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雪
到了下午的時候,下起了雪。雪不大,零零星星的雪粒飄下來,因為氣溫高,沾到人身上就化了。李淩超和雷一達吃完東西休息了一會兒之後又走了一兩個小時,期間遇到了兩輛巡線車,一輛排故無人機。離中心控制塔遠了之後,他們發現稻田裏開始出現一些十幾米高的金屬架,仔細看了之後發現是高清監控攝像頭。因為長時間在稻田裏小心翼翼地找落腳點走路,李淩超的小腿肌肉針刺一樣疼,雷一達平時注意鍛煉,稍好一些。
他們拉着手走在飄雪中,濕雪沾到兩個人的頭發、睫毛上。因為熱量的喪失和疲勞,李淩超覺得自己精神有些恍惚,有時候眼花了,好像天上都長滿了墨綠色的稻苗。他有幾次試圖和雷一達說話,但雷一達都心不在焉,因此他知道雷一達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
他們已經一個小時沒有看見類似設備箱那樣可以供休息的空地了。因為下雪,噴灌已經停止,稻田一塊接着一塊,因為不需要人工種植因此也沒有任何小路或田埂。下雪讓能見度變得越來越差,他們也并不敢繞太多路去尋找休息地點。李淩超粗略計算了一下距離和時間,他們還要走八個小時以上,因此他們需要找地方過夜。
地圖上顯示大概一小時的路程後有一處孤立的房屋。李淩超不知道是否該相信地圖,但這已經他們最好的選擇了。
雷一達突然停了下來,李淩超險些撞到了他身上。
他們兩個人交替帶路,跟随的人可以稍微放松休息一會兒。李淩超以為雷一達是想要換位,但被雷一達握着手按住了。
“沒有。累了。就是想站一會兒。”雷一達笑了一下。
于是他們在原地站了一會兒。
他們因為身體想要休息的本能逐漸靠近了對方,互相倚靠支撐,多少算省點力氣。雷一達的腳發漲,腿發酸,因此他想要有些東西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其實我之前一直很不喜歡餘江海,現在想想,可能就是一些對小安的占有欲吧——粉絲都會有這種占有欲。所以我很少關注他。”雷一達想到了自己在虛拟場景裏見到的那位川,“所以我不了解他。他是什麽樣的人?”
“嗯……我也說不上來。就是那種,很有自己的一套風格,不會為了他人輕易改變的那種吧。你得去了解他,認識他,才能看到他的力量。小安确實是領袖,是耳膜的靈魂,甚至頭腦,但其實大海才是整件事情的基石和脊骨。小安是一把利劍,但如果沒有大海一寸一寸把事情做出來、推進,那我們連開始的機會都沒有。”
雷一達身上有一種對自己所處境況置身事外的冷靜,他似乎反而更關心他人的事情。
“他們倆……”
李淩超搖了搖頭,頭發蹭到了雷一達的額角:“我不知道。”
雷一達側過頭看李淩超的臉,又想起來那晚酒吧包間裏的李淩超。李淩超毛發不重,因此胡子不明顯,基本是白淨瘦高型的。這幾天瘦了,瘦了之後顴骨有些明顯,眼圈發青,陪着有點蒼白的皮膚看得人更冷了。
“你怎麽注意到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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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問題讓李淩超有些驚訝。他也側頭看了雷一達一眼。最先看到的是雷一達的睫毛,粗長密,趁得眼睛非常有神。
“因為你有一種很穩定的氣質。”
雷一達皺了皺眉,覺得挺好玩兒的,笑了:“穩定?”
“穩定但是又帶着風暴。像是個……風眼吧。”
“我的天,你這形容,怎麽還跟寫詩一樣。”
這下輪到李淩超笑了:“其實耳膜有些歌詞我也有貢獻。”
這讓雷一達張大了嘴。李淩超甚至不知道對方這種難以置信是損他還是誇他。
“哪首?”
“有首敘事歌,他們很少唱——”
“《道德警察》?”
李淩超點了點頭。
“我其實有點沒聽懂那個故事。就記得那一次現場,餘江海搞的視樂投影裏有一個人在沙漠裏游蕩……”
“前一部分是小安寫的,結局是我寫的。”
“我就是結局沒看懂。沙子和那個人互換了,還是怎麽回事?”
