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中心
人都會犯錯誤。
躲過了監查,更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們幸運。可這種幸運讓李淩超相信他們仍舊是有機會的——有機會幹什麽?他想了想。有機會活下來。
當生死真正擺在面前的時候,李淩超才發現自己生存的欲望如此強烈。
然後他就開始犯錯誤。
先出現的錯誤,是選擇了走路,而非公共軌道交通。鋪天蓋地的監控讓他們漏洞百出。兩個人先是戴上帽子、盡量低頭,但沒走過兩個街角就看見了監查的車輛和人員。監查設卡可能是為了他們也可能只是日常動作,但他們并不能冒這種風險。雷一達這個時候才發現,在他前幾十年的生活中看起來毫無影響的一些安檢設卡,其實非常嚴密科學。
“我們被封死了。”李淩超突然崩潰了,靠在一家糖果店的櫥窗上大口喘着氣。糖果店的AI被激活,投影出一個蹦蹦跳跳的卡通人物,翹着二郎腿坐在李淩超的臉上。
卡通人物左右看了看,沒有找到顧客。雷一達盯着那個AI起先愣了一秒,然後突然心裏一驚,抖着手慌忙拉起上衣領口,蓋住了自己的臉。
AI在他臉上掃描,最後無功而返,縮了回去。
“嘿。”他拿手在李淩超眼前晃了晃。
”我們完了。”李淩超低着頭嘟囔,“要不就去找他幫忙……但是不行,不能找他,我們現在找他就真的完了……不能去找他。總要有點意義。”
在雷一達站找到他的時候給雷一達開了門,是李淩超犯的第一個錯誤,也是最致命的一個錯誤。
雷一達是誰?他并不了解,只能算知道。他對雷一達的所有判斷來自觀察和推測。再敏銳的人,沒有朝夕相處的考驗和多年相交的經歷,想要比較深入地了解另一個人,都是不太可能的。
“等我半個小時。”雷一達突然交代了一句,然後将大衣的帽子戴上,摸出來包裏的激光鑽遞給李淩超,對李淩超內心翻湧的懷疑渾然不覺,扭頭就要走。李淩超伸手把他拉住了。
“你去哪?半小時回不來怎麽辦?”
雷一達沒有正面回答問題:“你現在開始害怕了?”
李淩超搖了搖頭,沒說話。這個時候雷一達才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李淩超的年齡。李淩超今年才25歲,比雷一達小了近五歲。雷一達回想自己25歲的時候,正在積極工作、陪上級應酬、表現自己。他那個時候為了在領導心裏留下印象,用五年的信用點買了一副畫送到了對方的家裏。對方似笑非笑神情平淡,除了話多一些之外,甚至都看不出來更明顯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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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通訊帶,身份在待定池,你也有法律常識,紅标只能算我們行業內的潛規則,生命暫時不會受到威脅,但沒身份可是見一個抓一個,如果拒捕就地解決。”
李淩超被說得啞口無言,可他仍舊不想放手。路人對他們兩個人之間的拉扯沒有給出哪怕多一秒鐘的關注。李淩超懷疑就算他現在被人當街打死也最多有一兩個人打電話報個警——出于責任心,而非同理心。
同理心被恐懼捆得像蒸鍋裏的螃蟹。
“你說,我怎麽能确定你現在不是監查那邊的卧底?也許我沒有這個價值,讓你們演這種……這種苦肉計。但是我背後的人有,東夏的人也有——”
李淩超話沒說完,就被雷一達揪起領子又按在了櫥窗上。
AI再次被激活了,跳了出來。雷一達把臉埋在李淩超的頸間躲掃描。他的呼吸噴在李淩超的皮膚上,李淩超能夠感到那種壓抑的憤怒。
“我第一次見你,就很喜歡你。”李淩超的視線被AI的投影蓋住,五彩斑斓的色塊之間他下意識注意着周圍的情況。求生本能,或者說怕死的本能,讓他頭皮發緊,無法放松,“可是我現在什麽都不想了,只想光明正大走在路上,想去喝個咖啡之類的,或者擠軌道,回家繼續窩在我那個小房間裏建模。從五六年前開始我就很注意了,盡量脫離這些能夠采集我數據的東西生活,但還是躲不過去……是他們,是他們奪走我生活的權利,可是我為什麽要怨你呢?”
