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容煜從袖中取出一個紙包,放在桌上,“你幫朕瞧瞧,這是什麽。”
張翎聞言俯身雙手取了桌上的紙包,小心翼翼打開來。
裏頭的東西像是燒白了的香灰,張翎仔細嗅了嗅,略略蹙了眉。
“如何?”容煜問他。
張翎道:“與陛下方才說的香大致相同,卻更加了幾味烈性藥在其中,追求一時之效,容易傷身。小臣鬥膽問一句,陛下是從何處得來的這東西。”
容煜看了一眼,道:“煙花之地。”
張翎恍然,“那便尋常了,這樣的地方,用此等法子助興也是有的。”
“張卿言之有理。”
香灰是探子從餘香閣的香爐中取來的。顧雲打聽到兩個月前,有賣香料的商販将東西賣到了餘香閣。
宮裏的方子是幾代太醫們辛苦鑽研才出來的,皆不可以外傳。這香的配料能有七八分像宮中的,倒是十分湊巧。
聽顧雲說,那位譚杏兒的肚子也有快兩個月了。
若說是巧合,未免也太過巧合了些。
安陽侯這麽大費周章在裴府安插一個人,他怎麽也不能枉費了安陽侯的這份心意。
第二日下朝,安陽侯得着機會又與容煜訴了不少苦水。大概的意思是,他雖等得,譚杏兒的肚子要等不得。
容煜安撫了幾句,叫老人家稍安勿躁,打發了人以後才回了後宮。
等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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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倒是有意思,才不到兩個月的肚子,怎麽連幾日都等不得。
宣華殿,容瑰郡主正等在殿外,小郡主是容煜二皇叔的嫡女,只比容煜小幾個月。這位二皇叔與容煜的父親同年死在關外,容煜便格外照顧這個小表妹。
“今日一見,容瑰又長高了不少。”容煜不擅誇小姑娘。
穿着杏色羅裙的人見到容煜,直接跑了過去,甜甜笑道:“皇兄是最不會說話的,總不過就是長高了,好看了,這兩個詞兒來回用,我又不是什麽妖怪,總不能日日都長高。”
容煜慚愧道:“我是沒什麽清詞雅句的,朝中的文臣們不少,你想聽好話找他們去。”
幾日不見,容瑰郡主越發豐腴了些。女兒家長大了,玲珑的身段便是厚厚的冬衣也擋不住。
“那些個人卻也沒幾句真話在。不說這些了,皇兄給我的信我看了,咱們進去說。”
“也好。”容煜邊走,便解了身上的鬥篷。
阿四将衣裳仔細收好,挂在了內殿的架子上。
屋外的風很大,殿內開着窗子,被風吹着直響。
這封信是從宣華殿出去,由顧雲的手直接交給容瑰的。顧雲辦事,容煜一向放心,信中所言也簡單直白。
容瑰解了鬥篷坐下後,才問道:“皇兄的意思,是想叫我嫁入裴府?”
容煜的指尖點了兩下桌子,“朕不是要你這個人嫁過去,是要你帶着郡主乃至公主的名號嫁過去。”
“這……”
容煜道:“安陽侯老來得子,僅有兩個年紀尚小的兒子,成不了氣候。如今平白無故多出個私生女來,還非要與裴家扯上聯系,實在讓人生疑。你也知道裴三這個人,風流是有的,可斷斷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皇兄相信裴哥哥?”容瑰問了一句。
容煜道:“是,你是和他一同長大的,他的為人秉性,難道你還不知嗎?”
