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阿四心底下默默嘆了聲氣,瞧這小祖宗體弱多病的,也不知還有多少時間的活頭。
院子裏揚了柳絮,吸進鼻子裏癢的很。
江逸白一早就叩響了秋爽齋的大門。
少頃,大門被打開,徐重陽清俊的臉龐印入眸中。前些日子剛定親的人,這會子臉上還帶着些喜氣。
“先生。”江逸白行了禮。
“進來說話吧。”
秋爽齋的門敞開,徐重陽将人領到了裏屋。
裏屋是個不小的藏書之地,江逸白靜靜站在一邊等着徐重陽的吩咐。
徐重陽看他十分規矩的站着,只笑道:“原是不用這麽拘束,今日找你不是為了學堂上的事。”
“那是……”
江逸白很敬重徐重陽。
早些年徐重陽雲游四方寫下了很多傳記和奇聞異事,文辭清麗,華而不空,江逸白都很喜歡,也十分敬重他的為人。
徐重陽搬了個木凳,從最高處架子上取下幾冊書來。
“扶我一把。”徐重陽道了一句。
江逸白過去将徐重陽扶下來。
徐重陽站穩了,才将手中的書塞進江逸白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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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面上都沒什麽字,想來是徐重陽新寫的小記。
徐重陽拍了拍江逸白懷中的書,道:“這些是先生我多年來的珍本,你日日跟着陛下,聖賢書讀的不少,別再像陛下一樣,讀的跟聖人一樣,心中除了天下再不容其他。把這些帶回去,好好研習,以後受益不盡。”
“多謝先生。”江逸白道了謝,這才将冊子好好收起來。
徐重陽很欣慰,小孩兒長大了,越來越有個皇子的樣子。今後像誰都好,可千萬別像容煜。
容煜這樣的,大燕出一個就夠了。
·
為了方便研習醫術,容煜将折蘭一行人安排在離太醫院不選的地方。
張翎太醫是二十八的年紀,成日裏忙着宮中瑣事,另帶着幾個學徒至今尚未娶親。
容煜剛到太醫院,便瞧見張翎屁股後頭跟着的小姑娘。
“這個是什麽?”
“麥冬。”
“那個呢?”
“生地黃。”
“那個……”
“使者,宮闱禁地不可亂闖,臣正在給小殿下熬藥,還請出去稍等片刻。”張翎将面前配好的藥挪到一邊,另将熬藥用的藥鍋挪了地方。
折蘭吃了閉門羹也不氣餒,只道:“是你們陛下要我跟着你的,我為什麽不能看!”
張翎正為難。
容煜走進來,道:“煙熏火燎的地方,本是沒什麽好看的。”
“陛下……”張翎見到容煜,即刻走上前來對着容煜行了禮,“臣張翎見過陛下。”
他的目光落在容煜的腕子上,那他身為一個太醫該關心的地方。
折蘭見到容煜,也行了黎國的禮,然後跟着張翎叫了一聲“陛下”。
今日比昨日好些,起碼知道叫聲陛下。
容煜問她道:“怎麽突然到這裏。”
折蘭看了張翎一眼道:“臣是來學習張聖人的醫術,自然要跟着張聖人。”
“使不得,臣擔不起聖人二字。”
這兩個字實在可怕,在燕國只有皇帝才可被尊稱為聖人二字。
折蘭聞言,蛾眉微蹙,“如何使不得,你醫術精湛,有起死回生的本事,聖人二字還稱你不得,難道要尊一聲神仙才好嗎。”
“使者!”
越說越不像話,張翎都着急了,按理說也是快三十歲的人,可是卻對着一個小姑娘亂了陣腳。
容煜覺得這場面有些好笑,卻又不能笑出來,他還要為張聖人撐腰。
“兩位說了這會子話,這火上的藥可放完了?”容煜道了一句。
張翎聞言,即刻轉身去看藥鍋。
補氣的方子,加了幾味潤肺的藥,不可久煎。
似乎并沒有出差錯,張翎的神情松了一松,這才又回來。
“太醫院重地,還請這位姑娘出去。”張翎十分堅持,哪怕容煜在,他也要這麽說。
折蘭看張翎不好說話,便轉頭看着容煜。
小姑娘水靈靈的大眼睛,該十分招人喜歡,可容煜從她的眉間總能看到些高人一等的傲氣。這種傲氣與江逸白不同,如果說江逸白是天生傲骨,這人就像是後天被寵出來的。
“陛下,你答應過準許臣留在燕國跟随張聖人的。”
容煜也不着急,只道:“自然要等張太醫有空的時候,一心不可二用,你此刻留下,倒叫他分了心毀了這鍋藥。”
藥石百獸有靈,黎國人對此頗為信奉。
“這……”折蘭回頭看了藥鍋一眼,思量片刻後道,“那臣先出去,陛下可有空?”
