯想能力和直覺工作的,不喜歡這種過分的嚴謹。
“那我們應該怎麽辦?”
這倒問住了李淩超。
“這對我來說只是……只是一個震驚的發現吧,技術上的發現。我跟你說這個不是想對這件事有什麽反應有什麽作為。而且我們現在這樣,也不可能有什麽作為吧。”
這是實話。雷一達聽完也無奈地笑了笑。他們能活下去就已經是最大成就了,除此之外,治國平天下之類的事還得其他人做。沒有任何大事業是靠個人能力就能搞定的,能靠一個人的力量決定的話,那就不是大事業了。
不過這又引出了另外一個問題。
“淩超,慶峰的事你了解多少。”
“什麽事?”
李淩超這個反問就是個回答了。
慶峰曾經發生過反建制暴動,目标明确,效率高,組織嚴密。按時間來講不可能是肖安他們,因此應該是有人情急之下選擇了向邦外勢力求助。這犯了聯邦的大忌,不僅所有參與者挂紅标,連其後代親友也被常年監視控制。但是這樣适得其反,反而使得慶峰成了咬不下的硬骨頭。慶峰地處西南,和克林自然劃界是慶雅山脈,出事之後,山就封了,整個慶峰常年駐軍,當地人被打壓得很厲害。
“就是慶峰常年駐軍高度監控,我們得加倍小心。具體什麽樣我也沒數,出來看看才知道。”雷一達簡單回答,“不過也別害怕。”
“我不害怕。”
李淩超這句話并不像撒謊。
大概半個小時之後,有人敲了敲他們休眠艙的蓋子,三長兩短,雷一達和李淩超就知道他們已經到了這次運輸的終點。他們從休眠艙裏出來的時候,周圍已經沒有人了。他們在一個巨大的倉庫裏,外界氣溫明顯比西京熱很多,于是兩人又把剛穿上的外套脫了,費好大勁塞進了背包裏。
估計是面館老板照顧過,旁邊地上放了兩個棒球帽。
那面館老板叫什麽,他們最後也沒有問。這種時候不問反而比問了好。不知道秘密就不會透露秘密。李淩超一邊整理帽子一邊觀察了周圍的情況,發現兩三點鐘方向有一道小門,是整個倉庫除大門外唯一的門,他和雷一達十分默契一起朝小門走了過去。
小門沒鎖,出去之後是一個貨運集散點。集散點來來往往各家貨運的工作人員,倒是很好的掩護。李淩超先看周圍的監控,基本上可以說毫無死角。李淩超嘆了口氣,向雷一達提了個醒,兩個人壓低了帽檐就向集散點以外的地方走。李淩超帶跟的靴子越穿越順腳,步态趨于正常,因此只能開始裝瘸,走路一拐一拐的,重心刻意都放在了右邊。
還好雷一達還沒走慣。只是靴子實在太熱,憋得很。
要去克林必須想辦法進山,要找到辦法進山必須先了解慶峰的情況。兩個人商量了一下,現在已經下午五六點,決定先找個小旅館住下,了解幾天情況。
然而一出集散點,他們就發現事情遠沒有他們想象的那麽簡單。
街上有軍隊帶槍巡邏,每隔幾個街口、以及任何人流聚集處都設有身份核查的設備。這些設備還好,李淩超搞得那個生物識別改寫程序也許能夠蒙混過關,但不時有巡邏軍人攔下路人查通訊帶,這種就完全跑不掉了。
“慶峰有宵禁。”
就在李淩超想着晚上再走的時候,雷一達及時補充了這個信息。
然後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同時往回走回到了剛才的倉庫。
他們找到休眠艙,各自拖一個拖到了偏角落的地方,又找了旁邊蓋貨的墨綠色帆布蓋在上邊。
“今晚只能先睡這裏。”
李淩超點了點頭:“能量棒還剩多少?”
“夠個兩三天。”
“必須得找地方補充……晚上還是出來碰碰運氣吧?”
“我同意。”
到天黑還有五六個小時,李淩超他們每小時便出來觀察一下巡邏的情況。真槍荷彈的就是随機轉,但總不離那些人比較多的地方,身份核查設備倒是固定的,一般不移動,可以設計路線繞開。集散點附近那條街上正好有一個商店,賣些吃的喝的,可李淩超他們看見有巡邏兵突然進去把裏邊所有人查了一遍。他們還見到有個可能是身份異常的被查到了,直接當街拖進了一輛車帶走了。
上車之前那人反抗,被槍托直接砸在了背上,砸得趴在了地上。
不出去轉的時候,兩個人就坐在休眠艙裏盤點一下自己手上的東西。
他們要進山,還必須找地方搞到進山用的一些工具。想必這些工具很容易引起監控者的警覺。
不在外邊轉的時候,兩個人竟然也不說話,就各自坐在休眠艙裏想事情。雷一達睡着了一會兒,睡着睡着突然驚醒了,把李淩超吓了一跳。
他瞪大了眼看着李淩超,上手一把抓住了對反的手腕,低頭看了一眼。
李淩超哭笑不得:“怎麽了?你還真覺得我可能是透明的?”
