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70
一般來說,所有的熊孩子都知道,要是媽咪叫他的小名,那問題就不大,最多被拍上那麽兩下。而一旦媽咪連名帶姓叫你,那這個潛臺詞基本就是“你死定了”。
當然,以上法則對賀蘭韻不适用,雖然他是如假包換異父異母水濃于血的媽咪,但是他打不過沈聞,只能被她按在地上壓榨勞動力。
但是這一套,适用于求心。
到不是因為他有什麽“媽咪的味道”這種狗屁東西,那純粹是因為沈聞尊重他……嗯,尊重,這是尊重,就跟葉師傅尊重他如花似玉的老婆一樣。
反正,自從認識以來,這還是求心第一次管她叫“阿聞”而不是“沈檀越”,足以讓原本在察言觀色這一方面心思敏感的沈聞注意到不對來了。
她咳嗽了一聲:“那個……求心,我不是故意瞞着你的,我覺得我能處理好……”
求心當然不會被她的花言巧語給蒙騙,嘴角依然挂着那種明明很恬淡,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讓人覺得危機四伏的笑容。
沈聞舉手投降:“阿sir阿sir別笑了,我招,我都招。”
這操作連邊上的胡忠和賀蘭韻都看呆了,原本胡忠以為這支隊伍裏占據絕對主導權的人一定是沈聞,邊上的賀蘭韻(和自己)最多也就是個苦力,而求心小師父就根本是個吉祥物——但是現在看來,在某些特定的條件下,求心小師父的話語權可比沈聞大多了。
大約半刻之後,東集市的小茶肆裏,沈聞點了一壺酥酪茶,縮着脖子老老實實交代了那天發生的事情,連自己之前先和鸠摩晦打過照面的事情也一起交了底,求心聽完眉頭皺得更緊了。
雖然他還有別的問題想要問,但是這時候還是抓重點比較好:“尊者說會再來尋你是什麽意思?”
他們待在西域三年,發現西域四十六國和其他“宗門”的區別很大。比起宗門,它更像是一個聯盟體,如果說“九宗七姓”是正道大聯盟的話,那麽西域四十六國就更像是大聯盟裏一個為了抗衡其他宗門而聚集起來的內部小聯合。
其二就是西域四十六國崛起的時間其實比較晚,勢力分布比較靠西的宗門在九宗七姓之中,除了西域四十六國,還有另外“一宗一姓”——禦獸宗不算,它的勢力範圍算在中洲——分別是昆侖殿和七姓之中最為神秘的逐日城明家。
沈聞這一次雖然主要目的是為了洗髓草種,但是另外一個隐藏在明面目的之下的私心,其實還是為了和西域四十六國之中占據大頭的六個國家之一的王室成員搭上線。
畢竟,如果這片土地上真有什麽和天女相關的傳說、秘密,那麽對此最為熟悉,至少處在“有所耳聞”狀态的,就一定是王族中人。
“這厮一眼就看出我不是人……不是他有什麽特別的神通,就是見過驚鴻。”沈聞有些頭疼的抓了抓自己的額角,“要不是萬不得已,我不想驚動你師父啊。”
一邊的賀蘭韻聽得驚心動魄。
沈聞用的是“你師父”而不是“妙法賢師”。
哎呀他的媽呀。
這當然不是特意提醒求心他師父是粗大腿妙法賢師,而是……這潛臺詞基本上可以理解為“我和他什麽也沒有你千萬別想岔”。
這經典的渣男發言!這面不改色問心無愧的态度!
賀蘭韻暗暗發誓,也許歲月會磨平他的棱角,但是他絕對不能變的比沈聞更渣。
沈聞猛地打了個噴嚏,于是瞪着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扭頭看了一眼賀蘭韻:“阿馬你是不是在背後罵我?”
賀蘭韻搖頭如撥浪鼓。
“若是尊者的事情,最好還是問一問師父。”求心溫聲道,态度到是溫柔和順得多,“畢竟,我們現在也不知道尊者到底想做什麽。”他頓了頓,似乎是想要緩解一下緊張的氣氛,笑道,“指不定是看沈檀越苦海波瀾纏身,想度化一下呢?”
沈聞嘴角一撇。
求心是沒看見鸠摩晦揍胡忠他們時候的樣子,這種和尚他只會大威天龍大羅法咒,一言不合把你壓在亭子下面,度化?物理的吧。
還有,度化她?這是想氣死佛祖麽?
邊上的賀蘭韻跟着孟回春走南闖北見識多了,不由得看沈聞的眼神都變了——求心小師父果然還是太純良了,沈大渣兩三句話,就能讓他把氣消了,還允許沈聞主動找大三角裏的另外一個,這……這……
沈聞,你沒有良心的啊!