“有。”
剛從長樂宮回來,午後也沒什麽別的事。
折蘭聞言,問他道:“陛下可否帶臣逛一逛這大燕的皇城?”
“皇城……并無不可。”
容煜道了一句,吩咐阿四備車。
阿四還沒出去,就被折蘭攔下來,“馬車有什麽好的,自然要走着去。”
“走着去。”
小姑娘口氣不小,燕國皇城之大,可不是走着去就能看完的。容煜笑了笑,默許了這個想法。
兩人從太醫院出去,向東走。
阿四在後頭跟着,同行的還有一些內侍和丫頭。
黎國在西雲以南,奇珍異草是不少見的。
容煜思量片刻,把折蘭使者帶去了百獸園。
宮裏的百獸園,原是除了鹦哥兒、孔雀之類再沒其他的。這些年來樊将軍送賀禮倒是填補了不少。
吊睛白額虎,雪貂,墨狐……
北方的,南方的,應有盡有。
折蘭看着鐵栅欄後的吊睛白額虎,驚嘆道:“好壯的老虎,被養在園子裏還這麽有精神。”
說着便将手伸進了鐵欄之中。
遠處的老虎聽見動靜直接竄了過來。速度很快,雖然被養在園中,但比人要快上許多。
折蘭即刻收回手,那老虎撲了個空,在鐵欄內扒拉了幾下。
容煜眯了眯眼睛,覺得折蘭這個反應和膽識不太像是普通人。
便是宮裏的馴獸師,也是不敢輕易招惹這對老虎的。
他的目光落在折蘭的手上,十分修長的手指,虎口處是厚厚的繭。能做使者前往燕國的,一定有些功夫在身上。
身後傳來一聲長嚎。
容煜回頭,十四邁着優雅的步子走過來。
“這是……”折蘭看着地上的大白狗若有所思。
容煜道:“是殿中養的狗,性子溫順的很。”
“狗?”折蘭看着地上的狗,心道這哪裏是只狗,分明是只夾着尾巴的雪狼。
容煜把老虎關起來,居然放任一匹狼在自己的宮闕游走。
可真是……有意思。
似乎是察覺到了折蘭的目光,十四擡頭看了折蘭一眼,然後把腦袋低下舔了舔容煜的手心,十分溫順的哼了一聲。
“帶它回去罷。”容煜道了一聲,過會兒該下雨了,十四最愛幹淨,髒了身上的毛,要嚎好一陣子。
身後的阿四道了聲是,拽了拽十四脖頸上拴着的鈴铛。
十四會意,這才離開了容煜跟着阿四。
·
大半天的時間容煜都在陪着折蘭。
折蘭的性子直爽,人很開朗,兩個人不深交,相處也算融洽。容煜是個喜歡看人長處的人,折蘭身上的小毛病并不會入眼。
晚間別分,容煜送走折蘭自個兒回了宣華殿。
皇帝大半天都陪着一個女使者的消息傳了滿宮,自然也傳到了宣華殿。
“我聽說這個女使者漂亮的很,與陛下郎才女貌……”
“什麽郎才女貌,穿的那樣少,實在有傷風化!”
兩個丫頭坐在殿外的石階上說着閑話。
修長的手指落在十四的尾巴上,江逸白的眸子暗了一暗。
使者,哪有使者整日裏纏着皇帝逛皇城的使者,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手上的勁兒大了些,十四被攥的尾巴疼。嚎了一聲,從江逸白懷裏竄了出去。
容煜正巧進來,十四竄的快,直接撞到了容煜腿上。
“這是怎麽了,急匆匆的。”容煜蹲下身子,摸了摸阿四的腦袋。
十四暈乎乎的嚎了一聲。
江逸白沒有看容煜,只将桌上的筆拿起來,在紙上寫畫着。
容煜沒有打擾他,過去看了一眼,小孩兒正在畫雪景圖。
“手要往上一下,握着這裏……”容煜的手剛落在江逸白的手上,驀地腕上傳來一陣痛。
像是沿着經脈,直通入五髒,容煜驀地松了手,伏在案上喘着氣。
是蠱蟲。
江逸白顧不得其他,起了身将容煜扶住,“如何?”