李淩超抓着雷一達的胳膊用了點力,站直身體把重心從雷一達身上移開了。
“不奇怪。你總是很能理解小安的歌詞。結局那段不是他,是我,看不懂正常。其實也很難解釋。我們該走了,大概一小時的路程之後有一處房屋,也不知道是什麽,碰碰運氣吧。”
雷一達對此很不滿,也不知道是因為李淩超離開他了,還是因為要繼續開始走,還是因為兩個人有可能晚上凍死在這片稻田裏。
“繼續走就繼續走吧,也可以。”雷一達态度消極,“不過你得把那個結局給我解釋一下。邊走邊講。”
“好。”李淩超說。
我從頭給你講吧。
前邊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小安寫的,說是來源于他的一個夢。在古代,有一個人,他雖然人形,但其實肢體都是水做的。他叫韓德。韓德很多年以來一直通過戴手套和面具行走在人類社會裏,但他從來都是獨來獨往,陪伴他的只有一把佩劍,叫流沙。韓德不能像正常人一樣于他人建立社會關系,因此他每天致力于兩件事,一是除暴安良,一是和其他高手過招比武。
小安說他夢裏沒什麽複雜的故事背景,所以他寫的時候自己加工了一下。用了古代比較有名的一個門派的名字,峨眉派。峨眉派有很多女弟子,筠清是其中之一。筠清在武學上非常有天賦,深得師父喜愛。後來一次變故中她師父不幸過世,因此她提前做了峨眉派的掌門。利用這一層身份,筠清不斷擴大自己在整個江湖甚至朝堂上的影響力。
只不過韓德不在乎,韓德只想和她比武。
筠清通過——我們現在可以說是政治手腕了——網羅了很多武林高手,她雖然沒有損害這些人的利益,但卻保證這些人時刻在她的掌控之下。韓德是一個完全無法預測和控制的人,這讓筠清非常在意。于是她就以比武為由,引韓德出來,想要探他的底。
對,你說的沒錯,其實就是确定韓德不會對她造成威脅。小安也說這一點是刻意加上去的,映射現實。
筠清這個角色也很複雜,她是确實想要天下太平盛世的,做了很多好事。她也是真實懷着對武功純粹的極致追求。韓德的招式出了名的随心所欲變幻莫測,變幻中得真谛,在江湖上也算是半個傳說。筠清對韓德本身就很感興趣。但當他們真的見面之後,她才發現她對韓德的那種征服欲,已經不僅限于想要拉攏高手、與高手切磋了。
韓德是個傻子,他愛上了筠清。
你別笑,故事裏邊總要有愛情。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安。所以我一直覺得,他對大海懷着很深的無法明說的情感,不然怎麽老寫一些悲劇愛情故事。
兩個人見面、聊天、比武、相處,相處多了确實走向了互相信任,互相欣賞的過程。韓德是很簡單的,他發現筠清是一個正直善良的人之後就将自己真實的樣子展現給筠清看了——小安說這裏其實是性暗示,我琢磨了一下還挺帶感的。
後邊就是我寫的了。
我覺得從現實角度講,筠清雖然也愛韓德,但她畢竟背着太多身份,她戴着太多層面具,要做太多種人。在這其中,總不得不有輕重之分。她的那個情況,政治聯姻其實是一個必然結果?總之就是當時的皇帝發現峨眉派掌握太多勢力之後決定聯姻,選了二皇子,要促成二皇子和筠清的婚事。
從各個角度來講,筠清都很滿意這種安排。
那麽只有一個問題,就是韓德?
