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郁青沒想到他們兜了一大圈兒,最後又從校外回到了校園裏。
實驗樓大晚上的仍然有不少窗戶亮着,潤生一臉若無其事地帶着郁青走過空曠的大廳,穿過重重鐵門,爬上了頂樓的某個實驗室。
走廊裏空蕩蕩的,半個人影都沒有。
郁青有點兒緊張:“這是哪兒啊……”
潤生沒說話,他從懷裏掏出一串鑰匙,鎮靜地打開了大門,又仔細地把門在他們身後關上了。郁青跟在他身後走過那些儀器和櫃子,來到了一扇小小的木頭門前。
潤生推開門,拉了拉燈繩。
燈亮了,眼前是個昏暗但整潔的小房間。房間沒有窗戶,只有一張挺大的單人床,和一把老舊的木頭折疊椅。櫃子小小的,很逼仄地立在屋角。
“值班室。”潤生解釋道:“留給通宵做實驗的人的。”
“但本科生的實驗任務沒有那麽複雜那麽多吧……”郁青還是有點不安。
“嗯,也看個人選擇。我實驗做得多,偶爾時間晚了,大冷天又懶得回宿舍,就睡在這裏。秦老師知道了,給我配了一把鑰匙。”他仿佛有點兒好笑:“感覺這算是……好好學習的額外獎勵?”
“不會有人來麽……”
“期末偶爾會有人,平時最晚十一點就沒人了,畢竟寝室要關門。”潤生把門啪地一聲反鎖了,彎彎的眼睛開始冒光:“豆豆……”
郁青的心又跳起來:“幹啥?”
“你還問……”潤生甩掉厚重的大衣,一個猛撲,把郁青撲倒在了小小的單人床上。
被冷風吹熄的餘燼重新閃爍起了火光。郁青被親吻着,也笨拙地回以親吻。吻得久了,才意識到其實潤生的吻技沒比自己好到哪裏,只是膽子夠大,臉皮也夠厚罷了。
想到這裏,郁青忍不住噗地一聲笑了。
潤生總算是從埋頭苦啃裏停了下來,困惑道:“笑什麽啊?”
郁青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笑得更厲害了。他轉過身趴在床上,樂不可支地捶床:“我想起了……想起了過年的時候你在我們家啃大肘子……”
潤生一梗,随即正色道:“是啊,你香嘛……”他湊過來,在郁青耳朵上暧昧地舔了一下,黏糊道:“豆豆……”他的聲音軟綿綿的,下手卻很精準。郁青被他捉住了要緊的地方,終于笑不出了。
潤生的手那麽燙,仿佛手心裏藏着一團火——碰到哪裏,哪裏就燃燒起來。
郁青昏頭脹腦,只知道傻傻地抱着他,努力把同樣的快樂也帶給他。潤生淺色的眼睛那麽近,郁青終于做了自己從小時候起就一直好奇想做的事——他伸出舌尖,輕輕舔了舔潤生的眼角。
不是甜的。是熱的,有一點點鹹。
潤生的喘氣聲卻驟然急促起來。他摁住郁青的肩膀,把他那條松松垮垮挂在腰胯上的棉褲一把扯了下來。
郁青的雙腿暴露在空氣裏,一瞬間身上就冷了。
潤生俯下身,一頭埋進了郁青的雙腿間。
高熱将郁青包裹了起來。他想要推拒,可雙手碰到潤生柔軟溫熱的頭發,卻變成了無力的撫摸。
郁青感到自己變得很軟,很輕,像春天裏一朵小小的花兒——春風拂過,在枝頭輕輕搖晃着。
直到潤生把他無力的身體折疊了起來。
郁青仿佛從枝頭一下子跌落了。他驚慌地去推潤生:“你幹嘛?”
潤生不說話,他低下頭,粗暴又急切地來吻郁青。屬于久遠夏夜的恐懼又一次蘇醒了。郁青奮力偏開頭:“潤生!”他害怕道:“不要這個……”
“我受不了了……”潤生呻吟道:“我……我天天都想……現在還是不行麽?”
