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容煜回內殿的時候,江逸白已經停了筆。
小孩兒的模樣是世間少有的,容煜讀過很多詩,其中描摹美人的也不少,但沒有一句能襯得上江逸白。
細想起來徐重陽所言似乎也有那麽一丁點兒道理,男歡女愛,本就是人之常情。江逸白是住在宮裏,不是住在寺廟。
他想到此處,走過去坐在江逸白身邊,直直看着眼前的人。
“陛下在看着什麽?”江逸白問他。
容煜這一雙眼睛,看起人來,便像是在拆人心防。多看幾眼,心都要掏出來給他了。
容煜搖搖頭,道:“我能看什麽,眼前唯有一個你罷了。”
江逸白聞言,目光滞了一滞。
只是眼前麽,他恨不得容煜心裏都只有他一個。
“圖畫好了,陛下看看罷。”江逸白将桌上的宣紙放在容煜面前。
不大的一張紙,西雲疆土盡在其上。
“你怎麽會記得這些?”容煜記得,江逸白在西雲大半的時間都是關在殿中的,不見天日的地方,怎麽會見過這些東西。
江逸白靠在矮桌上,道:“太後叫去訓話時見過兩次,便就記住了。”
“只兩次,便就記住了?”
這樣的記性,實在非比尋常。
“臣在西雲,日複一日所見都是長澤殿中的一磚一瓦,不用想其他東西,自然記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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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平和的語氣,時至今日,在這宣華殿裏,江逸白對過往種種皆已看淡了許多。
這樣的話說來不覺什麽,聽來卻十足的心疼。十多年待在一間屋子,每日睜眼看着相同的擺設,也不見日光……
想起第一次見小孩兒時,江逸白身上密密麻麻的傷痕,大抵可以知道,西雲皇城之內人心如何。
“許多年了,各方關卡定然有所變換。”容煜看着案上的圖,道了一句。
“不會變的,戚太後的眼睛從來落在宮中,亦或是落在朝臣們身上。用兵打仗,她不懂,也不願讓外人插手。”江逸白說這話時,語氣十分肯定。
早些年還有幾個忠于皇帝和太子的能臣,這會子都不知被她發配到哪兒了。
西雲地勢險要,東臨戰事頻仍的梁國,南邊就是對所有人都虎視眈眈的黎國,若不是當年容煜借兵,這塊地方早不知是梁國還是黎國的疆土了。
容煜把圖拿在手上,道:“自你過來之後,戚太後風頭更盛,前些日子內院來了消息,說是滿朝文武已然戚姓居多。”
意料之中的事。
“快了。”江逸白看着容煜,道,“眼下西雲看似一片和睦,戚太後恐怕很快就能想到臣了。”
“你?”
“嗯。”江逸白低眉道,“太子不死,她始終名不正言不順。”
只要他活着一天,戚太後終究不能安枕而眠。
容煜看着手上的地圖,陷入了沉思。
他有足夠的信心可以保住江逸白甚至是西雲,只是還需要一點點準備。
·
阿四在宣華殿當差有十多年。當年做苦力連飯都吃不飽的孩子,如今居然陪王伴駕,成了宮裏的總管,回頭想想他自己都不信。
一團柳絮吸進鼻子裏,阿四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銀月端着補藥走到他面前,問道:“王太醫派人送了兩盅藥,您瞧瞧都是給誰的?”
阿四聞言,低頭看了看上頭的字,道:“左邊兒的送給陛下,右邊兒的送到偏殿給小殿下。”
“是……”銀月正打算離開,驀地又退回來問他道,“總管剛才說的都是真的嗎,陛下當真寵幸了小殿下?”
阿四聞言,眼睛睜大了幾分,壓低了聲音道:“千真萬确,我什麽時候騙過你。今兒從內府回來,進去的時候倆人正缱绻着,吓得我趕緊出來關門。都是血氣方剛的年紀,一下午都在裏頭,你當只是為了說正事?”
“也是……”銀月想了想,道,“平日裏瞧着倆人就不對,怪不得陛下從未找過人侍寝,原來是因為有小殿下了。”
阿四“嗯”了一聲,道:“我瞧着也是,小殿下也長大了,這模樣和身子,哪個人不動心。不說了……你快點把藥送過去,我也不站着了,幫你一起送。”
阿四言罷,端走容煜的藥去了湯池。
·
容煜閑暇之時喜歡在池子裏泡一泡。
熱熱的水熏着,一天的疲痸都能解去。
“陛下!”
容煜靠在池邊,好不容易睡過去,就被這一聲給喊醒了。
意識到是屏風後的聲音,容煜醒了醒神,讓阿四進來。
阿四是俯着身子的,幾乎快挨住地面。他把手裏的藥放在池邊,将藥倒入碗中,低聲道:“陛下,太醫院送來的藥。”
“今兒怎麽還有一劑。”容煜只當是驅蟲的藥,擡手端過藥便引盡了。
帶着些苦味,容煜輕輕擰了擰眉,問道:“今兒去內府領衣裳了?”
