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4)
咻、咻嚕嚕,游啊游啊,你是我的全部,你能感受到我的心意嘛……”
是的,蔚筝決定向沈肅攤牌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家中早已積灰的吉他翻了出來,仔細地調音。大學裏她參加過吉他社的活動,因為學的也相當投入,哪怕水平不算太高超,但簡單的曲子要彈奏不成問題。
要給他怎樣的一首曲子,才能準确表達心意,不至于太顯擺還能藏拙,蔚筝也是斟酌再三,手上都練出了繭子。最後,她決定利用僅存的一些音樂知識,來自彈自唱一首原創作品。
Carassius auratus,金魚之歌。
“每天游來游去想吸引你
每天吐着泡泡我偷看你
今天我的目光還是離不開你
yaba~~li,喜歡你,拿出勇氣啊,好想親口對你說
我的主人,永遠喜歡你
咻嗯咻、咻嚕嚕,游啊游啊,看着你就好開心
咻嗯咻、咻嚕嚕,游啊游啊,瞧你就在我身邊
咻嗯咻、咻嚕嚕,游啊游啊,看到了你呦
咻嗯咻、咻嚕嚕,游啊游啊,我的世界都是你
一直喜歡你、一直喜歡你……”
內心的最後一處屏障,轟然倒塌。
歌詞和眼神,都是醉翁不在酒的迷戀,沈肅豈能看不懂,任意一句歌詞都足以令他繳械投降……可是他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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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盡自制力,壓下心頭湧上一陣陣的感動與激蕩的沖動,正當他不知道等蔚筝下臺要如何回應,偏巧雲甑部長這時候打來電話,他索性拿起手機,走到酒吧外頭去接。
蔚筝彈完一曲,下來的時候卻只看見空無一人的桌子,她呆了一樣坐在原處,口舌發苦。
愛一個人,就是為這個人做所有過去不可能的做的事,可是,如今的漫漫長路上只有雜草肆意橫生,再沒有叫人浮想聯翩的情誼。
沈肅,我懷着最美好的的期待,卻掉進接天蔽日的絕望——原來,這就是你。
這就是你給我的全部回應。
…
沈肅在外頭的大風中聽雲甑焦急地向他報告最新研發的機器人項目GT(Ghost Trick)在參數上出現的過錯與失誤,然而,聽了半天他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聽進只字片語,他揉了揉太陽穴,竭盡全力想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工作上,可是卻無論如何都辦不到。
只要是處理感情之外的事情,不,應該說是蔚筝之外的事,他都是可以做到專注,舉手投足皆是令人信服的魅力,讓人忍不住就想聽從差遣。
但偏偏遇上與她有關的所有東西,都可以叫他崩潰。
沈肅只能讓他們先全力善後,等他回去再研究新方案,他挂了電話,回去的時候看見那姑娘坐在那兒垂着頭,肩膀不停地顫抖,顯然是被黑暗河流般的感情吞沒了。
他想起那天晚上曾經還看到有一個名叫奧斯卡·王爾德的人類所寫的詩句,像是墨水般的字跡:每個人都扼殺他所愛的。有人用苦澀的一瞥扼殺。有人用谄媚的說話。懦夫用吻扼殺,勇士揮劍砍伐。
而沈肅既懦弱卻又比任何人都英勇。
不懼猛獸鬼神不怕刀山火海,不畏高官權重不畏風雨雷電,他甚至可以招來雷霆,只是,卻還是不敢直視她的心意。
蔚筝默默地繃緊身體,獨自對着燭火,獨自流着眼淚,再次把特意化着的淡妝哭得都暈開了。
她确實受到太大的打擊,捏着拳頭在發抖,好像掉進深不見底的漩渦,可淚水不是肝腸寸斷般的凄慘,而是因為這結果太突然,令你我都啼笑皆非。原來,親吻真的不代表親密。