“不是……”郁青有點兒要哭的意思:“我真害怕,不要這個……我給你摸摸吧……”
潤生喘了幾口粗氣,終于慢慢松開了他。汗水滴落在郁青臉上,潤生有些無奈地抱住了郁青,一口咬在了郁青肩上。
兩個人抱在一起,很久都沒說話。潤生有幾分不甘心地舔他額角的汗水,光舔還不夠,偶爾還要郁悶地在他臉上輕輕咬一口。
郁青能感受到潤生的失望,可潤生這一次聽了自己的話,他又覺得說不出的安心和愧疚:“我……我就是挺害怕的……”
潤生深深地呼了一口氣:“為什麽?”
“我也不知道。”郁青遲疑了一下:“要是我這麽對你,你怕不怕?”
潤生擡起頭,不解的目光仿佛漸漸清明起來。他誠實道:“不怕,但可能……心裏怪怪的。”他沉默了一下:“以前沒想過這些……”
郁青低聲道:“我老是想起去年夏天的時候……”他難過道:“一想起來,就有點兒害怕……”
“對不起。”潤生仿佛不太敢看他:“那時候……我……”
“我已經不生氣了。”
罕有的愧疚出現在了潤生臉上:“當時也不知道是怎麽了……以為你老是在那兒揣着明白裝糊塗,就想着……要是做了這個,你就是我的了……”
“那現在呢?”
“現在?”潤生似乎有點兒不好意思,也似乎多了些釋然:“過年那會兒才明白,你願意喜歡我就好,別的事都不要緊了……”他把郁青往自己懷裏摟了摟,聲音裏有濃厚的依戀:“反正……你又跑不了。”
“那我要是……一直都不答應你呢?”郁青忍不住道。
“你不會。”潤生輕輕道:“我一開始也害怕,後來把許多事前前後後地想了一遍就明白過來……世上不會有人比你更喜歡我了。”他聲音裏多了幾分缱绻的傲慢:“你從小就最喜歡我了,我不理你,你就會難過,會像小狗一樣跟上來。”
郁青心裏軟成一團,嘴上卻還硬着:“什麽啊,你說誰是小狗呢……”
“嗯,你不是小狗,是豆豆。”潤生咬了他一口,聲音黏糊糊的:“我的豆豆。”
郁青軟綿綿道:“二毛。”說完,自己忍不住笑了:“那時候認得你,該給你取個別的名字的。”
“是啊。”潤生撅着嘴掐他:“都怪你亂叫一氣。”
“那現在換一個還來得及麽?”
“不要。”潤生蹭了蹭他:“二毛就二毛。你再叫我一聲。”
“二毛。”郁青很小聲道。
潤生笑了。他撒嬌似地蹭了蹭郁青:“冷麽?”
“不冷。”郁青靠在他懷裏,感覺整個人都軟軟的放松了下來:“那……那……要麽再試試?”
“不試了。”潤生親了他一口:“我怕我搞砸了。”
郁青笑他:“還以為你什麽都不怕呢。”
“怎麽不怕。”潤生喃喃道:“那會兒怕你不喜歡我……”他低頭笑了:“後來明白過來,是我想多了。”
他們黏黏糊糊地蹭來蹭去,郁青的身上又有點兒發熱:“你不是有經驗麽?”
“什麽經驗?”潤生困惑道。
“就……就你自己說,那回在夜總會,和誰……”郁青想起了那一次,忍不住有點兒撅嘴:“你把自己搞得亂七八糟的……”
“我沒和誰……”潤生茫然了一下,随即恍然道:“你說那次……”他笑了起來:“不是你想的那樣……那回什麽都沒幹成啊。”
“什麽都沒幹成也是幹了啊。”郁青越想越生氣:“我早說讓你不要和姜潮他們瞎混了……”
“就是沒有啊。”潤生少見地不好意思起來:“她連褲子都沒脫……”
“我不信。”郁青板起了臉。
“真的……”潤生悶聲道:“就把兩個胸湊上來了……”他仿佛想起了什麽很不快的事,神色黯淡下去:“我吐了她一腦袋。她哭着跑出去和姜潮告狀……那天晚上我挺難受的,還想着你會不會看我不回家來夜總會找我……就像那回夜裏從江橋上追過來找我一樣……結果等來等去,你也沒來。”
郁青心裏也難過起來:“我……”
“反正都過去了。”潤生呼出一口氣,握住了郁青的手,神色狡黠起來:“真心疼我,就讓我再試試?”