那個黑皮和尚也是,妙法賢師和求心這對師徒和沈聞這個微妙的大三角意見夠讓人頭大的了,你硬要擠進來做個茶幾是想幹什麽?
沈聞又打了個噴嚏。
“我還是覺得你小子在背後罵我……”她擦了擦鼻子,“說到鸠摩晦,似乎也确實只能咨詢一下妙法賢師的意見了。”
但是要說沈聞內心的想法的話……她其實現在并不想去找妙法,當然,鸠摩晦也不想。原因很簡單,如果妙法知道這件事情的話他是肯定會跑過來履行他異父異母的親爹義務的,而這種行為簡直就像是在給他和驚鴻夫人那沸沸揚揚的謠言添磚加瓦。
老和尚黃泥巴掉□□,洗也洗不幹淨。
不過,出乎她意料的是,當她用傳音鏡聯系妙法的時候,直接聯系到的人卻不是妙法,而是妙法的師弟善溪。
善溪此人,雖然性格老實,有些跳,但卻是妙法信任之人,他原本拿着這個傳音鏡沒想過驚鴻的女兒會真的聯系自己,傳音鏡亮起來,傳出沈聞聲音的時候,才慌慌張張把這玩意從平時不用的蒲團下面摸出來,用僧袍袖子擦拭了一下。
“沈小檀越。”他一手持傳音鏡,一手對着沈聞行了一禮。
“你是哪個……”沈聞指着鏡中的那個禿頭,眯着眼睛回憶了一會,才想起來這位長相普通,說話聲音普通,渾身上下就透出無窮無盡“我很老實”氣息的大師是誰,“善溪大師好。”
善溪:……
貧僧是不是該感謝小檀越還想得起貧僧的法號?
他咳嗽了一聲,道:“師兄自從三年前回到大悲寺,就進入了琉璃寶塔內閉關,至今未出,進入塔內閉關之前,他将此物交給貧僧,說是日後若是小檀越來尋,可以幫助一二。”簡單來講就是妙法閉關之前猜到沈聞一定會翻出什麽浪來,故此囑咐沒啥事幹的師弟随時蹲着準備幫忙。
沈聞噎了一下,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尖:“對于鸠摩晦尊者,善溪大師知道多少?”
善溪猛地瞪大了眼睛:“鸠摩尊者?”他皺起了眉頭,“此人性格孤傲不群,又是極為心高氣傲、目下無塵之人,”善溪頓了頓,又小聲吐槽,“有時候我都覺得尊者勝負心太重,不太像是個出家修佛之人。”
說完之後,他還自打了一下嘴:“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出家人也不搬弄是非、妄議他人。”
沈聞:……
她把歪了的話題一把給扭了回來:“那麽,若是這位鸠摩尊者,對才見面一次的人說出‘還回來找你’,善溪大師覺得這是什麽意思?”
善溪的表情那就老精彩了,要做個比喻的話,就像是有人大晚上把睡得正香夢到自己開山立派左擁右抱萬人敬仰的小雜魚一腳踹醒告訴他該起來搬磚了一樣:“這,鸠摩尊者一向眼高于頂,當年大塔林寺同大悲寺辯法會的時候,他連圓通師伯都不看一眼,獨獨對師兄青眼相待……若是有人能讓他說出這種話……”他看了一眼坐在沈聞邊上手裏摩挲着持珠的求心,“那一定是在佛法造詣上極為出色的佛弟子了。”
想到這裏,他看求心的眼神都有些酸。
要知道,當初辯法會的時候,鸠摩晦對着他就像是空氣一樣,在旁人看來極為傲慢。但是此人講解佛理又相當出色,淺顯易懂,深入淺出,又文采精妙,口燦蓮花,簡直和妙法不相上下。
酸不酸?
酸的。
氣不氣?
氣的。
服不服?
這個……真的只能服。
善溪酸了一會就擺平了心态:“恭喜求心師侄呀,若是能得鸠摩尊者指點,在對佛法的理解上一定能更進一步的。”
“不是他,是我。”沈聞無情地打斷他的話。
善溪的表情不再是“滿眼檸檬jpg”了,事實上,這位大師父雖然外貌平平,但是表情相當豐富,就比如在他聽到沈聞這句話之後,整個人處在了一種“戰術後仰”的狀态,以至于沈聞都看到了他驚訝的眼白。
沈聞:“這有什麽好驚訝的?!”
“不、不是、你休要信口雌黃……鸠摩尊者修的是羅漢道,羅漢道是絕對不會近一點女色的,他怎麽可能……等等。”也不知道善溪腦子裏到底想到了什麽,他驟然剎住自己的話頭,沉默了半晌才用一種沉痛的聲調道,“沈小檀越,能否摘下面具?”
