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郁青長到這麽大,頭一回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只感到內心有個小人兒在不停責備他。那幾片潤滑劑讓他提心吊膽了一宿,留下吧,怕給人發現;扔了吧,又不舍得。于是只能像個得了不義之財的吝啬鬼一樣,偷偷摸摸地把它們藏在了衣櫃深處。
星期天,郁青拖着行李箱和一兜子好吃的返校,順路把東西給潤生送過去。路過學校門口的電話亭,他給傳呼臺打了個電話留言。
沒成想走到潤生宿舍門口一擡頭,便見那人微微揚着下巴,正嘟嘴看着自己。
潤生嘴上抱怨道:“好慢。”說完嘴角卻翹起來,直接接過了郁青手上的行李。
郁青看見他,就想起了家中衣櫃裏的“贓物”,只能別別扭扭道:“你空着兩只手,我拿着這麽多行李,當然慢啦。大門離宿舍也不近嘛。”
“實驗樓也不近呀。”潤生輕松地接過行李往樓上拎,微嗔道:“下回早點兒發傳呼,我去門口接你……昨天你都沒回來。”
“嗯,要上兩份家教課嘛,從家那邊走近一些。而且昨天麻杆兒他們家搬家,我也跟着去幫忙來着。”郁青定了定神,耐心道:“我給你發傳呼了呀。”
“什麽時候給你也買個傳呼。”潤生琢磨着:“這樣有事兒聯系方便。”
“我可不要,那麽貴。”郁青趕緊道:“你不要亂花錢,賺錢真的很不容易。”他想起了昨天上課時面對的那個男孩子——初中生,教什麽都不會,又是被家長驕縱慣了。就算郁青這麽好的脾氣,也被弄得有點兒沮喪。要是孩子的成績一直提高不了,他可能過不了多久,就要失去這份家教工作了吧。
想到這裏,郁青立刻陷入了另一種小小的憂慮。
潤生走進宿舍,把行李放在一邊,随口道:“也沒很貴。”
“真不要。”郁青堅持道:“沒有那個需求,又不是做生意的。咱們在學校裏,你有一個就行了,有事我呼你就好。”
潤生瞥了他一眼:“确定不要?”
“不要。”郁青堅定道。
“那行吧。”潤生似乎有點兒小小的失望,又帶着些許探究:“是不是麻杆兒又對你講他那套成功學了?還是家教的小崽子給你氣受了?”
郁青深深地嘆了口氣:“都沒有,就是覺得有時候你太不拿錢當錢,這樣不好。我們是學生,你現在日常帶着那個,已經太高調了。”
潤生靠近他,安慰道:“沒你想的那麽高調。平時都揣在褲兜裏,別人也看不見。”
郁青謹慎地往宿舍裏望了一眼:“你室友都不在?”
“不在。”潤生伸手,啪地一下鎖上了門,把探頭探腦的郁青抵在門上,吻了過來。
柔軟的唇一貼上來,那些煩惱就煙消雲散了。潤生身上有很淡很淡的檀香味兒,不是雲蘇的煙味,而是清爽的香皂味道。從過年那會兒開始,他抽煙的時候就明顯見少了。
不管潤生聞起來是什麽樣的,郁青都覺得喜歡。潤生顯然也是一樣的想法。他低着頭,時不時迷戀地用鼻尖輕輕蹭一下郁青的鼻尖。
郁青和他親了沒一會兒,就意識到了危險。他面紅耳赤地輕輕推了推潤生:“不來了……一會兒要出麻煩……”
“什麽麻煩?”潤生明知故問。
“就麻煩啊……”郁青嘴上這麽說着,卻還是有點兒沒出息地蹭他:“一會兒萬一你室友回來了……”
“回來什麽啊,都在實驗室呢。”潤生比他更膩歪,不老實的手開始悄悄作亂:“這個禮拜作業特別難……”
“那……那你怎麽回來了?”
“因為我搞完了。”潤生的語氣說不好是抱怨還是什麽:“昨天你沒回來,我在實驗室呆了一宿……今天閑得無聊,都開始看別的東西了……”他貼着郁青挨挨蹭蹭,難耐道:“真是的,今天不能去實驗室了……要麽就在宿舍……”
這個想法可真是危險又大膽。可要怎麽說呢,他們哪回都挺危險又大膽的。
郁青內心天人交戰,幾乎就要丢盔棄甲了:“能……能行麽?”