我最喜歡你,已經,最喜歡你了。
☆、Part21 另一個部長
有時候,沈肅靜下來仔細理一理頭緒,他會發現蔚筝真是個讨人喜歡的女孩子。處事為人都很大度,有堅定不移的內心與積極開朗的性格,即使曾經身陷囫囵,還能抵抗得了恐懼與悲傷。
她真摯的歌與心,也讓他比任何一個時刻都看得清局勢,只要這時候走過去,那麽一切就完了。
他甚至會不顧一切将她狠狠抱入懷裏,管它什麽不可逾越的距離,只要想起那天夜晚,親吻仿佛是與生俱來就會的事情了,活在這裏那麽多年,産生感情的劇烈波動卻都是與她在一起的時刻。
可就算私心再如何作祟,沈肅也不會再繼續毀了他們的生活,哪怕不懂男女之間紛繁的感情立場,他也知道只要捅破這層紙,他們不可能再做得了彼此的知己。
內心焦慮、動蕩、煎熬,但男人面上還是極力表現得鎮定,他在幾步之外凝視着哭泣的女孩兒。
她就像一只平日裏自由自在翺翔展翅的小鳥,一不小心卻踏中空門,從碧空萬頃掉落下來,摔得遍體鱗傷。
等蔚筝拿起桌子上的杯子開始補充水分,他才走過去,竭力收起專注的目光,端坐在她面前,道:“抱歉,剛才公司有急事,我一會可能要回去一趟。”
沈肅的語氣依然低沉,但顯然已經不夠沉着。
當第一眼對上這男人讓人渾身發緊的眼眸,蔚筝心裏一陣狂跳,淚水再次滾落臉頰,她急忙拿手背去擦,用力挺直背,與他瞪視。
沈肅的溫情無可隐藏,然而,她再也不想看見他如此含情脈脈又可恨可惡的眼神,于是說:“以後不要随便‘施舍’別人,我要不起。”
沈肅徹底愣住,這才意識到他的表情一定寫滿了她不屑一顧的東西。
當初他接近她,美名其曰是為了“保護”,後來,這份感覺漸漸變了味,誰也沒有攔住他們順其自然的發展,現在徹底崩了盤。
“蔚筝,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不能讓你繼續走錯……”
蔚筝覺得此刻她真是蠢透了,明明知道告白這種事不成功便成仁,還氣成這樣實在是丢人現眼,她怎麽可能還坐在原地等他親口再一遍拒絕。
“別說了,我想回去。”
沈肅來不及多想,站起來就說:“好吧,讓我送你。”
蔚筝正要開口,早就在邊上圍觀好一陣的幾個年輕人,居然調笑着說:“哎呀,你這男人怎麽搞的,就聽老婆一次呗,大不了回家再拖房裏收拾。”
原本是無關緊要的一句揶揄,如今卻變成蔚筝這輩子最羞憤的時刻,她像被踩到尾巴的貓,扭頭遷怒沈肅:“誰稀罕你送!”
蔚筝甚至狠狠打了一下對方遞過來外套的手背,趁着眼淚還沒有滾出來,連吉他和包也來不及去拿,拔腿就跑出酒吧。
沈肅正想去追,可是礙着她的衣服和東西又沒有人管着,這才想起蔚筝連圍巾都沒戴,結果等他追出去,竟是已看不見人了。
不知不覺中瀝川市進入隆冬,樹枝接連不斷地凋零,月光清冷又氤氲。蔚筝在大街上跑了一陣,可還是抵不住嚴寒的天氣,漸漸地她凍得受不了,便停下了奔跑的步伐。
因為先前是純粹胡亂地跑,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跑到了一條再熟悉不過的路上,這裏距離蔣瑛聞的診所十分近,以前她經常來的。
蔚筝琢磨眼下要如何是好,她犟着脾氣,沒臉立刻走回去找沈肅,可又沒其他選擇,踩着沉重的腳步正想回頭,霍地,看見不遠處竟然有幾個略微眼熟的男人。
等他們走近一些,她才認出這些人,就是當日在暗訪無證攤販時惹上的地痞流氓!
蔚筝心驚肉跳,最近老覺得被人跟蹤,弄了半天,不會就是這夥人吧?
“上次你有人撐腰,算你走運。媽的,什麽新聞都敢播,你膽子也夠大的!”
為首的是那位被稱作“保護傘”的彪形大漢,蔚筝也還記得,她眼看四下無人,雖然氣還沒喘勻,卻又卯足力道,扭頭往反方向一陣瘋跑!
“別讓這女的跑了!抓住她!”