阿四道:“是,是陛下新制的寝衣。”
容煜放下藥碗,道:“過幾日告訴司衣鑒,給兩個丫頭制幾件新衣裳,顏色俏皮些的。”
“喲……臣待兩位妹妹謝過陛下,陛下,您今兒晚上住哪兒?”阿四問了一句。
“自然是宣華殿,朕還住過其他麽。”容煜回頭看了他一眼。
阿四是跪在池邊的,聽見這一聲,忙道:“那奴才去收拾。”
“嗯……”
今日是怎麽了,這人奇奇怪怪的。
見阿四正準備走,容煜又叫住他:“去偏殿江逸白處,說朕有事找他。”
“是!”
阿四聽見這句,眼睛亮了一亮,快步出了宣華殿。倆人白天膩在一起,晚上還要在一塊兒,小殿下的榮寵之盛,由此可見一斑。
容煜擦淨身子,穿了衣裳,又将剩下的藥一并喝盡。
他記得張翎說過,這藥得趁熱喝盡了才好。
·
春日夜裏的風十分溫和,只穿着一件單衣也不覺冷。
容煜吹了好久的風才回內殿。
趁着小孩兒還沒來,容煜先将內院送來的密信中,有關西雲與梁國的全部整理出來。
之前與南梁交戰,大意放走了南梁的聖女,這人要出逃,必然不會北上燕國,那就只有南下和西去。
西雲一團亂,黎國剛剛穩下來,仿佛都可能。
正思量着,推門聲傳入耳中。
容煜放下密信,正看見進來的江逸白。
剛沐浴罷的人,未仔細束發,只将頭發用織金的帶子束了一束,素色的寝衣外披着一件绛紅色的外袍。
容煜見到江逸白這一身,不由地愣了一愣。小孩兒平日裏都是穿素白的顏色,今日這一身紅衣倒比素色更襯人。
“這身衣裳好看。”容煜道了一句。
“明丫頭放下的,說是舊衣裳拿去洗了。”
江逸白言罷,關上門将手中抱着的木盒子放在案上。
“這是什麽?”
江逸白道:“四總管方才給的,說是今日可以用上。”
“今日?”容煜細細看着眼前的盒子,東西十分精致,帶雕花的,前頭還有一把銀鎖,想來是文房四寶一類。
也不知有多金貴,竟用得上這樣好的盒子。
江逸白坐下後,擡眸看了一眼案上的密信。
不得不說內院中人當真十分厲害,沒聲沒響的,各地的消息便收了個遍。雖然其中真假有待思量,但七八分真還是有的。
“父皇與皇爺爺當年有過幾個親信,在父皇身死之後,便隐居于鄉野。陛下若是想攻下西雲,可讓內院找找那幾個人的消息。”江逸白說罷,繼續看密信上的內容。
容煜坐在對面,問他道:“你可是西雲的太子,朕這麽做你會傷心嗎?”
“非戰之罪,西雲在戚太後手中遲早會自取滅亡,既然終究如此,不如咱們先動手。”江逸白看着容煜,眸中映着跳動的燭火。
只要容煜點頭,他願意幫容煜奪下西雲。
“朕……明白了。”
容煜心中是不願向西雲用兵的,改他國國姓,百姓多有不服之處。
除了攻城,應該還有其他的辦法。
戚太後當政,名不正言不順。而名正言順應當繼承大統的,正是江逸白。
奪權。
或許這是最好的一個辦法,可是小孩兒身子又不好……
容煜想到此處,在心底下兀自嘆了口氣。
眼前的人,一身紅衣在燭火畔默默讀着書信。
這樣安靜的,可真舍不得叫他卷進來。
指尖在雕花的小木盒上打着圈,衣袖不經意間拂過銀鎖。
原本就松松搭在上頭的銀鎖滑落到地上,容煜把盒子打開來,瞧見裏頭裝着好些東西。
金鈴铛,玉擺件,還有……更小的盒子。
鼻息間隐隐繞着些玫瑰膏子的味道。
容煜把最上頭的一串鈴铛拿起來,沉澱澱的東西,沒有響聲,像是裏頭灌滿了水。
鈴铛還沒來得及仔細去看,底下擺件的樣式讓容煜愣了一愣。
鈴铛是何作用他不知道,但那底下的哪裏是什麽擺件,分明是個……角先生。
“怎麽了?”江逸白看他微怔,遂問了一句。
“沒什麽。”
容煜的心快了一拍,放東西的手微顫,水鈴铛從手心滑到了地上。
兩個人都打算去撿,寬大的衣袖直接将案上的木盒一并掃了下來。
玫瑰膏,角先生,混着金燦燦的水鈴铛悉數翻在地上,制得都很漂亮,其中的某個東西還是镂空雕花的。
容煜:“……”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周三上夾子,更新從淩晨挪到晚上,大寶兒們早點睡,明天淩晨就不要等了ovo感謝“妧詃”的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