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可以跳過不看)【悲慘世界ER】地平線下七度
一年一度街壘日。寫了悲慘世界同人用的這篇文的背景幹脆發來當番外吧。
*Echo是E這個英文字母在無線電通話裏的讀法(就是Alpha, Bravo, Charlie, Delta這種讀法,可能電視劇電影裏都見過)。
*天亮的定義是太陽升高至地平線下七度,天黑的定義是太陽落至地平線下七度。
格朗泰爾擡頭的時候,太陽已經完全看不見了。不論是從高樓大廈玻璃外牆的反射還是從樓與樓之間的縫隙看,都只剩下染成橘紅色的雲,而不見那顆跳躍的橙日。橘紅色的雲蔓延到他的頭頂漸變為紫色,再向西是藍色,最後變成深藍,像是特納的一幅畫。城市的燈光已經亮起,上下班高峰期很少有人會擡頭看看天空。
只不過他在買酒,售貨AI在他面前的售賣平臺上轉圈,轉了一圈又一圈都沒有完成信用點扣除。
格朗泰爾擡起左手,喚醒吸附在自己左手背上的通訊帶,查看了一下自己的可用信用額度——幾乎是于此同時,售賣平臺發出了交易成功的提示。售賣AI退到一旁,平臺內伸出的機械臂上夾挂着兩瓶酒。
這是格朗泰爾用了這個月最後的兩瓶購酒額度買的。之後的十幾天怎麽辦?這自然可以之後再說。他認識幾個朋友,都樂意買酒給他。不管這是怎麽樣的時代,生存總沒有問題。
格朗泰爾用牙咬掉其中一瓶的瓶蓋,仰頭就灌了一半。剩下的一瓶半突然顯得十分不經喝。格朗泰爾心裏湧起一陣焦慮,因此他給弗以伊發了個會話請求。弗以伊卻一直沒接。
他就又把會話請求發給了博須埃。
博須埃直接挂斷了。
格朗泰爾幹脆停住了腳步,想站到一旁再找找誰能(誰願)替他買酒。結果他沒注意踏進了宣傳欄區,鋪天蓋地的視樂效果一齊朝他湧過來。
“攜手”。這是宣傳區投放的第一個主題。大量的心理暗示畫面投影包圍了他。一時間他身處一片扭曲的光影之中,卻又好像和千千萬萬個人一齊在往同一個方向移動。那個方向的盡頭是一張标志性的臉,每個人看着那張臉都仿佛看見神明。那個人突然間又站在了格朗泰爾的面前,俯視着他,面帶滿意慈祥的笑容,手掌撫摸格朗泰爾的頭,強迫格朗泰爾低下頭來。
“奉獻”。這是宣傳區投放的第二個主題。格朗泰爾看見自己的妻子懷孕了。然後他們站在一起,懷裏抱着一個新生兒。他妻子的臉先是像弗洛芮,接着竟然變成了艾潘妮。若不是艾潘妮的這張臉讓格朗泰爾是在覺得違和,如夢初醒,咒罵着連退幾步撤出了宣傳區,他只怕還要老老實實站在裏邊看下去。
宣傳區的所有視覺、音樂效果都經過精确的設計和計算,即使他們看起來破碎模糊,但其實可以達到最佳的心理暗示目的。
格朗泰爾心有餘悸,還記得自己被那個人撫摸頭頂的感覺——害怕,敬畏,動彈不得。這些宣傳區就每個幾十米一個設置在人行道邊,人們很容易一不小心走進去。不過格朗泰爾應對這些也有訣竅——喝酒。
想到這裏,他拿起通訊帶又向古費拉克發了個會話。古費拉克倒是接了,但是說話不張嘴、通訊帶也不敢放在面前,心不在焉,好像在忙着幹什麽其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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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怎麽了?我這會兒不太方便。”
“我這月酒精額度用完了,現在手裏還剩一瓶。古費,今天可才13號。”
“什麽?”
“你得幫我買酒!酒!”
