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春回日暖,六個春秋在一晃之間。
不長不短的日子,足以讓許多本就搖搖欲墜的王權分崩離析。
馬上的人披着戰甲,墨色的披風飛揚在身後。
“十幾日馬不停蹄,陛下着急回去幹什麽?”顧雲一連在馬背上好些日子,這會子都快挨不住了。
“母後和梁相還在等着,朕想早日見到他們。”容煜揮鞭,棗紅色的駿馬疾馳在大道上。
“你的手……”看着漸漸遠去的人,顧雲搖了搖頭,縱馬跟上去。
這人,半點心思都不曾放在自個兒身上。
·
盛京一如往日繁華,容煜此去三個月有餘,也不知宮裏境況如何了。
遠遠看見不少人等在宮牆外。
十七八的少年身着月牙色長衫,立在朱紅色的宮門之外。褪去稚氣,俊美的面龐越發惹人注目。
清澈如泉水的眼眸眺望着遠方,眺望着從天際邊走來的身騎駿馬的帝王。
“來了,來了!”一旁的銀月高聲喚着,伸手扯了扯明然的袖子,言語間是掩不住的喜意。
江逸白的眸光微動,一眼看到了容煜。
容煜翻身下馬,見到江逸白之後笑了笑。
不過走了三個月而已,小孩兒都與他差不多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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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好?”兩個人同時問了一句。
“好。”容煜應了一聲。
江逸白的笑意藏在眼睛裏,手剛搭上容煜的腕子,容煜的雙眉輕輕蹙了一蹙。
“你……”
江逸白看着他。
容煜搖了搖頭,讓他莫要擔心,更不要聲張。
梁國叛亂,一分為二,南梁一帶鬧的厲害。此番前往梁國作戰,容煜幾乎是不曾阖過眼的。
南梁雖是小國,但奇門遁術十分厲害,加上善用蠱毒,大燕的将士吃了不少虧。
容煜便因為這些個東西,受了點傷。
宣華殿,張翎将腕下脈枕收回來。
白瓷瓶中的藥粉灑在傷口上,容煜的雙眉蹙了一蹙。
“很疼麽?”江逸白問了一句。
容煜搖了搖頭,問張翎道:“張太醫可知是何毒?”
張翎搖了搖頭,道:“疑似蠱蟲一類,但除了外傷又看不出別的征象。陛下先養傷,臣去研制驅蟲之法。”
“有勞。”
手腕被細布纏好以後,又囑咐了好些事,張太醫才起了身。
阿四即刻幫着張太醫提了藥箱,往太醫院去。
容煜垂眸看着腕子,心下也有些堵悶。原是他大意,本以為能擒住那南梁聖女。
沒成想那人袖裏藏了中空的竹刀,帶着蠱蟲的刀刃就那麽紮了進去。傷勢不重,卻叫他難受了好些時日。
江逸白問他道:“怎麽不叫張翎過去,拖了這麽些時日才醫治。”
容煜輕笑道:“朕若召他,将士們必然朕我擔憂,倒不如忍忍,刀劍之傷,忍了這幾日反倒沒什麽事了。”
“胡話……蠱毒這種東西,哪裏是耽誤得了的。”
容煜這個人心裏裝着太多事,總是将自己的安危放在最後。
江逸白說罷,搬了凳子和水盆,接過銀月手裏的巾帕,坐在容煜身側仔細為他擦着落在其他地方的血跡和髒污。
容煜看江逸白這麽認真,不由笑道:“幸虧沒帶着你去,你這麽當緊,不是要心疼了。”
落在胳膊上的帕子滞了一滞,江逸白看着容煜的腕子,心下有些發悶。
若是他在容煜身側,必然不讓他受傷的。再不然,也會活捉了那下蠱之人,叫她把解藥交出來。
“今日不要見太後了,早些休息。”江逸白叮囑了一句。
容煜正想答應,忽然想起來今日是黎國使者進盛京的日子,只道:“午後再見個人。”
“那……早些回來。”
朝堂上的事,勸是勸不住的。
修長的手指攥着被血跡染了的帕子,江逸白俯身将帕子洗幹淨。
這些年江逸白是一直被安置在宣華殿的,小孩兒身子弱,放在身邊,日日看着總會安心些。
六年多時間的朝夕相處,容煜覺得江逸白的性子還是很可愛的。
有時候還會鑽進人懷裏撒個嬌,雖然那已經是幾年前的事了。不過關于江逸白在宣華殿的往事,想起來總覺得有趣兒。
若不是親眼看着江逸白長大,任誰都想不到,現在這個溫順有禮少年,曾經一度将匕首藏在腰間,對所有人都抱着敵意。
午後,容煜用過膳食開始換衣裳。
黎國的新王前年繼位,整頓好朝中實務才想起燕國這麽個“老朋友”。
“陛下與那黎國的新王可曾認識?”阿四問了一句。
容煜起身理了理袖子,道:“自是不認得的,朕去黎國的時候才六歲。那時候宮淩該也是個皇子,朕是不曾見過的。”
或許使臣宴上有過一面之緣,可惜時間過的太久,他已經記不得。
從前的黎王性情暴虐,動辄便對下人們用酷刑,還不知這新王宮淩的性子如何。在這之前,也沒聽過這為皇子的名字。