因為歸罪于雷一達更容易。
雷一達沒有回答他,只是嘆了口氣松開了他,示意他拿好自己的背包,自己重新縮着脖子走到了人群中。陳行方的破樓就在離這條街不遠的地方。他只需要借着低高度的車輛的遮擋躲過一兩個攝像頭,就可以去找這個老朋友尋求幫助了。現在天已經黑了,他像一個茍且偷生的老鼠,恨不能縮到行人的腳邊。僅僅是十幾個小時之前,在他們等常珊從房間裏出來的時候,李淩超還跟他說過一些改變了他心态的話。
“做事情,總要有代價。”
“抛不開那種留戀既得生活的,怎麽說,’惺惺作态’吧,就永遠不可能探尋人生的意義,獲得自由。”
李淩超是這麽跟他說的。
想到這些,雷一達舔了舔有些幹裂的嘴唇,在寒風裏加快了腳步。
比雷一達先出現在李淩超視野裏的是監查隊。
随着下班高峰的結束,路上的行人逐漸少了起來,李淩超就顯得更加突兀。他試圖躲在一排垃圾桶的後邊,寒冷讓他發抖,難聞的氣味讓他作嘔。這條街的攝像頭壞了一個,所以這是難得的監控死角,李淩超不想離開這個區域。監查隊的人神情放松有說有笑,像是下班了。
“我明天和小白換班了……”
“……下周三結婚,你要是不去的話我也不想去了。他說……”
“誰知道他怎麽回事……”
李淩超蹲在黑暗裏,聽他們的只言片語。其中一個人好像是看見了他,朝這邊瞥了一眼。李淩超被如臨末日的恐懼定在原地動彈不得。但那個人說這話又移開了視線,好像對他并不感興趣。
再之後,他的狀态有了一些起色。
監查隊要找他們,首先是阻止他們出境——因此軌道站、傳輸點都是不能去的。然後就是預計他們的路線——從這一點來說,李淩超選擇和雷一達一起行動而沒有聯系邦外勢力,其實反而是一個正确的選擇。因為他不能确定監查部門掌握了多少,是否已經由他懷疑到多彩,是否已經知道了第四代核心算法外洩的事情。所有他們可能聯系的人、可能尋求的幫助,監查部門都會嚴密監控。
除此之外,由于雷一達現在沒有身份,因此可能警方也已經被調動起來了。
李淩超從垃圾堆裏站起來,活動了一下有些凍僵的手腳,左右看了看。這條街是和主幹道平行的一條路,高峰期起到疏導交通的作用,路邊店鋪多是些餐廳、小吃店,有一家書店,還有一個通訊帶維修點。他朝那個通訊帶維修點走過去。
這條街的情況和臨川後巷有些接近,一側是店面,另一側是一個院子的圍牆。沒記錯的話,這個院子可能是西京高能物理所。院牆不高,但上邊架的紅外圍欄可能有五六百米。李淩超琢磨了一遍手上的東西,最後返回垃圾堆挑了一袋垃圾,捏着鼻子提到了路對面。現在行人已經很少,他等最後一個能看見他的人進了一家餐廳之後,把垃圾袋抛進了高能所的原子。
牆上的整個紅外圍欄爆閃了一下,應該是攝像頭的閃光照明。高能所的安保人員可以清楚看到是有人往牆裏扔了一袋垃圾。李淩超又接着扔了第二和第三袋,想着總要有人出來了。
他把激光鑽攥在手裏,頭發弄亂,吐出一點口水抹在臉上,就在這個時候,高能所的安保跑了出來,皺着眉朝他走過來。
李淩超趕緊把本應帶通訊帶的左手藏好,對着安保嘿嘿笑了兩聲。
“幹什麽的!扔垃圾的!”安保小跑着過來,對他大聲呵斥,零星的路人終于回了頭,“我可是看見你扔垃圾了!站住!”
李淩超抱緊自己手裏的背包,一邊裝瘋賣傻,一邊就往通訊帶維修點的大門沖。可是那胖保安跑得太慢了,李淩超咬了咬牙,硬是讓自己在門前摔了一跤,才等着胖保安追得近些。然後他比對方早兩秒左右沖進了維修點。
每個店進門處都有身份識別。但“未知身份闖入”的告警聲很快被“歡迎光臨”的聲音替代了。
維修人員從工作臺後邊跑出來。李淩超趁這個機會壓着門禁直接沖進了工作區,保安也追了進去。李淩超看了一眼門禁提示,“未知身份,警告”再次被“未授權身份,警告”給覆蓋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是對面高能所的!這傻子往我們院裏扔垃圾!”胖保安一邊解釋着一邊喘,雖然胖,但倒是很靈活,力氣也不小。維修人員本來要按警鈴,見識對面高能所的,又把手挪開了。
“小心點設備!诶!趕緊出去!有事兒出去打啊,別在我們這鬧!”
工作間一時間雞飛狗跳,胖保安在後邊罵他,維修人員忙着受驚和保護工作設備。李淩超混亂之間也沒有太多選擇,抓了兩個黑屏的通訊帶還有一把芯片,圍着工作臺和胖保安老鷹捉小雞了一會兒之後,又闖門禁跑了出去。
論靈活也許胖子不輸他,但是論速度可就差一大截了。李淩超一出門就開始看準了人少路燈暗的一條小路撒丫子狂奔。他抱着包,手裏攥着東西,臉盡量低下埋在包上。胖保安追了他還沒一分鐘就放棄了。
李淩超一下子也顧不得攝像頭,就覺得前所未有的刺激、爽、自由。他一邊靠着慣性往前跑一邊笑,跑着笑着就和一個人迎頭撞在了一起,摔倒了地上
雷一達是剛走到這條街上就看見李淩超不知道在瞎跑什麽,還很高興的樣子,以為出了什麽事,就想着趕緊過去看看人有沒有什麽問題。結果李淩超根本不擡頭看路,朝着他就撞過來了。
“怎麽回事?出什麽事?!”
