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世人幾多,知音難覓
秦景不知道她現在是什麽樣子,但能肯定自己臉色一定非常難看。她死盯着葉吟吟手裏那片花瓣,雙手都不由攥起拳來。
一時間無人說話,清陽宮內一片寂靜。
見秦景不做聲,葉吟吟走下臺階,抽抽搭搭地又說:“這花……姐姐是怎麽做的呀?要不然,我再做一朵賠給姐姐就是了!”
說得倒是輕巧!別說秦景是做壞了多少朵才成功了這麽一回,而且櫻花的花期本來就短,秦玺拿回來的那些除了已經用來做永生花的,其餘的全部已成枯枝敗葉,不能用了。
不但如此,京城昨夜還下了場大雨,現在恐怕整個玉柳湖邊都找不到整朵的櫻花了。
就算是秦景自己,現在都沒有辦法再做一朵了。
秦景腦袋裏面嗡嗡直響,在這種狀況下都難以分辨自己是更恨葉吟吟還是霍原淵。
到底什麽仇什麽怨,天殺的霍原淵為什麽早不來晚不來,偏要和葉吟吟前後腳跑到清陽宮裏來!
現在倒好,這兩個人一起站在這裏,秦景有一肚子火也不能發,更不知道沖誰發。
要手撕葉吟吟,霍原淵恐怕能跟她當場拼命;要痛罵霍原淵,葉吟吟估計也能鬧得滿城風雨。
所以天大的委屈,就只能自己憋着。
葉吟吟幾步蹭了過去,站到秦景旁邊,樣子楚楚可憐:“姐姐,你……是不是生氣了?”
秦景氣得兩眼發直,根本說不出話,硬是從葉吟吟手裏奪過了那朵殘花。
她心裏怄火,動作難免生硬。
東西已經無法再修補了,但她也不想再看到自己辛辛苦苦的勞動成果被那小賤人繼續糟蹋。
在場所有人除了秦景,都看到葉吟吟眼圈驀地就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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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景這兩日為做永生花連覺都沒怎麽睡,此時被這些破事一攪合,只覺心煩意亂,就想回屋倒頭大睡一覺。
她背對院中衆人,拿着那朵殘花往內殿走,卻不知怎的居然感受到了不遠處霍原淵眼裏射出來的寒光,像是活生生地要将她劈成兩半。
“娘娘,臣送您回宮吧!” 霍原淵聲音不大,但态度堅決,就好像故意在跟秦景示威一樣。
真是一對狗男女!
秦景氣不打一處來,咬着後槽牙,提高了音量:“紫蘇,我都跟你說了多少遍了,宮裏的東西可要看好。有些人,表面看起來人畜無害天真太單純,其實啊,不知道心裏在琢磨些什麽,手腳都不幹淨!”
“哦,還有,沒事也別放什麽不相幹的人到清陽宮裏來。我這宮裏地小福薄,承不住亂七八糟的人在這裏吵吵嚷嚷,讓本宮不得安寧,擾了清淨!”
“本宮原是無欲無求,根本不想與人争搶,更不願被扯進那些勾心鬥角裏面去,只想活得個逍遙自在。”秦景一瞥旁邊已然傻了的紫蘇,“聽到沒有?快扶本宮進去休息,被這麽一折騰,我可是累了,跟你們這些人消耗不起!”
這一覺秦景睡了很久,簡直是她自打穿書以來睡得最好的一次。
紫蘇進來的時候,很是放心不下,卻見長公主不僅已經起來,而且神态如常,還一個人把小圓桌上雜七雜八的東西全都收拾了,一見她張口就說餓了,問早晨有沒有新做什麽點心。
“公主。”紫蘇明顯有些不安,從銅盆裏拿出溫熱的帕子遞過去,“你這幾日勞心勞神的,都有些消瘦了,要不我找太醫給您來開幾副藥調理調理吧?”
秦景拿着帶着淡花香的帕子擦了擦:“嗯?誰說我勞心勞神了!我能吃能睡,吃什麽藥!”
雖然她還是慫,可一想到以後再也不用虛與委蛇地對着那霍原淵和葉吟吟裝什麽好人,就不由覺得神清氣爽。
眼下暫時拉攏皇後不成,但貴妃黨也還未成氣候,他們姐弟倆就還有機會翻盤。
而且只要自己不像原身那樣處處惹是生非,就這樣每天守着一畝三分地,過過小日子,大概命還是能保住的。
大概是因為休息得好,用過早膳,秦景氣色明顯好了許多,換了身藕荷色襦裙,走到清陽宮的庭院裏。
趁着天氣好,幾個小丫頭正過來過去地忙着洗漱打掃。
秦景心情舒暢,下意識哼起小曲來。
”公主在哼的這是什麽曲兒啊?我怎麽從來沒聽過,還怪好聽的!”紫蘇拿着新做的茶點走過來,笑眯眯地說。
秦景忽地一頓,這才意識到自己哼的并不是這個時代的曲子,而是她之前看選秀節目的主題歌。
居然一沒留神就放松了警惕。
“啊……這個,這個是我随便哼的。”秦景打着哈哈。
“這還是頭一回聽公主哼曲呢,沒想到這樣好聽!”紫蘇沒有覺察到長公主的不自然,三兩句話說得對方心花怒放。
“真的好聽?”
秦景随口問,接過點心咬了一口,又香又酥,滋味沁人心脾。
“可不!公主聲音這樣好,以後該多唱唱的!”