潤生不說話,又湊上來親他。
正是火要燒起來的時候,突然聽見走廊裏一陣混亂,有人在外頭用大喇叭喊着:“所有宿舍,把門打開!立刻打開!三樓宿舍查寝!”背景音裏還有咣咣的砸門聲。
郁青吓得一激靈,慌忙推開了潤生。兩個人手忙腳亂地擦嘴,替彼此拉平衣服。潤生冷靜地幫郁青正了正襯衫領子,這才打開了門。
外頭是幾個老師帶着一幫學生幹部模樣的人,正拎着一大串鑰匙,手拿大喇叭站在走廊裏喊話。每個人胳膊上都有個紅袖标,郁青只看清了“校風校紀”這幾個字。
“糾察隊的。”潤生冷冷道。
其他宿舍也陸續開了門,大家都在門口不安地往外看着。
糾察隊從郁青和潤生眼前走了過去,在不遠處一間沒有開門的宿舍前停了下來。一位老師比了個安靜的手勢,把耳朵湊上去聽了片刻,然後飛快地用鑰匙打開了門。
很快,一男一女兩個衣衫不整的學生被揪了出來。
那些嚴厲得近乎惡毒的斥問就不用說了。女孩子當場就哭了出來,兩個學生像押犯人一樣被帶走了。餘下的糾察隊員開始挨個寝室問話。
郁青終于在昏暗的走廊裏看見了其中一位老師的面孔——就是去年冬天把他們從會議室裏攆出來的那個人。
他拽了拽潤生的衣角。潤生安撫地輕輕拍了拍他的背,把他拉回了屋裏。
宿舍管理規定上寫了不允許串寝,但日常唯一嚴格執行的,只有男生不許進女生宿舍這一條而已。雖然查寝是隔三差五就有的事,但糾察隊這樣突如其來地出現在眼前,還是令人感到十分壓抑和不安。
據說最初是因為學校的地下搖滾樂團聚衆搞流氓活動,學校知道後決定肅清風氣,才成立了糾察隊。但後來情況變得有些離譜——這陣子不要說這種在宿舍裏偷嘗禁果的學生會被舉報和處分,就連情侶走在路上牽個手,如果倒黴被抓到了,也一樣要通報批評。
郁青心裏很明白,他和潤生做的那些事加在一起,鬧不好連開除都夠了。可他們誰也沒有停下來——只是變得更小心,更謹慎,更警覺,但卻不會停下來——因為喜歡是不會停下來的。
郁青發現自己這一刻甚至比以往更盼着能和潤生真正完成那件他們試過幾次卻始終都沒能成功的事。這念頭簡直讓他的心髒微微發抖,要不是有理性克制着,他甚至懷疑自己會在這一刻緊緊抱住潤生。
糾察隊員很快來到了他們這間宿舍,潤生站在門口,不慌不忙地應和了幾句。對方見屋裏只有兩個男生,也沒多說什麽都走了。
等到那些人都離開,走廊裏的議論聲一下子就大了起來。
潤生關上門,把那些吵鬧都擋在了外頭。他在郁青身邊坐了下來,神色平靜:“沒事兒了,別害怕。”他看着郁青,像是在安慰郁青,也像是在安慰自己:“等到房子買下來就好了……”
郁青卻輕輕握住了潤生的手:“沒害怕。小心點兒就行了。”他甚至還努力沖潤生笑了笑:“反正我們可以去學校外面。”他安靜了片刻,忽然道:“下周六……你來我家吧。”
下周六是郁青的生日,他馬上就要十八歲了。
潤生回握住郁青的手,慢慢攥緊了,他的目光重新熾熱起來:“好。”
天氣說暖就暖了,春天似乎比往年來得更早更急。
郁青的每一個生日都差不多。一碗現抻的打鹵面,打一個圓圓嫩嫩的荷包蛋。吃過了,就算是生日過完了。要是趕上大家都休息在家,晚上會再做些好菜,當一個小小的節日來過。
不過今年沒有全家的團圓飯了。媽媽和姐姐都很疼郁青,可是太忙也是真的——她們的夜班和郁青的生日不巧趕在了一起。郁芬前一晚特意從廠裏回來了一趟,是把給郁青買的奶油蛋糕送回來,然後一早又和周蕙出門去上班了。
奶奶給了郁青一個紅包,還有今年做的新衣服。然後開始絮絮叨叨地回憶起了郁青小時候的事,感慨日子過得快,并不忘教育郁青要好好孝順周蕙——因為周蕙生他那會兒,正是家裏艱難的日子。
每一年,都是這樣的。郁青笑着保證自己會孝順的,李淑敏這才滿意了。祖孫兩個忙忙碌碌地做了些家務,把房子從裏到外打掃了一通,李淑敏便像平日一樣出門和姐妹們唠嗑去了。郁青則抓起書包去給學生上家教課。
整整一天,他的心情都很好。只是到了晚上,這份快樂變成了微妙的忐忑。潤生家的窗子仍然是黑的。郁青發了傳呼給他,但不知道潤生什麽時候會回來。
他認真洗了澡,然後開始坐在書桌前看書。只是看也看不進去,每過一會兒,就要忍不住起身往潤生家的窗子瞅一瞅。
這樣瞅了好多次,當他幾乎有點兒委屈起來的時候,潤生家的窗子終于亮了。
片刻後,潤生在窗邊向郁青笑着揮了揮手。
郁青立刻奔向櫃子,像土撥鼠挖洞一樣從衣櫃深處找出了他偷藏的那點兒玩意兒,然後蹑手蹑腳地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