雷一達壓低的聲音因為擔心而顫抖。李淩超身上有股難聞的垃圾味兒,擡頭看他之後露出來一張髒兮兮的臉,可是他的神情太好看了。他還在笑,眼睛那麽亮,像是雷一達第一次見他兩人在酒吧包間裏那麽亮,好像黑暗中瑩亮溫柔的燈火。李淩超把手裏攥着的東西給他看,同時喘着氣,好像剛經歷過什麽大場面動作戲。
“沒事,這一側攝像頭壞了,而且天黑了,應該還比較安全。”
他手裏攥着的是一個通訊帶,還有一把芯片,還有那個激光鑽。”
“我還沒來及看。”他歡快地說,“如果運氣好的話,我是這麽想的,先把通訊帶的識別裝置燒了,然後我随便找一個芯片抹幹淨之後重新構建,訪着官方的生物識別程序編一個類似的,但是輸出結果固定就行,就是永遠都是’通過’,這樣這個通訊帶就能用了。”
說完之後,李淩超注意到雷一達有些不對。
“你怎麽了?”他問,接着又心裏一陣透亮,“你去找誰了?”
雷一達搖了搖頭,站起來,把李淩超拉到一邊,看了看李淩超渾身上下有沒有傷。最後他看了看李淩超手裏的通訊帶。
“你确定這東西斷電了?”
李淩超樂了:“怎麽你開始注意信息安全了?”
然後雷一達的表情又讓李淩超那腎上腺素留下的興奮激動去了一半。
“我去找我一個朋友——”
“操!你找死?”
“——他雖然拒絕了幫我們去克林,但是想辦法給我爸媽留了信,至少讓他們知道我沒死。”
“不是,你這……雷一達……”
“這件事情值得我冒生命危險。不過既然我能平平安安一路走回來,應該就是他沒被監控或者至少沒有出賣我。”
目前來看确實如此,因此李淩超沒有說話。兩人之間陷入沉默。
李淩超捏着手裏的通訊帶。
“好吧,現在我考慮先嘗試把通訊帶修好,之後我們就可以坐軌道。運輸點不能去,他們肯定嚴查。我還認為他們可能要求警方協助。但是軌道這東西好,人多人雜,最遠坐到城郊,基本上能連到下一個城市了,然後我們再到遠點的運輸站。出境出不了,但我們可以盡量到一個離邊境比較近的地方。還好西京地理位置離克林進,不然機會更加渺茫。”
“我媽被檢察院找了個由頭帶走了。”
李淩超驚訝地張開了嘴,可又沒發出任何聲音。本來他想說雷一達如果願意也可以現在回去,但他也知道雷一達回去的代價必然是出賣他。
“如果是這種情況,”雷一達舔了舔嘴唇,“事情反而簡單了。按我媽的脾氣,我如果敢為了她回去,她可能會不認我。我知道她對我會是什麽要求,我都能想象到她提要求的語氣……
“她只會要求我想辦法活出來。”
李淩超想說,這是位偉大的母親。可他覺得自己現在沒有立場和資格對這位母親做評價。
“你沒受傷吧?”雷一達突然問。
李淩超搖了搖頭。
“那就好。我比你大,大不少了,五歲呢。之後說不準要被他們抓住,真到那個時候,你就把事情都推給我。”
“他們又不是傻逼,會信嗎。”李淩超苦笑。
雷一達捧着他的臉給了他一個吻。吻結束的時候李淩超身體前傾追了一下,但沒有過多糾纏。
雷一達看着他笑了笑,嘆了口氣:“人生苦短,及時行樂。路上有機會的話滾床單?”
“行啊,沒問題。”
李淩超修通訊帶修了三個小時。三個小時之後他們心驚膽戰地找了個網吧試了一下,強制登入成功了,只不過頂着別人的身份,并且信用賬戶不可用。李淩超又跳到他那個四面白牆的虛拟房間搞了兩個小時,總算是騙過了官方的生物識別驗證。
雷一達本來等不了,已經睡着了。李淩超下線之後開始激動地嗷嗷叫,一下子把他吵醒。之後兩個人再次嘗試登入,看到賬戶狀态正常總算松了一口氣。李淩超又拉着雷一達跳進了他的那個房間。進去的時候,發現房間裏有一個女人。
說“女性身份”更準确一些。這女人也不過是一個最基礎的模型,長發看起來像是扣在塑料腦袋上的一片屎。
李淩超直接吓傻了。
那女的走到他們面前,拍了拍李淩超的肩膀。雷一達起初以為那是常珊,或者陳行方之類的。但那女的說的第一句話,就讓雷一達徹底墜入了震驚之中。
那女的開口前露出了一個标準的微笑。
“你們就是小安的朋友吧?他托我幫幫你們。我叫肖英英,是他的媽媽。”
作者有話要說: 。。。。。。。。。。。我其實還有些不确定要不要這麽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