其實她從小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唱歌跳舞,但父母總讓她好好學習不要去想什麽有的沒的,于是她按部就班地一路上到大學,畢業之後在公司裏找了份工作,朝九晚五,周而複始。
可能她的确有些天賦,秦景樂感一直都很好,記譜也快,無論什麽歌,只要聽一遍就能哼出旋律來。
這會得到紫蘇肯定,秦景低頭啜了口茶,不由搖頭晃腦地小聲唱出聲來。
她嘴裏還有點心,紫蘇她們也聽不清歌詞,但音調聽得清清楚楚。
不一會功夫,庭院裏的小丫鬟們紛紛停了手裏的活計,站在那裏安靜地聽秦景哼歌。
那曲子聽上去很是特別,和她們熟悉的任何小調都不一樣,就好像是有着什麽不可言喻的神力,讓人忍不住想跟着一起手舞足蹈。
秦景邊吃邊唱,十分開心,絲毫沒注意到旁人反應,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自己躲在房間偷偷唱歌的時候。
很快幾塊點心下肚,歌也哼完了,秦景剛一起身,就聽旁邊有個小丫鬟竟然輕輕鼓了下掌。
平時畏懼于長公主的威嚴,縱使是清陽宮裏的貼身侍女也斷然不敢在她面前有任何出格行為。
但此時見有人拍手,其他人先是有些畏首畏尾,緊接着又有幾個丫鬟跟着拍了起來,後來是紫蘇,到最後竟是滿院的人都圍着她一起鼓掌。
秦景剛吃完點心,殘渣還糊在嘴上,愣愣地看了一圈。
“公主唱得真好聽!”
“從來沒聽過這麽好聽的曲子!”
“公主嗓音也好,曲也好!”
以前秦景從來沒有當這麽多人面唱過歌,去KTV都是縮在角落裏默默吃果盤的那一個。
這麽多年,她已經習慣站在陰影裏了,更習慣不引人注意。
沒有人說她唱歌好聽,她也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唱歌。
秦景愣怔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公主,您說這是随便哼的,那為何不把曲譜記下來呢,以後也能多唱唱啊!”紫蘇從房裏拿了紙筆,“要不然之後忘記了該多可惜!”
“是啊公主,您要是能記下來曲譜,我們以後是不是也能跟着學呀?”有個小丫鬟怯生生地問,聲音裏居然還帶着些期待。
其實之前背着父母,秦景偷學過一段時間樂理知識,不過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這麽長時間沒有好好唱歌,大概那些曲譜都已經生疏了。
但這會聽着她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在說,秦景忽就想起了小時候的熱情,有點心動。
反正閑着也是閑着,寫就寫吧,秦景接過紙筆,坐下身來。
啊等等……
剛要下筆,秦景驀地想起來,自己之前學的那都是五線譜啊……這寫出來非但直接掉皮,而且也沒人看得懂。
“那個……本宮之前也未曾真正習過曲譜。”秦景斟酌着措辭,“這譜……”
“可不是嘛!瞧我,一高興起來都糊塗了!”紫蘇笑道,“不過這個簡單,給您去燕樂坊找個師傅來,您哼曲,他寫譜,不就成了?”
大概是聽聞長公主有請,燕樂坊那邊極為重視。只不到兩盞茶的功夫,燕樂坊的師傅就已經到了清陽宮。
“草民陸秋拜見長公主。”這位樂師身着一身白色長衫,背上附着一把古琴,倒煞是有幾分仙風道骨之态。
“不用如此拘禮。”秦景一改往日跋扈态度,恭敬道,“聽聞陸先生是京城最大樂坊,燕樂坊的頭牌樂師,今日真是有勞先生了。”
陸秋聞言直起身。
這位樂師不光着裝看上去超凡脫俗,而且眼梢上挑,鼻梁高挺,櫻桃紅唇,面容也是十分俊秀。
“先生平日裏奏的可是古琴?”
“不錯。”陸秋面上略過一抹淺笑,卸下那把琴,輕輕放在案幾上,修長的手指輕拂過琴弦,“草民不才,平生只會奏古琴而已,不知公主今日可是想聽琴?”
“先生過謙了,久聞先生琴藝高超,今日輕先生來,是想向您讨教一二。”
“公主不必客氣,只要草民力所能及,定傾囊相授。”
秦景莞爾:“我偶然想出一曲,想要譜寫下來,卻不大識得曲譜,所以想要詢問先生這其中奧義?”
本來請樂師來只是想記譜的,但一見到陸秋,秦景忽就變了主意,為何不借此機會,彌補小時遺憾,認真學學古樂呢?
陸秋沒有馬上回答,想了想說:“草民只是一介琴師,會的不過古琴而已,也只識得古琴譜,不知公主想學的可是這個?”
秦景連連點頭:“全聽先生教誨。”
可能是秦景有些樂理常識,又或許是陸秋水平的确高人一等,只三兩個時辰下來,秦景竟已經将古琴的音位、指法等等學了個七七八八。
“公主如若願意,可根據方才所學,将您所想之曲,奏于琴上。”說罷陸秋從席上站起身,退到一邊,将自己那張琴讓給了秦景。
按理說對于任何一位樂師所言,樂器都是立身之本,絕不會輕易假借于人。
何況那張琴纖塵不染,木質紋理順直,還附着雕花刻字,湊近了能聞到一股淡淡的木香,陸秋定是十分愛惜。
“這怎麽可以。”秦景慌忙擺手,“古琴乃先生貼身之物,我怎可亵渎。”
“長公主悟性極高,方才這些技法若放之常人,需得幾月才能習得。”陸秋緩聲道,“世人幾多,知音難覓,陸某願與長公主切磋琴技,就請不要再推辭了。”
雖乃一代古琴名師,陸秋卻完全不讓人有任何疏離之感。秦景一聽對方将自己比作知音,心下也有些動容,自知無需再說,于是微微颔首致謝,就地坐了,在那琴上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