郁青睜大了眼睛。潤生滿臉期盼地望着他:“就試一次。”他拖長了聲音,央告道:“豆豆……”
郁青臉紅了:“反正你成天就只想着這個事……”
潤生故意點了點自己的嘴唇,舌頭暧昧地在嘴角舔了舔:“說的好像你不想一樣。”
只可惜想不想是一回事,能不能是另一回事。他們耐着性子又瞎折騰了一通,結果還是沒能成功。不但沒成功,郁青還摔到地上,把胳膊肘都磕青了。
最後兩個人都折騰不動了,這事兒只能不了了之。反正往後的日子還長。
實驗室裏那個小小的值班室,自此成了他們倆的秘密。
新學期照舊還是要忙忙碌碌地上課。兩個人像從前一樣,心照不宣地一起在圖書館上自習——有別人在的時候坐得遠遠的,沒有別人在的時候就坐在一起。外人看過來,只知道他們是朋友。
外頭的雪不知道什麽時候徹底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滿眼的青翠。春天總算是來了。
潤生周末沒有實驗要做的時候,郁青會和他一起度過一個普通又愉快的周末。保留節目大概就那幾樣:出去吃好吃的,出去玩兒,出去看電影,然後在沒人的時候,悄悄地接吻和做些別的什麽。
實驗室并不總是空着的,所以他們偶爾也會去外頭:夜裏的江邊,夜裏的摩天輪……傅工要是不在家,兩個人還會半夜偷偷摸回家去,然後清早再做賊一樣偷偷溜走。
那時候他們并不覺得艱難或者沮喪。相反地,兩個人只要在一起,就永遠是快快樂樂的。
雖然郁青向來随遇而安,可潤生總是比他考慮得更多一些。自從有一次他們從實驗室出來差點兒撞見老師以後,潤生就在琢磨買房子的事了。
那會兒幾乎沒有人花錢買房子,有正式工作的普通人,家裏住的房子都是單位分的,每個月只要交幾塊錢的房費就夠了。買房子,聽起來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但在潤生看來這不奇怪,因為傅工和徐晶晶手裏都有自己買的房子。而且那會兒房子對他來說也确實是可以買的——他手上有一萬多塊錢,這在當時來說是非常可觀的一筆積蓄了。
這積蓄有一多半是潤生以前在夜總會彈琴時賺的——他每次去彈一晚上琴,都有六七百的收入,去年和郁青鬧別扭那陣子,收入更是漲到了每晚上千塊;另一部分則來源于他從小到大收到的壓歲錢和徐晶晶給他的零用錢。
當時買個小房子,也就幾千塊錢而已。
郁青知道潤生向來衣食無憂,可也沒想到潤生小小年紀就這麽富裕。他看見那個存折,簡直有點兒恐慌:“這麽多錢……你這麽随随便便就花了……”
“這也沒多少錢。而且怎麽能是随随便便呢。”潤生已經拿定了主意:“房子也是財産,只是從現金變了個樣子。将來要是需要,還可以再賣出去的啊。”他在地圖上用鉛筆畫了個小小的圈:“我都打聽好了,咱們學校後頭的家屬區有一套私産房要賣。周圍清淨,都是退休的老教師還隔壁鐵路局的職工住在那裏,也不用擔心撞見同學什麽的。要是有人問,還可以拿老師當借口。”鉛筆在他手上靈活地轉了一下:“反正,你不用擔心這個,我會處理妥當的。”
郁青看着那張被彩筆畫得亂七八糟的市區地圖,一瞬間感到非常愧疚。他也不是沒考慮過攢錢,畢竟兩個人有時候出去,總是要花錢的。他不想老讓潤生出這個錢,所以這學期特意擠時間接了一份家教的工作,也幫老師做些淺顯的翻譯活計賺些零用錢——他以為自己已經考慮得挺多了,沒想到和潤生相比,還是考慮得太少了。
潤生探究地看着他:“怎麽了?是覺得在這裏買房子不方便麽?”