蔚筝跑得都快喘不上,只能在一處人煙稀少的工廠附近停了下來,回頭發現他們還緊緊跟着,心說這下子徹底完了。
…
沈肅不知是聽誰說過,被懦弱刺中的人,才會無法守護愛着的對方。
他也明白的,即便對蔚筝不斷地憐憫,可是,自己如果一味地對她好、照顧她,卻不能回應她的感情,那樣的她才更可憐。
沈肅也不知道何時對這姑娘産生了不一樣的感情,他不得不把思緒回撥,一樁樁事去分析,但仍然無果,“感情”這種東西的穩定性與時效性,實在讓他不敢茍同。
這世間應該有很多求而不得,沈肅看得也太多,唯有他的離開,才能讓她真正走出往日陰霾吧。
偏偏,她不僅是他一時的念想,還因為幾年前的意外,成為了他的責任。
真的能就這麽一走了之嗎。
沈肅在酒吧附近的幾條街已經兜了好幾圈,因為想着她近期可能被人跟蹤,所以心下亂成一團,好在當他來到近乎被荒廢的舊工廠,蔚筝仍然沒出意外,只是被一群人堵着,他懷揣着的所有煩躁和不安轉瞬即逝。
蔚筝知道這狀況有些糟糕,沈部長卻只是雲淡風輕地關心着她:“你沒事吧?”
她高度緊張的神經松懈一刻,連忙回答:“對不起,沈肅,是我不好。剛才太沖動了,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就……”
她噎了一下,不知道要如何再表達這份心意,沈肅也沒好到哪裏去,平日裏慣說冷笑話的口才如今全數殆盡,何況他太難表達那些想法了,也根本無法向她全部表白清楚。
“蔚筝,這件事我不知道要怎麽跟你解釋,怎麽說都是錯的,總之……不是你的問題,是我沒辦法……”
“我說你倆,他媽的當外人都不存在是吧?!”
沈肅只用眼角掃了那些旁人,哪怕是更高文明的侵略物種他都不怕了,當然從一開始就當這些渣渣是空氣。
“再啰嗦,我就把你們都插到草船上去借箭。”
……媽的。
那大漢早就看沈肅不順眼了,敢在他面前不止一次地這麽嚣張,簡直欠操。
“那就別怪咱們動粗!”
械鬥一觸即發,沈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幾步上前用單手鉗住那大漢脆弱的脖子,勁風驟起,他臂力驚人地将他直接砸向水泥地,掀起滾滾塵煙。
接下來有人被他一腳踹向粗粝的水泥牆,同伴上來群攻,男人也不再掩飾實力,來回側身躲過一次次拳腳,又将拳頭疾撲向他想要攻擊的每一處地方!
雙方一旦爆發争鬥,現場就陷入紊亂與失控,空氣裏早已充滿血腥的氣味,沈肅冷靜地出招,攔截一切近身攻擊。
他正準備去救被圍困的蔚筝,身後有人搖搖晃晃站起來,那男的掏出一把器械,于隐隐月光下發出“滋”地一聲,他使出全力向沈肅捅去!
好死不死的,竟然是電擊槍!
劇烈的銳痛随之而來,當閃出白色的電流第一下通遍沈肅的身體,他卻依然能表現得毫發無損,甚至還冷冷地轉過頭瞪住始作俑者,對方驚愕住了,恐懼從心底不斷湧出,于是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的襲擊!
他也不管是不是會弄死人,對着沈肅的身體不斷電擊,蔚筝尖叫一聲,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那人終于将沈肅徹底電倒在地……
“沈肅?沈肅!你說話!你醒醒!”
蔚筝試探地連續叫了好幾聲,發現他的胸膛在劇烈起伏,她聽見自己尖銳的嗓音,四周靜的好像再沒有別的動靜了。
眼淚滾燙地滴落在他臉頰,幸好,男人的身體好似異常強壯,在那些人近乎失去理智的攻擊下仍然能□地從地上站起來。
沈肅的表情堅硬而沉默,雙手幾乎将手持電擊槍的那人整個拽起來摔在地上,又立刻如一頭惡狼般沖上去,暴力而不需任何章法的毆打,徹底壓制對方,伴随着那人的哀嚎,總算把最後一個對手打翻!