不會吧?
不會吧不會吧?
善溪的內心奔騰過一萬匹的西域羊駝,他這般實在是惴惴不安,尤其是當沈聞把手放在面具上的時候,他整個人都處在僵直的狀态。
直到沈聞真的摘下面具。
他的腦袋裏盤旋着“果然如此啊”這句話。
當年他見過尚且是少女的驚鴻,如流風回雪,如霁月生暈,如海潮松風,一颦一笑,都足以讓人神魂颠倒。
沈聞的皮相,其實更勝驚鴻一籌,若要說有什麽不同的話,那大概就在那雙眼睛——驚鴻是顧盼生輝,海中明珠。
沈聞……那是一副睡眠不足的死魚眼。
但是這也夠了。
看着對方陷入沉吟之中,沈聞自覺這家夥已經想歪到了十萬八千裏之外,出家人心思如此活潑,善溪大師,你需要去禪房清淨一下。
“善溪大師?”沈聞戴上面具,出聲問了一句,“哦,對了我忘了告訴你他好像一眼就看出我不是人了。”妙法說過善溪知道他暗地裏把天女們藏在大悲寺秘境之中的事情,善溪又是見過驚鴻,知道自己是天女的事情。
所以對這善溪自然沒有必要多隐瞞,把該告訴他的事情都告訴他就行了。至于其他,比如沈聞現在要幹什麽,怎麽幹,就沒有必要告訴他。
善溪的眼神更加一言難盡了,他不停地撚着脖子上的挂珠,看表情更是焦躁。
這也并不能怪善溪腦洞一跑八百裏,畢竟在西域四十六國之中也有不少邪佛修,以人骨為法器,玷污女修以提升自己的修為,號“歡喜禪”,大悲寺對此深惡痛絕,此等邪功,往上追溯卻是出自大塔林寺某位前輩。
也是因為這一出,原本屬于大塔林寺的“佛子”推舉資格,才落到了身處中洲,非佛誕之地的大悲寺。
沈聞是不知道這一出的,所以當善溪一五一十跟沈聞說明的時候,她的表情就是……“地鐵老聞看手機jpg”。
你們出家人好會玩啊。
這麽一來,大悲寺和大塔林寺雖然明面上都是千年古剎,在佛修之中地位極高,但是暗地裏卻是相互較勁的死對頭?
你們出家人殺心和勝負欲這麽重真的好嗎?
“據我所知,鸠摩晦卡在大乘中期已經很久了,久久不能進階,對于他這樣心高氣傲的人來說,确實難以忍受。”善溪垂下肩,一幅舍身成仁的樣子道,“既然師兄将你和求心師侄托付給我,那麽我就不能令他失望——沈小檀越,你現在身在何處?”
“不是,不是你先挺一挺。”沈聞默默往後面挪了一點,嫌棄道,“你覺得鸠摩晦是因為修為阻滞,所以想從羅漢道轉修歡喜禪來破局?不是吧,他人品這麽差的?”
“你不懂,”善溪搖頭,“我知道自己是個平庸之人,所以每走一步,每修煉有所得都會欣然自樂,進階不順遂也不會心态失衡。但是像師兄和鸠摩尊者這樣的人,是萬中無一的天才,他們進階順遂遠超過他人,所以一旦有所阻滞……”
“就會心态全崩對吧。”沈聞抱着胳膊道,“我不太理解天才怎麽樣啦,但是妙法轉專業這麽幹脆,也沒這麽崩啊?”
“你懂什麽,師兄偶爾會在打坐入定之時垂淚的。”善溪道。
然後他一下子捂住了嘴:“等等,我什麽都沒說,你不要告訴師兄……”
沈聞:……
轉專業轉到躲在被窩裏哭,妙法,不愧是你啊。
“總之,”善溪咳嗽了一聲,扯開了話題,“你現在在哪裏就待在此處不要動,貧僧現在就來找你……你到底在哪你說啊?”
沈聞:……咋的你也想當我爹?
沈聞一臉冷漠的挂斷了傳音鏡:“有事再聯系吧。”
在計劃裏,确實需要有人拖住鸠摩晦,因為既然他會出手抓回娜迦,那麽娜迦再次逃跑,他也一定會出手。
所有人中最難對付的,其實就是鸠摩晦。
這個人,得由她來。
“我來吧。”一直沒有說話的求心開口道。
沈聞扭頭看着他。
于是求心又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訴求:“拖住尊者的事情,由我來做吧。”
他神情堅定,不容反駁。
倏而又柔和了下來。
“若有最艱最險之處,小僧當不容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