容煜搖了搖頭,人已經疼得直不起身來。也不知是什麽東西,竟然如此厲害,蟄伏這麽些天才發病。
江逸白将他扶到榻上,容煜的手扶在床欄上,臉上瞬間沒了血色。
阿四已經去請太醫,江逸白心下着急,一只手搭上了容煜的手腕。
腕上的細布掙出些血來,明明是不深的傷口,居然到如今都不曾愈合。
容煜疼得厲害,卻也沒什麽辦法。這兩日都是待在宮中,原是不該出問題才是。
江逸白看着容煜,仔細思量着,忽在想到一個人時目光滞了一滞。
南梁,大燕以南,梁國以北……
“小殿下,張太醫來了!”阿四的聲音傳到耳邊。
江逸白即刻起了身,為張翎讓出地方。
張翎放下身上背着的藥箱,為容煜把脈,片刻後才道:“不知是何緣故,蠱蟲在體內躁動起來,敢問陛下今日午後去了何處?”
容煜道:“太醫院,百獸園,還有沿途的幾個宮闕。”
張翎思量了片刻,道:“這些地方該是無事的,臣這裏有丸藥或許可以安撫躁動的蠱蟲。”
張翎說罷從箱子中取出了一個瓷瓶。
漆色的小丸藥入口,帶着些甜甜的味道。
過了許久才覺身上好了一些,可手臂上仍是帶着些痛癢之感。
“驅蟲之藥何時可以制好?”江逸白問了一句。
張翎道:“太醫院正在研制,院內有關蠱蟲的記載太少,需得等着時日。”
“無妨……”容煜道了一句。
既有安撫蠱蟲的藥物,那便可以等上一等。
“是……”張翎收拾了東西,又說了些需要注意的事,留下剩餘的丸藥才退出了宣華殿。
殿裏頭燈火皆亮着,容煜看了一眼殿內的人,道:“都去歇着吧,朕無事。”
犯不着為他一個,累壞了滿宮的人。
所有人都聽見容煜的吩咐,卻無一人退出去。
江逸白道:“陛下讓你們歇着,便去歇息,今日我留下。”
“這……是。”阿四本想說留下來就是兩個病患,但還是忍住了。江逸白除了身子弱,照顧人還是很細致的,有時候甚至比自己想的還要周全些。
待人走後,江逸白才吹了兩盞燈。
方才那麽一鬧騰,容煜此刻還沒什麽睡覺的心思。
兩人靜靜待着,也不說話。
良久,容煜看了江逸白一眼,問道:“你殿內可有話本小書?”