“好生照顧小殿下,說朕今日晚些回來,叫他早些歇息。”容煜道了一句,獨自出了宣華殿。
一只白色的狗邁着長腿跟在容煜的身側,從宣華殿一路跟到了明安殿。
容煜回身看着站在不選處的“小家夥”,走過去摸了摸它的腦袋。
這是六年前江逸白從上北苑帶回來的小狗,名字叫十四,是阿四給起的。
一晃這麽多年過去,還是通體雪白,只是不大像狗了,這似狼又似狐的,容煜也不确定到底像什麽。
“在這兒等着,裏頭不能進去。”
“嗚——”
十四嗚咽了一聲,乖乖趴下來。
很有靈性的一條狗,容煜讓它等着,就絕不會離開一會兒。
容煜這次收回手往正殿去。
黎國這一行來了不少人。
為首的是個看起來十七八的小姑娘,穿着輕紗制成的外衫,胳膊在薄紗之下若隐若現。
模樣很讨人喜歡,媚而不俗,更帶着幾分少年人的朝氣。
也不知是不是這些年來經歷的事太多,明明自己也才沒多大,容煜總覺得自己跟活了好些年似的。看這麽大的人,總覺得都是孩子。
“黎國使臣折蘭,見過燕王。”小姑娘站在大殿上,左手放在右肩,以示行禮。
容煜在位這麽久,無論是哪國使臣來訪,喚的都是一聲“陛下”。這個折蘭膽子倒大,居然敢叫他燕王。
老黎王子嗣多,留下不少爛攤子,宮淩從十數個皇子中脫穎而出,想來也有些手段。派出的使者,定然也帶着幾分他的意思。
燕王……他不喜歡這個稱呼。
“不必多禮。”容煜并不打算和小姑娘計較。
折蘭彎了朱唇,道:“此次前來,密信中已有提及,黎國與燕國素來交好,還望燕王慎重考慮。”
密信是半月前到的,此次前來黎國有兩個目的,一來是新王初登大位想要與燕國結親以固王位。二來便是學習燕國的醫術。
當年老黎王宮越放容煜這頭幼虎歸山,一度悔恨至極,每每交戰都是下死手的。原是談不上什麽交情。
宮淩初登大位,想要聯姻來鞏固皇位的心思可以理解,只是燕國唯一的一位公主,已經嫁到裴家六年有餘了。
“朕無子嗣,亦無親生兄妹,這樣的境況,黎王是該知曉的。”容煜道了一句。
折蘭聞言,眸子亮了一亮,道:“我黎國的五公主,年方二八,正是待嫁的年華,燕王殿下若是覺得可行,公主可嫁來燕國做個王後。”
“王後?”
這小丫頭倒也敢說。
一國的公主做王後自是可以的,但容煜并不想因為和親之事立後。
“此事尚待商量,使者還要研習我燕國的醫術,不如先做這件事。”
燕國的醫術在各國中是出了名的,太醫院張翎的名號更是在各國中傳的神乎其神。不少人都将張翎奉為神佛,有的甚至自己平白想像,繪制了畫像挂起來已祈安康。
張翎六歲入太醫院跟随老太醫學習,九歲便給太後與先帝看過病。
容煜與張翎從小相識,當日在宮中無援之時便是長他幾歲的張翎時時為他照料身子。
只可惜君子十全九美,張翎醫術精湛,卻是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文人,有時候名聲一大,反而招惹事端。
原本密信上寫的是讓張翎出訪黎國,還是容煜一再堅持,黎國才改成了讓使者出使燕國研習醫術。
折蘭聽出來容煜有意避開立後之事,便先與容煜商議研習醫術的事。
宮裏的太醫不少,黎國看重的只有張翎一個。
容煜想了想,便讓折蘭一行人安置在太醫院附近的露水閣。
至于聯姻之事,他日在做定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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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明安殿出來,天色已沉。
折蘭這小姑娘能說會道的,吵得人腦仁兒疼。
十四還在外頭趴着,一晚上沒吃東西,小家夥看見容煜就哀嚎了兩聲。
容煜摸了摸它的腦袋,十四趁勢鑽進人的懷裏,賴着不肯下來。
容煜想了想,所幸就把十四抱回了宣華殿。
看起來肉乎乎的狗,抱起來也實打實的有份量。
容煜把十四丢給銀月照顧才準備去沐浴。
湯池的水正熱。
繞過屏風,一眼看見了剛從池子裏出來的江逸白。
小孩兒壯了不少,平日裏也沒見怎麽動,可身材卻出奇的好。
“你洗罷了。”
“嗯……”江逸白應了一聲,拿來屏風上搭着的衣裳披在身上。
雪色的薄衫沾了水汽,便愈發遮不住好身形。
容煜擡手解了衣裳,看江逸白正準備走,拉了他的袖子一下,低聲道:“陪我一會兒罷,一個人悶得慌。”
江逸白的眸子滞了一滞,然後點了點頭。
很溫順的孩子,容煜從來沒想過小孩兒長大之後會這麽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