“不是。”郁青誠實道:“我覺得自己太沒用了。”他低下頭:“還以為能賺到兩個人的日常開支,就算是有擔當了。”
潤生托腮道:“那你現在手裏有多少錢?”
郁青沮喪道:“全都加在一起,大概只有三四百塊錢吧。”
“那等買好了房子,你負責出錢換個新鎖吧。”潤生愉快道:“就這麽說定了。”
郁青睜大了眼睛:“诶?”
潤生在他腰上掐了一把:“我的都是你的,你也都是我的,不用分得那麽清楚。”他起身卷起了地圖,在郁青肩上輕輕敲了一下:“我去實驗室了,明天見。”
星期五下午沒有課,郁青在圖書館小花園的石桌邊上呆坐了一會兒,終于飛快地邁過了心裏那個坎兒。反正他們總是要在一起的。現在自己是沒什麽錢,可是等将來工作了,就會有工資拿了。業餘時間勤快些,賺點小外快,養活一個潤生還是不成問題的。
想明白了這個事,他長舒一口氣,拖着行李箱,向校外大步流星地走去。
這周五他要回家拿換季的衣服和蚊帳,順便把潤生的那份日用也一并捎回來。沒想到剛回到家,便趕上周蕙打電話,說是想查一本資料,但是那本書在家裏,問郁青方不方便幫她送一趟。
母親是醫生,和工作相關的東西都是人命關天。郁青趕忙說沒問題。放下電話,他在書櫃深處找到了那本厚厚的書,往書包裏一塞,直接騎上自行車出了門。
一路趕到廠醫院,已經是大晚上了。周蕙在住院處的醫生辦公室裏,正和好幾個高年資的同事讨論一個病人的病情。郁青把資料拿給她,她點點頭,又繼續投入到分析病情的事情中去了。
護士長認得郁青,很慈愛地問他吃過了飯沒有,食堂剛剛把盒飯送了上來。郁青也不和她客氣,不太好意思地表示騎了一路自行車過來,正餓着呢。
病房很忙,好心的護士長安頓好郁青,就又被叫走了。
郁青在醫生辦公室吃飯,耳邊是那些主任級的叔叔阿姨們在讨論病情。最後大概是終于讨論出了一個結果,大家收拾收拾手上的資料,紛紛出門了。有認得郁青的,出門前還不忘逗他:“咱們醫院的食堂夥食不錯吧?”
郁青點頭:“好吃,比我自己做得好吃。”
有阿姨感慨道:“青青都這麽大了啊,有十八了麽?”
“馬上過生日了。”郁青乖乖地笑了笑。
那位阿姨露出了有點兒心疼的神色,她看了周蕙一眼:“你看你,特地還把孩子折騰過來一趟。我看那個病人重歸重,一時半刻倒也沒什麽危險。差不多也早點兒回家去吧,你昨天不是才值了一個夜班麽。”
“沒事兒,我再去病房看一眼。”周蕙笑笑,沖郁青道:“你稍微等媽媽一會兒,等會兒咱們一起回家。”
郁青點頭。周蕙出去了,辦公室空了下來。
片刻後,有後勤職工模樣的人抱着一摞箱子推開門:“你們科室的醫用耗材,護士長讓我放這兒。”
郁青勤快地跑過去:“我來吧。”他把箱子接過來,放到了辦公室堆放醫用器械的小屋裏。
架子上都是箱子,許多是開着的。郁青放好了東西,鬼使神差地多看了一眼。有個箱子大敞四開,裏頭是成打的小片片。他拿起一片仔細看了看,發現那原來是醫用的人體潤滑劑。
周蕙在外頭喊他回家。郁青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他緊張兮兮地抓了幾片,做賊似地塞進了衣兜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