你永遠沒辦法忘了你的愛人,除非你毀了他。因此筠清暴露了韓德身份的秘密,在韓德最相信她的時候利用了他。韓德其實相當聰明,他并不生氣,也不認為這是利用,因為他知道這是筠清這個人的必然選擇。筠清卻從此生活在了悔恨和恐懼中,每天做夢夢見自己被水淹死,再無寧日。
有一天夜裏,韓德準備最後一次去看她,卻看到了她夢醒之後對他身體的恐懼。
于是韓德頓悟了。他将流沙橫在胸前,使了一個招式叫“沙湧”,在自己和筠清之間劃下一道線。流沙劍尖所到之處地面陷落變成金黃色的細沙。筠清起初以為這是兩人徹底斷絕關系的意思,甚至還勸韓德隐姓埋名低頭過完下半輩子——她其實也是想讓韓德活下去。
但接着韓德有在自己左右和後邊分別劃下一道界線,連成一個方形。他把自己封在了流沙裏。他跌了下去,沙子和水混在一起,黃色的沙子粘在他的身體表面,黑暗中看起來就像人的皮膚。筠清看着愛人在自己面前自毀,流淚長嘯,她無法理解韓德為什麽要這樣做,也無法控制心中的悲傷和痛苦。
韓德再也無法從自己給自己劃的沙界中出來,他本來的打算是消失在自己制造的沙漠中。但他也做錯了一件事,就是他以為自己心中沒有恨,其實他有。在他快要和流沙融為一體的最後一刻,他心中的恨太過強烈,因此流沙突然漫開,淹沒了筠清,淹沒了宮殿,最後淹沒了整個國家。
我也沒有刻意想結局,只是覺得,兩個人的角色擺在那裏,事情就會這樣發展下去。
是,你說的沒錯。我必須得承認這一點。
我受了我小時候經歷的影響。
可能在我的概念裏,強烈的感情總是和死亡脫不開關系。
肖安的汗水将他的頭發粘到了臉上,耳膜封閉的空間渾濁的空氣讓他覺得混亂恍惚。每次演出,他都被自己種種複雜的情感一遍又一遍沖刷。自由表達的欲望高燃在整個演出場地的空氣裏。自由表達成了一種需要。自由表達成了一種信仰。
肖安回過頭,看到餘江海在舞臺一側正看着他。可當他們視線相遇的時候,餘江海的眼神又變了,收斂了。
餘江海用口型對他說了什麽,他沒聽見,不知道是因為觀衆的歡呼還是因為他的恍惚。餘江海又說了一遍,他還是沒看懂,所以搖了搖頭。
于是餘江海站了起來,走到了他身邊,湊到了話筒前。
“我和小安有個朋友——有兩個朋友,現在正身處危險之中,其中一位和小安曾經一起合寫過一首歌,所以今天我們想演這首歌,算是我們對朋友的挂念。”
餘江海的手摟着肖安的肩膀,太過自然了,讓肖安幾乎要不顧一切倒在他的懷裏,擁抱他的身體,親吻他的一切。餘江海湊到肖安耳邊說了個歌名,肖安點了點頭。他看着餘江海露出了一個最明亮的笑容,舔了舔嘴唇,手臂擦過餘江海的大腿。餘江海的眼神一下子深了,但下一秒他就松開摟着肖安的手臂,退回到了側邊。
《道德警察》整首歌,肖安的情緒都非常爆炸。可能是因為對李淩超和雷一達兩人的種種擔憂讓他在這短暫的幾分鐘內暴露出脆弱。一個十幾歲孩子的脆弱。因此唱完之後,他控制不住自己走向了餘江海。
他看着對方。餘江海無法回避。
“海哥,為什麽不可以?”
他模糊地問了一句。
但餘江海聽懂了。
肖安知道餘江海的答案是什麽,也知道餘江海會回答什麽。因此,他就沒有費心去聽了。餘江海在臺上總是稍稍出格一些,這幾乎可以說是肖安唯一可能的機會。其他時候,他們之間有太多東西堆成透明的高牆。事業,安全,年齡,真情。
可笑的是,肖安把一切選擇權都推到了餘江海手裏。
這恰恰導致餘江海無法給出他想要的選擇。
演出結束之後,激情退去之後,他們各自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肖安和樂隊成員照常打了招呼之後離開了耳膜。他和常姍約的時間是十一點,已經有些趕了。
外邊雪還在下,晚上溫度降下來之後,地上有一層薄薄的白色。肖安故意往那些剛剛積雪的地方踩,一踩上那一層薄雪就化了。軌道站一直開放到淩晨一點半,但這會兒人也不多,肖安難得摘了帽子,低着頭,呼吸着冰冷潮濕的空氣。
他的通訊帶震了一下,有兩條推送,一條是軌道即将進站的提醒,另一條是餘江海發信息過來說他演出之後一身汗還沒下去就出門了,要注意小心感冒。
肖安将餘江海的那條信息删了,然後清了“最近删除”,又清了緩存。他聽見軌道車輛迫近時的尖嘯聲。他有一瞬間想要翻過圍欄跳進去,但他知道自己不能。
想到自己不能之後,肖安終于冷靜了下來。他不再動搖,再次堅定,并為自己剛剛想要尋死的懦弱而羞愧。
作者有話要說: 。。。。。。。。。。。。。。。。新手法出現了!
果真二半夜高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