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人沒進溫熱的池水中,容煜靠在壁上,舒了口氣。
一身的困乏都化在水中。
纏着細布的腕子舉在水面上,張翎說過傷口是不可以沾水的。
江逸白将衣裳穿好,坐在一邊的矮桌旁剝起了核桃。
“朕從來都沒想把自己的家務事,變成國事。”容煜看着自己的腕子,道了一句。
娶妻生子這些事,容煜只想順其自然。可是周圍的每一個人,都好像日日在等着他立後一般。
剝核桃的手滞了一滞,江逸白放下裂開的核桃鉗,直接用手捏開了圓潤的核桃。
“阿四說,使者是來和親的。”江逸白道。
容煜“嗯”了一聲,“差不多,要他們黎國五公主來燕國做皇後。”
“陛下是怎麽想的。”
江逸白把核桃仁放在小碟子裏,另取了一個核桃來。
今年供上來的核桃不大好,比往年硬一些,也小的多,不大好剝。宮裏頭的核桃鉗子做的精致華麗,但并不耐用,混不如徒手來的快。
容煜深呼了一口氣,道:“朕也不知道,朕沒見過那五公主,不知她是什麽樣的人。”
“若是知道呢?”江逸白問他。
容煜聞言,輕笑道:“那便好辦了,若是個溫柔可人的朕就娶了她,一生一世都好好待着。”
矮桌旁的人聽見這句話,眸中閃過一道淩厲的光。手上的力氣沒把握好,核桃被捏了個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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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逸白回過神來,将碎掉的核桃扔到一邊的小盆裏。
娶妻生子,他倒忘了容煜也會有這一天。
心下沉了一沉,江逸白歪了身子靠在矮桌上,沒了剝核桃的心思。
四下水汽缭繞,容煜一個人沒在諾大的池子中。
江逸白擡眸看着他,道:“那就娶了罷,一個皇後不夠再多個貴妃,淑妃,德妃……衛公子傾心您許久了,也讓他來好好伺候伺候陛下。”
賭氣的話,說出來分外可愛。
容煜道:“朕說笑的,還有許多事沒有做,哪顧得上立後呢。”
江逸白聽見這句,唇角淺淺勾了一勾。他便知道容煜是什麽人,江山和美人,這個人心裏向來裝不下第二個。
兩人之間隔着霧蒙蒙的水汽,江逸白心底下千絲萬縷纏成一團。
若水說過,若是有了皇後,會多一個人幫容煜分憂,後宮瑣事都可以照料。
但或許……
或許容煜并不需要這麽個人,前朝才是他日日憂思的。
江逸白想了多久,池中的人跟着沉默了多久。
“怎麽不說話?”江逸白問了一句。
容煜低聲道:“朕的右手不能沾水,有些麻煩。”
江逸白聞言,起了身走到容煜身側,緩緩坐在池邊。
修長的腿沒進水裏,江逸白拿起一旁的巾帕給容煜擦洗身子。
三個月未見,容煜曬黑了一些,但依舊比旁人白上許多。
脖子低着有些難受,江逸白索性下了水,一寸寸給容煜擦洗。
指尖隔着巾帕,能感受到眼前人的溫度。
這是容煜頭一次讓別人給他擦身子,以往就是阿四也沒這麽做過。
小孩兒的手勁兒不大,輕輕柔柔,擦得人身上癢癢的。
“或許,可以重一些。”容煜道了一句。
江逸白看着他,壓下眸中的火,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巾帕落在水底下,驀地容煜的身子滞了一滞。
“這兒……我自己來就好了。”容煜退後了一些,靠在池壁上。
那地方,他不習慣給人碰。
臉上一如往常鎮定,耳垂卻紅的厲害。