雷一達不說話,壓上去就吻,還扒開了李淩超的上衣,就像他在場景裏用劍劃開李淩超的衣服。
李淩超蒼白的皮膚很快泛起一片紅。
“我當時真的以為被你背叛。”他喘着氣在雷一達耳邊說。
雷一達沒說話。他确實背叛了。只是當時站在那裏,看着李淩超身體的波光,腦子、心髒、渾身上下針紮車碾一般疼,他背叛不下去了,才半途而廢收了手。
當時他們剛跑出來的時候,雷一達去找陳行方詢問他父母的情況。陳行方上線查完之後告訴他,他媽被檢察院找了個由頭帶走了,但至少人身安全沒問題。陳行方提醒他,他手裏永遠攥了一張底牌就是李淩超。李淩超才是真正有犯罪行為的人。他只要拿李淩超出來談判,聯邦政府一定會真正考慮他提出的條件。
比如保證他父母不受牽連,比如對他不走司法程序而只是限制人身自由。
他當時猶豫,是出于“義”。
現在他已經做不到背叛李淩超了。
真理,或是拂面的風。
肖安或許是他的真理。但李淩超是他的“風”。
李淩超是他穿指而過、拂面的風。
每年一月第二個周六是聯邦的情人節。西京城市中心廣場人山人海站滿了等着看情人節煙火表演的小情侶。唐昭雄約了常姍一起去看,常姍虛情假意付了約。他們現在手挽手站在人群裏擡着頭,煙火每次升空炸出新的花樣,人群便爆發出一陣驚呼。唐昭雄心裏覺得這事愚蠢難耐,可還是裝出享受的樣子,慢慢把常姍圈到了自己的懷裏。他見常姍不排斥,就在下一個煙花炸開的時候,低頭親了常姍的臉頰。
常姍在他懷裏僵了一下。
與此同時,唐昭雄的通訊帶亮了。他餘光瞥到了聯系人,心裏一沉,怕常姍看見,趕緊摟着常姍吻了起來。常姍一開始還有些不接受,後來也慢慢回吻。唐昭雄一邊想靠吻轉移常姍的注意力,一邊得空看了看通訊帶信息。
“老地方等你。”
只有五個字,一個句號。是他的一貫風格。
等到唐昭雄戲做足,把常姍送回家,已經是一個半小時之後。
等他到了“老地方”,已經是兩個多小時之後。
陳行方仍舊在等他。
他辦公室還是那個場景——一棵大樹,一片草地。他面前的地面上放了個小茶幾,上邊擺了兩個杯子一瓶酒。唐昭雄腳步堅定走了過去,盤腿坐下,自己動作熟練地開了酒,給兩個杯子都倒上。
“他們到哪了?”他問。
“見過Nemi了。送去慶峰了。下午已經到了慶峰。”
“慶峰?”
陳行方點了點頭:“要去克林。”
“那怎麽辦?”
唐昭雄有些急眼。
“克林中立,有他們就能有別人,到時候再聯系東夏過去不就行了。”陳行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我有老朋友在克林。”
“張可心?”
陳行方不想回答:“你這一來就這麽多問題,聽得我頭疼。”
唐昭雄幹巴巴笑了一下,沒說話。
“你和常姍怎麽樣了?常家到底想幹什麽,問出來了沒有。”
“沒有,還沒到那個地步。”
“他們在慶峰,才是真的需要幫助。”
唐昭雄點了點頭:“我知道。我在考慮找我爸幹涉這件事了。”
他們倆是大學的時候,在校際模拟決策大賽上認識的。當時針鋒相對,不相上下。最後唐昭雄他們學校拿了第一,陳行方帶着隊伍拿了第二。後來陳行方知道唐昭雄是個“二代”,心裏并不怎麽看得上他。陳行方從小就聰明,只當周圍人是傻逼那種。在陳行方看來,唐昭雄各個方面能力強,也只是家裏從小培養的結果。
可唐昭雄猛追不舍,硬生生和陳行方熟絡起來。那個時候陳行方還不知道唐家這局布得有多大,只知道唐昭雄肯定是要利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