“陛下不睡?”江逸白問他。
容煜道:“身上不舒服,睡不着。”
“稍等。”
江逸白道了一句,即刻起身出了正殿。
前些天徐重陽先生給的小記正放在案上,還沒收起來。江逸白直接把書全部拿去了偏殿。
“朕餓了……”在拿到書以後,容煜又道了一句。
一上床就餓是容煜的習慣。
“再等會兒。”江逸白說罷起身又出了內殿。
容煜十分欣慰的笑了笑。
小孩兒怪有孝心的,也算沒白疼他一場。
·
榻上的書十分新,看着像是悉心保存下來的,容煜随意拿了一本。
只見上面畫了兩個小人,一男一女,赤着身子,在行雲雨之事。
容煜蹙了眉,只當自己拿錯了,又換了一本。
這本更絕,是兩個男子,其姿勢之大膽,畫工之精良,都叫人為之驚嘆。
“栗子酥到了。”
殿外,江逸白喚了一聲。
容煜被吓了一跳,直接扔了手裏的書。
江逸白把栗子酥放在凳子上搬到榻前,忽見一本小記孤零零躺在地上。
正要伸手去取,容煜被驚着一般,快速把書撿起來放在了一邊。
“手好了?”江逸白問他。
“好多了。”
耳垂比臉先先紅起來,容煜想了想措辭,問江逸白道:“這些個書是從何處來的。”
江逸白道:“徐先生的,他知我愛看,所以時常贈予。”
原來是徐重陽,這人看起來正正經經的,不曾想私底下會看這種書。改日得去找他談談,自己看就罷了,怎麽還帶着江逸白一起。
“以後還是不要看了,這些東西拿來看個新鮮就好了,不能耽于其中。梁相說過,美色最易使人沉淪。”容煜提醒了一句。
江逸白有些不明白容煜在說什麽,看個小記而已,有什麽沉淪不沉淪的。不過有句話他還是同意的,美色使人沉淪,尤其是容煜這樣的真絕色。
“不看就不看,大晚上的還是睡覺要緊,吃過東西就快些睡吧。”江逸白把栗子酥放在容煜眼前。
容煜的目光不經意間落在江逸白身上。
小孩兒确實長大了,身子壯了,肩膀也寬了,連那處他也是見過的,尺寸不小。
或許該給小孩兒找個媳婦了,他自己不成婚,不能耽誤了江逸白。
“你有中意的人嗎?”驀地,容煜問了一句。
這麽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叫江逸白心下也有些疑惑,“怎麽突然問這個。”
容煜道:“随口問問,明丫頭挺好的,你有沒有興趣。”
“我拿她當姐姐。”
“那,銀月……”
“銀月的心思一直在顧總領身上。”
容煜直接道:“顧總領不值得,那你自己說,哪家的都行,你看中了就告訴我。”
江逸白聞言,問道:“若當真看中了,你會答應?”
“答應!”容煜一口咬定,“你只說是誰家的,朕扛也要給你扛回來。”
江逸白看着他,唇角帶了些微妙的弧度。
他看上的這個人,可不太好扛回來。
沾枕頭就着的人,不出一刻鐘便見了周公。
容煜是軍營裏練出來的本事,想睡覺時即便是雷雨交加也可安枕而眠。
正殿的床榻很大,睡下兩三個人綽綽有餘。
江逸白躺在榻上,借着輕紗帳外微弱的燭火,用目光描摹着枕邊人的容顏。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江逸白的眸光就再未離開過眼前的人。
開始只是仰望,到後來這仰望就變了,變得愈發不可言說。
頭一次意識到這樣的感情,心底下還有些害怕,容煜可是帝王,怎麽可以被人觊觎,可很快他就想明白了。
高高在上的帝王,大燕臣民眼中不可最亵渎的聖人。
這樣的人,誰不喜歡呢?
他與那衆人一樣,但又不大一樣,旁人只能瞧着,而他在容煜身側。
鼻息間傳來淡淡的丸藥味,也不知是什麽藥草制的,居然聞起來帶着些甜味兒。
夢裏的人不大老實,為了不碰到傷口,胳膊伸的老遠,眉頭也微微蹙着。