江逸白把手裏的巾帕丢給他,“你自己洗,我去拿衣裳。”
“嗯……”
容煜這才擡頭看他。
江逸白一邁腿出了池子,不過轉瞬之間,容煜看見了不該看的東西。
小孩兒……确實長大了,那個地方的看起來一點不像是體弱多病的。
江逸白換好衣裳,順道去正殿為容煜拿了幹淨的衣衫。
回來的時候,殿裏沒有一點動靜。
大抵是這些日子在南嶺太累,人趴在池邊,手還舉着,就這麽睡着了。
墨色的頭發鋪了滿肩,光潔的背帶着些水珠,順着脊梁滑落入水。
江逸白晃了晃神,拿着衣裳下了水。
他輕輕将人攬入懷中,輕而易舉打橫抱了起來。
江逸白的力氣不小,甚至說比容煜都要大上幾分。這一點容煜是不知道,他只知道小孩兒身子弱,是個病秧子,得哄着,得寵着,得日時時刻刻記挂着。
玄色的錦衣蓋在溫熱的身子上,江逸白攬着容煜往正殿去。
春月夜裏,往來沒什麽人,唯有燈火照亮。
內殿,江逸白把容煜放在榻上。
纏着細布的腕子露在玄色的錦衣之外,容煜整個人睡的很沉。
江逸白輕車熟路的幫他換上寝衣,這些年裏容煜夙興夜寐,時常伏在案上都能沉沉睡去。
阿四沒什麽力氣,扶不動人,江逸白便照顧容煜多一些。
月牙色的衣帶從指尖滑過,江逸白的動作仔細而又緩慢。
一個漂亮的蝴蝶結打在身側,江逸白靜靜看着容煜,只覺這人仿佛與從前沒什麽變化。
一樣的眉眼,一樣的唇齒,時光仿仿佛從來厚待容家的人。
唯一不同的,是自己長大了。
容煜這人,怎麽看都像是偶入俗世窺紅塵的,叫人可望而不可及。卻又在有些時候,帶着幾分引人招惹的氣質。
薄唇翕張,貝齒輕咬。
玄衣金冠,無限威嚴。
兩種完全相悖的印象交織在一起,越纏越亂。也叫人在面對他時,心下多了一種異樣的渴求。
如玉的指尖落在人的唇上,是柔軟而又溫熱的感覺。
已經許久沒有這麽看過容煜了,分別三月像是分別三年。
他也想跟着容煜去軍營,可是這個人總拿他當小孩兒。他怎麽會是小孩兒呢,他身上的每一處,都不能算是小孩兒了。
喉間越發躁起來,江逸白回過神來,收回手放下床帳退出了內殿。
“陛下……”阿四喚了一聲,正撞見從內殿出來的江逸白。
食指放在殷紅的唇邊,江逸白垂眸看着阿四,示意他不要高聲呼喊。
阿四噤了聲,彎着腰向內殿去。
也不知是哪裏來的錯覺,阿四覺得江逸白和從前不大一樣了,可又說不出是哪裏不同。
或許是他多想了。
翌日醒來的時候,容煜伸了個懶腰。
人躺在榻上蓋着被子,寝衣也齊齊整整的穿在身上。
他略略蹙了眉,極力回想着昨兒晚上是怎麽從湯池回來的。想了許久仍是無果,索性放棄。
不是赤着身子回來的就好。
阿四備了早膳。
今日江逸白沒有過來用膳,容煜問了一句。
阿四說江逸白早間去了秋爽齋,應該是徐重陽先生給開了小竈。
容煜點點頭,繼續喝粥。
徐重陽說過,江逸白很聰明,一點就通,是讀書的上上等料子。
沒有哪個先生不愛惜有天賦的學生,容煜很理解徐重陽的心思。
桌上的小碟子裏擺着剝好的核桃仁,容煜瞧了一眼,道:“梧州鬧饑荒了,怎麽核桃送來的這樣小。”
阿四俯身道:“新種的,給陛下嘗嘗鮮,小殿下剝了一夜,今兒早上去秋爽齋之前送過來的。”
“有心了。”容煜拿了一些裝在身上,思量了片刻,道,“快到晌午的時候記得往秋爽齋送點吃食過去,小孩兒正是長身子的時候容易餓。”
“是。”阿四應下,繼續為容煜布菜品。
有時候阿四不太能明白明白容煜的心思。容煜自個兒十七八的時候,整個大燕都被打理的井井有條。江逸白這年紀居然還要時時刻刻操心,這難道就是一代不如一代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