容瑰聞言,思量了片刻,道:“裴哥哥長皇兄三歲,心機卻是半分不長的。皇妹也不願相信他會做出這樣的事。”
裴府中人行事向來高調,也一向行的正坐的端。花樓大搖大擺的去,飲酒作畫,聽曲兒享樂,卻從來不會對良家婦女動半分心思。
今日這樣的事鬧出來,是誰都不曾想過的。好在兩家都不曾聲張,私下裏也已經有了解決的法子。
“所以朕想讓你去,倘若這一次當真是安陽侯的計策,為的應該也是借着譚杏兒與裴府攀上關系。他既然想摻一腳,朕也要摻一腳。安陽侯的女兒做妾,除了你朕實在想不到,還有誰能做裴三的正妻。”
這一番話叫容瑰心下明朗了許多。
裴家這麽大塊肉,縱使不願結交安陽侯,譚杏兒一嫁過去,在文武百官眼中,兩家也算是有了聯系。
若是皇室再派人過去,這裴府中間的水就徹底渾了起來。容瑰覺得雖然自己不會什麽運籌帷幄,勾心鬥角,但攪混水還是會的。
大燕向來不重視什麽禮節舊俗,便是尋常女子,與丈夫和離後也可輕易再嫁得如意郎君。
容瑰思量片刻,只道:“皇妹願意領命,只是皇兄得答應我一件事。”
“你且說說。”
容瑰年紀最小,是被幾個表哥哥寵大的,便是天上的星星也無不可。
容瑰笑了笑,小虎牙露在外頭好看的很,她道:“我想要送親的隊伍從皇城離開,叫整個盛京的人都知道皇兄對我的恩典。至于送親的隊伍,要由顧公子護送。”
從皇城離開是應該的,這個顧公子倒是叫容煜心中有些許觸動。
“皇妹還想着他。”顧雲這樣的人,怕是沒人留得住他的心。
容瑰道:“都說女子出嫁之時是她一生最美的時候,我想讓他看看,叫他後悔。”
“朕答應你。”
“謝皇兄成全。”
容瑰起了身,恭恭敬敬對着容煜行了禮。
還記得第一次這麽行禮,是在容瑰的父親死後一個月。
小丫頭穿着一身薄衣裳,恭恭敬敬站在大殿之中,剛行過禮就被太後拉進了懷裏。
當時的小郡主,只有這張桌子大。
每見容瑰郡主,容煜總是會想起很多事。
偏殿又忙了好些日子。
容煜忙完裴府的事才有空去看上一眼。
江逸白還躺在床上,宮人們勉強喂了些水進去。原本就瘦的人,今日看着越發觸目驚心。
容煜記得先帝走的那一年,宮裏變動不少。
冬日裏天冷,他渾身燙的厲害,可是為了掩人耳目,硬是自己撐了過去。
那時候,伺候他的老總管是被三皇叔買通的。一旦他的病傳出去,請來十有八/九不是太醫,而是對皇位虎視眈眈的三皇叔。
弱小,無助。
這是他曾經痛恨過的一段時光,江逸白正是在這個時候。
榻上的人雙眸緊閉,叫容煜想那晚在鴻鳴館江逸白看他時的目光。
清澈,堅定,還藏匿這幾分野心。
或許就是這一雙有靈氣的眼睛,才叫容煜舍不得磋磨。
夜風穿透窗子的縫隙,燭火跳動了幾下。
容煜想起來早間退朝時,裴印堂說今日就是譚杏兒入府的日子。兩家位高權重,都不想将此事鬧來開,納譚杏兒入府是息事寧人之法。
妾室從偏門而入,不得大操大辦。雖不曾向外人發請帖,只怕整個盛京都已知道裴三納妾一事。
容煜坐在偏殿,倚着桌案阖了眸子。
離江逸白昏厥已經有三日了,今日是第四天。
靠在桌上睡得并不安生,半夢半醒間許多事交織在腦海中。
容煜醒過來的時候,胳膊有些麻。身上披了件大氅,雪白色的,不是他的東西。
“陛下……”
若水站在身側,眉間略有喜色。
“什麽時辰了。”容煜揉了揉眉心。
若水道:“回陛下,才三更天。您是要回去歇息,還是留在這兒。”
容煜想了想,問他到:“那位怎麽樣了。”
若水俯身道:“回陛下,醒了。”
簡單的幾個字,但容煜能看出來若水心中的漣漪不小。
“帶朕去瞧瞧。”
容煜心裏也高興,這小崽子昏了這麽些個日子,總算是醒過來了。細算起來,來大燕的這些日子,江逸白躺着比站着要多。
兩人進了內殿,江逸白照舊躺在床上。
層層帷幔被撩開,露出一張蒼白的小臉。
病若西子勝三分,倘若江逸白是個女娃娃,該能這樣比得。
容煜看了他許久,問道:“今日怎麽不怕朕。”
江逸白帶着些水汽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同往日的審視與忖度,而是就那麽直勾勾的盯着。
許久,榻上的人才啓了唇。
“你是什麽人?”
打着顫的話,淚花在眼睛裏蘊着,想來是身上還不大舒服。
江逸白看着容煜,驀地,臉上落下兩行清淚。
容煜愣了一愣,這兩滴淚像是從江逸白的眼眶,直接落進了他的心尖兒。
若水俯身道:“小殿下,此處是……”
容煜擺了擺手,示意若水退下,若水行了禮,從內殿退出去。
榻上的人還愣愣看着容煜,似乎在極力回想什麽,卻也總想不起來,整個人都顯得很迷茫。
容煜坐在榻邊,問他道:“告訴我,我是誰?”
“不認得……”江逸白注視着容煜的眸子。
容煜看着他,又問道:“此地是何處?”
“亦不知。”江逸白如是道。
容煜眯了眯眼睛。
這孩子難不成失憶了?
容煜看着他,許久不曾言語。失憶這種事他是不會輕易相信的,可這孩子真摯的眸子叫他有幾分不忍細思。
從前宮裏的丫頭內侍,聽聞家中噩耗之時,也有這樣神志不清,驚魂不定的,與如今的江逸白有幾分相似。
是與不是,得讓張翎來一趟。
“既如此,你好生養着。”容煜道了一句,正準備離開,忽瞥見江逸白緊緊攥着被子,有些發抖的手。
“怎麽了?”容煜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