“天哪,R……”
“誰讓你接了會話。”
“如果我不接,考慮到你的朋友圈,這裏一半的人通訊帶都得響一遍。到時候安灼拉不得……不得殺了我們……”
“你到底在哪叨叨什麽,聽不清。你在哪,我可以現在過去。你忙你的,等我到了出來幫我買幾瓶酒就行了,也就兩分鐘,不耽誤你的寶貴時間。熱心腸的古費拉克怎麽能不幫助你可憐的朋友?每個人的生活都無比艱難,這一點你可比我清楚多了。”
格朗泰爾對着通訊帶露出了一個算是讨好的傻笑。古費拉克卻好像被他的哪句話吓到了,眼神突然嚴肅起來。
“你別過來。操。你知道挂标的事吧?我上次不是跟你說過?我們現在這些人再多聚集幾十分鐘就要觸發警告了。如果觸發警告的時候你定位也在附近,會被牽連成黃标——”
古費拉克突然噤了聲,好像他說的這些話還會有除了格朗泰爾的第三個人聽見。
對于古費拉克的小心翼翼,格朗泰爾完全不當回事。他只管古費拉克給不給他買酒。
“什麽黃标紅标,鬧着玩的把戲,把人分三六九等累不累?嘿嘿,你上次和我開過位置共享,記得不?我是不記得咱們倆把共享關了。你等着,我這就去找你。”
格朗泰爾關了會話,找到古費拉克的定位之後跟着導航就走了過去。
那是三月十三號的傍晚,格朗泰爾去了之後,才知道他的朋友們有一個共同的領袖,就是那個有名的紅标Echo。
官方的說法是“境外勢力在國內的代言人”、“分裂主義者”安灼拉。
當天的安灼拉是憤怒的。因為政府再一次升級了監控系統的算法,由原本的只是“監控”、“警告”變成了計算人群行為模式之後的“預警”。這等于要從根本上杜絕群衆聚集起來的可能。人們會開始因為自己尚未實施的行為而失去自由,這種犧牲将不會帶來任何值得犧牲的結果。格朗泰爾找到古費拉克的時候,對方是在一個私人酒吧裏。格朗泰爾在門口和AI鬧了好一會兒,古費拉克才終于出來把他領了進去。
“我們一直盡量避免把你帶進來,R。”古費拉克認真地說。
“什麽?”
“你可能覺得可笑,但我們是想保護你。”
格朗泰爾猜測,“我們”是指弗以伊、博須埃、熱安、若李他們幾個,甚至可能還有那位公白飛。格朗泰爾并不是一個傻子,他已經多少猜到了他親愛的朋友們都是怎麽互相認識的。或許,今天的這一番折騰,也不過是他內心戳破這層紙的欲望的體現。他想要阻止他的朋友們去送死,可又害怕被他們落在後邊。
他們繞過酒吧的正廳,吧臺後側有一個隐蔽的包間。包間的門邊有一個原始機械式的生物識別器。
進門之後,格朗泰爾最先看見的是一個巨大的倒計時。
倒計時全息投影選在整個房間的正中上空,現在顯示的數字是00:12:28。
“我們這群人裏黃标人員超過百分之五十,弗以伊是橙标,因此如果聚集時間超過100分鐘就要觸發監控系統告警,之後應該就會出監查,監查到達時間大約15分鐘。安灼拉沒帶任何電子設備來,所以不會被檢測到位置,但是如果監查隊到的時候他還沒走,那我們就都完了。”
“安灼拉?”
古費拉克笑了,好像他早就料到了這一刻。
“對,安灼拉。紅标安灼拉。Echo。”
然後他就看見了安灼拉。
安灼拉對于格朗泰爾來說更接近一個都市傳說,或者說是新聞裏的一個名詞。他——和他所在的組織ABC——一次又一次成功地在當今這個沒有影子的時代制造出群體性的政治事件,并每次都會留下标記“E”。比如某一城市集體的網絡靜默,比如揭露了社保系統的巨大漏洞,比如那次轟動全國的線上直播思想管控脫敏——他在直播中大膽地和一個男人□□,還美其名曰性解放。所有人都瘋了。一時之間,即使政府投入大量人力物力進行信息管控,E的名號也爆炸一樣傳遍了全國。從那之後,就開始有人叫他Echo。
在那次視頻直播中,即使只是二維圖像,畫質也不清晰,仍舊不難看出安灼拉是一個俊美如神祗的男人。格朗泰爾當然也看過那個視頻,他還想辦法找朋友幫忙下載加密了之後放在存儲器裏當黃片看。
直到他在古費拉克說話的同時,看到了正在與公白飛交談的安灼拉。
他坐在公白飛面前的桌子上,微微側頭傾身和公白飛讨論着什麽事情。安灼拉的發色在視頻裏更接近淺棕,但在此刻看來确實絕對的耀眼的金色。他的姿态那樣正直、驕傲。神情那樣堅定、自然。看着他的時候,格朗泰爾覺得,酒精把政府塞進他腦子裏的那些鬼話淹沒,他卻可以把那些東西通通驅趕。
格朗泰爾當然能夠看穿那些謊言,但謊言仍舊會制造陰霾。畢竟,當所有人都在說假話的時候,又如何證明假話仍是假話呢?格朗泰爾明白,安灼拉之所以可以成為領袖,是因為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證明——謊言受不了他,他蔑視謊言。沒有人可以披着謊言的外衣面對安灼拉。
一切污蔑他的言論,在他身邊都自然地消散;一切陰影中的臆想,在他身邊都可以重見光明。