容煜平時是不大蹙眉的,他的臉上總是挂着笑意,淡淡的,叫人忍不住駐足,去端詳。
“唔……”似乎是做了噩夢,容煜的眉頭緊了一些。
江逸白能感覺到,容煜整個人的身子都是僵的,或許是為了克制自己的睡姿,還保留這幾分意識。
這樣睡一晚,是很累的。
江逸白湊近了幾分,将容煜攬了一攬,學着小時候容煜拍他的姿勢,輕輕順了順容煜的後背。
似乎有那麽一點用,懷裏的人呼吸勻稱了許多。
蠱蟲一類,北方少有。
太醫們經驗不足,一時判斷不了,找不到驅蟲的法子便只能一點點用藥慢慢來試。
不到五日,容煜已經喝了好幾副不同的藥。
芳香避諱的香囊也在殿中挂了不少,可仿佛并沒有什麽用。
碗中的藥冒着熱氣,容煜突然明白了江逸白小時候喝補藥的心情。怪不得總是吃的不多,這麽多藥喝下去,肚子裏哪裏還有地兒吃東西呢。
“這個……朕不想喝了。”容煜說罷,将眼前的藥碗推了一推。
江逸白擋住另一側,道:“良藥苦口。”
“不是苦口不苦口的事兒,朕都喝撐了。”
小孩兒這幾天老盯着他喝藥,自己的事也不做,就這麽看着他,不喝怪不好意思的。
江逸白聞言看了藥碗一眼,道:“張太醫的一番心意,陛下不喝待會兒涼了損了藥效,太醫院又得重新煎藥。”
“朕喝還不成。”容煜端起藥碗,一飲而盡。
江逸白拿起一旁的巾帕為容煜擦去唇角的藥渣。
二人正坐着,阿四進殿來說黎國的折蘭使者求見。
容煜正打算開口,江逸白直接道:“不見,張太醫說了服藥以後要卧床靜養的。”
“這……”阿四看了容煜一眼。
容煜道:“找個人去陪她罷。”
阿四正為難着,江逸白起了身,道:“我去。”
“您……”這小祖宗在容煜面前溫順乖巧的,見了旁人可沒一句好話,又怎麽能去見黎國使者呢。
江逸白點了頭,言罷取了木架子上的外袍。
小孩兒喜歡穿素色的衣裳,一身月牙白的錦衣,将人襯得溫潤而又幹淨。
容煜默許了這個提議,阿四便帶着江逸白去了露水閣。
小姑娘坐在露水閣湖邊的石欄上,正往池子裏扔魚食。
原本帶笑的臉,在見到江逸白後滞了一滞。
“你是什麽人,陛下呢?”折蘭往他身後看了看,除了阿四再見不到旁。
江逸白不曾開口,阿四先介紹道:“姑娘,這位是西雲的太子殿下。”
“西雲的太子,怎麽會在燕國的……”折蘭說到一半,頓了頓,笑道,“我知道了,質子嘛,你來做什麽,我要找的是你們的陛下。”
江逸白看着他,眸中帶了些霧氣。
這人看起來,不像是使者倒像是被慣壞了的小姑娘。
折蘭見江逸白不說話,心下也有些生氣。前些日子燕國的皇帝還親自陪着她,這會子就換了什麽質子來,實在敷衍。
她看了江逸白一眼,對阿四道:“你們回去吧,陛下不來,我就不出去了。回去告訴你們陛下,不想來大可以直說,派什麽質子來,是看不起我黎國嗎?”
“姑娘,陛下不是這個意思。小殿下……”阿四說罷,又看向了江逸白。
江逸白卻不着急,他垂了垂眸,啓唇道:“晨起前往宣華殿請安,午前在太醫院張翎處學習。這些安排內府是制了冊子送過來的,使者不知嗎?”
折蘭聞言,愣了一愣道:“這些東西我才懶得看,叫你們陛下過來。”
“有要是,來不了。”
江逸白的回答很幹脆。
容煜需要養病,更有看不完的奏章,原是不必為了一個小姑娘分心。
折蘭是個火爆脾氣,聽見這句直接凝了眉,冷笑道:“你不過是個質子,來燕國為奴為仆的東西,也敢這樣跟我說話。”
這些話,江逸白早就聽厭了。
見江逸白不為所動神情依舊,折蘭心裏的火猛地竄了上來。
她将手放在腰側,軟鞭從腰上落下來,直接照着江逸白的臉甩過去。
阿四還不曾反應過來,江逸白直接赤手接住了折蘭的軟鞭。
折蘭向後掙,江逸白卻紋絲不動。
“你……”折蘭沒有想到,一個病秧子居然會有這麽大的力氣。
“按規矩宮中是不準帶這些的。”江逸白一手握着軟鞭,在手上饒了幾圈。
折蘭的力氣比不過他,人也被拉過去幾分。
一個質子居然會有這樣的功夫。
兩人正對峙着,遠處傳來腳步聲。
江逸白的眸子動了一動,直接松開了手裏的軟鞭。
驟然撤力,折蘭被哄了一哄,人往後退了幾步。手中的軟鞭被扯回來,在空中甩了一個弧度,不湊巧剛好碰到江逸白的臉。
“逸兒……”
容煜過來的時候正好瞧見這一幕。
紅痕落在江逸白如雪的面頰上,格外觸目驚心。
江逸白正要行禮,容煜直接把人拉了過來。
“這是怎麽了?”他問了一句。
阿四還沒反應過來,腦海中只有折蘭沖着江逸白揮鞭的那一幕,即刻跪下來,道:“陛下,使者與小殿下起了沖突,是奴才的錯,奴才沒有保護好小殿下。”
有那麽一瞬間,折蘭的是懵的,她明明沒有打中,剛才一直是這個質子在扯着她的鞭子。
這個狗奴才,眼睛是瞎了嗎。
“陛下……”
“朕宮裏的人不會說話,得罪了使者,朕代待他陪不是。但宮牆禁地,揮鞭傷人,便是使者的不是,這軟鞭朕代使者存着,來日出宮再奉還。”容煜言罷,看了阿四一眼。
阿四俯了身子走過去,“使者……”
折蘭覺得胸口賭了些血,可又不能說什麽。确實是她先動的手,這傷痕也确實落在了江逸白的身上。
握着鞭子的手松了一松,軟鞭落在阿四手裏。
折蘭擡眸去看江逸白,在那雙霧蒙蒙的眼睛裏,折蘭看到了一絲藏匿于其中的笑意。
“……”
自古以來,禍國殃民妖姬都有颠倒是非黑白的能力。
·
宣華殿,丫頭明然将藥化在水中,幫江逸白敷在臉上。
“你與她說什麽了,起了這樣大的争執。”容煜坐在對面的軟墊上,問了一句。
江逸白垂眸道:“回來的路上阿四都同你說了,怎麽還問。”
容煜道:“朕只是覺得,沒什麽值得動手的地方。”
要動手,也不該是那小姑娘動手才是。
江逸白看了他一眼,沒有言語。
一旁跪坐着的阿四道:“回陛下,小殿下真的沒說什麽,是那使者知道小殿下質……質子的身份,所以說了幾句不好聽的。又見小殿下沒聽進耳中,才惱火動了手。這還是在咱們大燕呢,就這麽厲害,要是黎國……”
“黎國向來如此。”
容煜想起小時候去黎國的時候,宮裏頭的人便喜歡攀高踩低。莫說江逸白是西雲過來的質子,便是他們黎國的皇子,不得寵,也是要被人糟踐的。
容煜看着江逸白臉上的紅痕,心裏不大痛快,小孩兒在宣華殿養了這麽多年,他自己都沒舍得打過一次。
“還疼嗎?”容煜問了一句。
江逸白搖了搖頭,這天底下就沒有什麽他受不住的痛。
明然收起藥罐子,道:“被鞭子抽那麽一下哪有不疼的道理,小殿下身子本來就弱,又挨了這麽一下,再重上幾分定要破了相的。”
越說越嚴重。
女兒家最在乎容顏,江逸白這一張臉是誰看了都忍不住駐足的。若當真破了相,宣華殿裏的丫頭們能當即圍了露水閣讨個公道。
容煜聞言,沒有言語,只是淺淺笑了笑。
“陛下還笑。”明然蹙了眉,還在心疼小殿下俊俏的臉。
江逸白道:“男兒志在四方,原是不必在乎容貌。”
這是容煜曾經說過的話,可一個豐神俊朗的人,說出這樣的話是最沒意思的。
一屋子人,收拾了好些時候。
待丫頭們都出去,容煜才問道:“你生氣了沒?”
“生什麽氣……”江逸白看着他。
容煜道:“質子之類的話,你不要在意就是了。”
“不在意……”
這樣的話,小時候聽多了,質子,男寵,玩意兒……比這些難聽的多了去了。
江逸白垂了垂眸子,少頃又将目光落在容煜身上,“我知道自己不是,就夠了。”
容煜待他的情分他知道。
“知道什麽。”容煜覺得他不知道,小孩兒脾氣好,軟柿子一般,誰說什麽都不會動怒。
“不是男寵,不是您養的玩意兒。”江逸白道了一句。
容煜笑道:“你都沒見過這些個東西,你知道男寵是什麽嗎?”