安灼拉看起來有些激動,有些憤怒。他的憤怒是人民的憤怒。格朗泰爾突然就面對了人生最關鍵的的兩難抉擇——是走過去還是躲起來。
于是他喝了一口酒。
那一年安灼拉二十三歲。
黑暗中的一些動靜讓格朗泰爾睜開了眼。他醒來的時候安灼拉正湊過來,吻了吻他的嘴角。
“嘿,我們得走了。”
安灼拉的金發束在腦後,但有一縷掉了出來,落在了格朗泰爾的面頰上。安灼拉的吻倉促,甚至有些敷衍。格朗泰爾從床上坐起來,看見安灼拉從枕下摸出了一把槍塞進了外套裏,又從網絡端口下的櫃子裏拿出了一把遞給了格朗泰爾。格朗泰爾拍了拍臉讓自己清醒過來,拿着槍翻身下床,以最快的速度穿好了衣服收拾出了一個随身物品的背包。安灼拉已經舉着槍站在房門口了。格朗泰爾趕緊跟了過去。
“我剛看了一下門外的監控,應該是沒有人。”
格朗泰爾點了點頭:“還是謹慎為好。”
他們開門的時候,格朗泰爾甚至能感到安灼拉在腎上腺素作用下狂動的脈搏。好在公白飛的信息足夠準确,監查隊确實還沒有摸清他們的位置——公白飛能在被捕前把這條信息發出來,完全是巧合的眷顧。
也是因為他們已經對這一切足夠熟悉。從“預警”系統上線的那天開始,他們就越來越習慣于這種生活。系統計算推測所有人的活動,他們的朋友只要還互相聯系,就早晚會被發現,并追溯到安灼拉的身上。
格朗泰爾已經記不清自己這是第幾次跟着安灼拉逃命。他們大概已經是這個國家最會隐形的人。安灼拉除了組織運動之外幾乎沒有任何社會生活,他們的物質也經常極度匮乏——格朗泰爾倒是不得不戒酒了,平時的生活基本靠朋友的接濟。剛開始的一兩年,安灼拉甚至和格朗泰爾大吵過幾架,兩個人之間有些話說到幾乎已經沒有回轉的餘地。安灼拉說他“什麽也不能”,安灼拉否認格朗泰爾的一切行為,認為他為自己并不相信的事情付出生命沒有任何意義。安灼拉将他趕走。他靠在門外邊睡了一夜,第二天安灼拉怎麽推門都推不開,只能等格朗泰爾睡醒。格朗泰爾醒了之後敲門的時候,安灼拉正在切水果,拿着一把刀就出來了,可把格朗泰爾吓了一跳。
“你還沒死,我不能走。”格朗泰爾當時張口就說。
拿刀的安灼拉點了點頭,側身把他讓進來之後突然爆發,把他推到門上吻了起來。其實熱安也問過他類似的問題,“安灼拉面對死亡并不會害怕,不會害怕還需要人陪伴嗎”。格朗泰爾不知道如何回答。但至少,公白飛曾經私下裏為此正式向他道過謝。
對于格朗泰爾來說,就如“走過去還是躲起來”一樣,這看起來是個難題,但其實他沒有其他選擇。
十一月的天已經很冷了。他跟着安灼拉轉到街道上,開始往他們準備了車輛的地方小跑。街道上沒有人,因此安灼拉已經把槍收回進外套裏。格朗泰爾雖然聰明,但從不清醒。他能夠看透謊言,卻仍舊會陷入謊言之中。因此當一小隊特警靠近他們的時候,格朗泰爾仍舊有些被吓到了。
就是現在了嗎?
是這一次嗎?
格朗泰爾舉起槍,将安灼拉擋在身後。安灼拉的動作很快,與此同時也已經舉槍試圖保護自己。但包圍他們的是一個武裝警察圍成的圓,因此格朗泰爾在心裏覺得自己的掙紮是有些可笑的。他能感到安灼拉堅定地站在他的背後,格朗泰爾想要幹脆丢槍回身抱住他。
如果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他選擇抗争還是享樂?
可是那隊特警在靠近他們的時候速度卻慢了下來。他們神情的變化證明他們也是與安灼拉和自己一樣活生生的人——他們在見到安灼拉本人的時候,同樣被震撼了。他們的眼神中流露出認真和尊敬,他們的動作變得遲疑。
執行任務的小隊隊長正好站在格朗泰爾面前,他對着通訊器說了句話。
格朗泰爾拿胳膊肘捅了捅安灼拉。
“嘿,阿波羅。”
安灼拉猶豫了一下,然後放下槍,轉過身看着他。這行為也終于将格朗泰爾從不情願的最後抵抗中解放了出來。他把槍扔在了地上,踢到“敵人”面前,想給自己争取一些最後的時間。
他轉過身完全面對着安灼拉:“隊長下命令說當場擊斃。”
由于正巧剛才安灼拉站在東側,他站在西側,因此他回過身之後才看到天已經亮了。不過也只是一些反射着陽光的雲彩,那輪白日尚在地平線之下。
安灼拉沒有說話。他擡起一只手,手掌向上攤開伸到格朗泰爾的面前。
如他自己設想過無數次、以及所有人判斷的一樣,安灼拉并不感到害怕。他甚至獲得了平靜。格朗泰爾的卷發睡成了亂糟糟的一團——好在他們昨晚做|愛了,真是幸運。
如他自己設想過無數次、以及所有人判斷的一樣,格朗泰爾伸手握住了他的手。特警給他們的時間比他們以為的要短——他們還未來得及轉過身面對槍口,那些槍就響了。因此他們倒向了對方,擁抱在一起。安灼拉的鮮血像是那紅色的标記,他的金發從未失去光澤。
作者有話要說: 街壘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