宮裏頭人少,莫說是男寵,便是妃嫔也沒有一個。
江逸白想了片刻,驀地俯了身子,伸手拉住了容煜腰間的錦帶。
修長的手指落在織金的暗紋上,一寸寸向下,“知道,就像這樣……”
眸中寶光流轉,就這風情,擱誰都上不了朝。
容煜看着他,心下滞了一滞,然後退後了幾分。
“怎麽了?”江逸白問他。
“腿麻了……”
江逸白沒再說話,潭水似的眸子斂着幾分笑意。
露水閣這麽一鬧,內府便頭疼起來。
姑奶奶不好伺候,壓根兒不像個使臣,便是在大燕也沒有這麽橫的角色。
蠱蟲一事,除了張翎與宣華殿的人,其餘一概沒有透露。每日喝藥也都是在給太後請安以後,才宣張翎進殿。
午後用過藥,容煜讓人去青玄宮請了梁國質子薛吟。
一身青衫,一支長簫,是容煜對薛吟的印象。
人緩緩進殿來,見到容煜之後躬身行了禮。
“薛吟見過陛下。”音聲溫潤,謙謙君子之貌,除了性子過于冷清,沒有其他的不好。
容煜将手中的醫書放在一邊,道:“南梁與北梁一事,你可知道?”
薛吟點頭道:“臣知道,南梁生異心已久,叛亂是遲早的事,臣多謝陛下替北梁平息叛黨。”
容煜道:“平息算不上,南梁的聖女逃走了,難保不會東山再起。朕想問你,與那南梁的聖女楚七七可相識?”
“楚七七……”薛吟聞言,垂眸思量片刻,道,“楚七七善于練蠱制毒,臣幼時與她有過交往,入燕國之後便再不曾聽過了。”
“那你可能知道有什麽蠱毒,入體內蟄伏許久,使傷口久經不愈,泛病時會有劇痛麽。”
“梁國的蠱術分為情蠱,毒蠱,幻蠱,無論哪種發病都是劇痛不止。陛下既是在沙場上,毒蠱與幻蠱更為可能些。”
“因何發病?”容煜問了一句。
薛吟道:“蠱蟲大多為一對,若是發病必然是另一只蠱蟲正被人操縱。若是幻蠱,陛下發病之事便會看到幻象,若是毒蠱,雄蟲在體內吞噬水谷精微,陛下的身子會每況愈下。”
“倒是……都不大像。”容煜沉默了片刻,問道,“情蠱呢?”
“情蠱?”薛吟道,“此蠱蟲起先蟄伏在血脈之中,發病時蠱蟲蟄伏處劇痛無比,其他的沒什麽大礙,原是姑娘家為綁住情郎的。”
“……”
倒是不失為一種手段,容煜想了許久,問他道:“如何判斷是不是情蠱?”
薛吟道:“情蠱入體是沒什麽異動的,若不被喚醒,此生不會受制。喚醒之後,若是對旁人動情,或是做出親昵之舉,都會劇痛無比。”
“親昵之舉……”容煜仔細回想着當日蠱毒發作的情況。
他摸過十四的腦袋,好像也碰過江逸白的手。
無論哪一樣兒都不算是親昵,也沒有動情。
容煜想到此處,看了薛吟一眼,問道:“薛公子可否摸一摸朕的臉?”
“嗯?”薛吟有些疑惑,反應過來容煜是想試探情蠱之後,起了身坐近一些,摸了一下容煜的臉。
沒有感覺。
容煜看着手腕,道:“或許,還不夠。”
“不夠?”薛吟想了想,道,“得罪了,陛下把手伸出來。”
容煜把手攤開。
薛吟正準備俯身,驀地一只雪白的大狗竄了進來,直接咬住了薛吟的袖子。
“诶——”
“十四,松開!”容煜呵斥了一聲。
十四叫了幾聲,才松開薛吟的袖子。
薛吟被這狼似的家夥吓了一跳,忙撫了撫心口處。
十四嚎了幾聲,這才跳進容煜的懷裏。
十幾斤的狗,窩在人懷裏的樣子看起來有些滑稽。
薛吟似是不大喜歡這些東西,忙起了身行禮道:“陛下若無其他事,臣還是改日再來。”
“去罷。”
其他的,他自己找人再試。
薛吟擦了擦額角的冷汗,即刻帶着自己的長簫匆匆出了殿門。
檐下,江逸白冷眼看着薛吟匆匆遠去的背影,将手中拴着十四的鏈子放在一邊。
容煜是什麽人他很清楚,心裏頭沒什麽男歡女愛,但很容易被旁人觊觎,更擅長不經意間為自己制造仰慕者。
顧雲,邵傾以及其他知道名兒的,不知道名兒的,不知有多少心底下不安分。
“阿四——”殿內,容煜喚了一聲。
少頃,江逸白走進殿來。
作者有話要說: 他醋了,他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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