男人的手臂青筋畢露,頭發淩亂而性感,額發稍微擋住一點臉,那眼睛裏多了一絲滄桑和微苦。
他好像在忍受什麽,發出一聲類似獸的低吼,準備啓動他的電磁防禦,然後,他們僅僅對視了一眼。
可是僅僅一眼,就像兩顆行星在宇宙中撞擊,他手中的光線炫目,令蔚筝一陣眼花,眼睛又酸又澀。
那不是誰的愛人都能擁有的眼眸。
她無法絕這片霸氣如雷電的光芒,這光芒是那麽兇殘,卻又動人不已,仿佛能重現鴻蒙初始時的震撼,而他,活像她在橋洞底下見過的那個人。
遠處像是有雷電在高空忽然不可阻遏地劈開雲層,雷聲逐漸迫近,沈肅整個人站得筆挺,在強大的風聲與肆意的自然力量之中,全身僵硬冰冷,簡直像一把自帶雷電的大劍。
或許,她只是一時迷戀,但他卻在這一刻決定,把生命中的一切,都攤開在她面前。
她喜歡的沈肅,原來不是全部的沈肅,他是雨夜裏蒼白龐大的恐怖,他是白晝裏電閃雷鳴之中出現的夢魇。
…
如果你是假的
思想靈魂住在別的身體
我還愛不愛你
如果你不是你
溫柔的你長了三頭六臂
擁抱你
甜不甜蜜
☆、Part22 假如我愛你
你不喜歡我,卻對我那麽好,對我那麽好,又不接受我的心意。
在沈肅未展露真實身份以前,蔚筝能考慮的還只是這些,可此時此刻,她已經目瞪口呆——從沒有見過這樣的“人”。
不知是不是錯覺,蔚筝感覺男人的肌肉比方才要更結實,他看着自己的目光灼灼,她心跳無法克制地急速狂奔起來。
拟态基因在沈肅的身體裏不斷變化,吞噬他人類的外貌。灰白的雙手,碧綠的眼睛,堅硬的皮膚,微微有紋路像熨燙在平整的肌膚上有些駭人,男人面目猙獰但又讓她再熟悉不過。
沈肅年輕硬朗的臉浮現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沉靜銳利的眼神像冬季夜裏的朗星,強烈的壓迫感足以使人退居不前。
任何人對于這樣一幕,無疑不是感到冰冷可怖,人類總是在潛意識中認為,醜陋的東西必然也是醜惡的。
蔚筝簡直是吓呆了,整個人像是被抽空力氣,身子往後重重一倒,坐在了地上。
廢棄的工廠倒下昏厥的三人,其餘受傷的同夥已經逃走,男人站在将明将暗的天色之間,他的眼眸純靜,像印着一個翠綠的星宇。
那當然不是人類可以擁有的面孔,碧綠的眼眸,墨黑的短發,蒼白的血色,灰白的臉上有淡淡似紋路的痕跡,那眼眸都要比平時更顯得冰涼侵骨。他堅毅的輪廓與深刻的眉眼,簡直如同快要基因突變的喪屍之王。
蔚筝發覺沈肅手臂上的皮膚也是堅硬粗糙的,估計普通的武器根本紮不進去,難怪任何人都無法傷他半分。
她僵硬地愣在原地,只能呆呆地看着“沈部長”在她的面前,半跪下英朗的身軀,好似在用某種禮儀,表達對她的歉意。
陌生的恐懼感在瞬間占據上風,他們難道竟是不同的物種,連身上的血液溫度,都截然不同!
大腦再無法運作,蔚筝手腳發軟地靠在身後的一堵牆上,她呆若木雞,想這一定只是自己的一個夢……
可惜,沈肅是真實的,他用蒼白甚至可以說是有些猙獰的面容,跪于她的眼前,他在尋求自己的寬恕。
而她心中那個與現實世界好不容易構架起來的真理之橋,已經消失殆盡。
蔚筝嘴角一抿,有些受驚過度,眼看又紅了眼眶,她東倒西歪地從地上爬起來,驚恐地就要往外跑,渾渾噩噩的間隙,腦海裏卻一閃而過沈肅的面容。
是啊,它不是別的什麽,它是沈肅,沈肅!
蔚筝向後跑了幾步,又突兀地停住整個身子,她不停地發抖,慌得不成樣,卻還是閉上眼,再次睜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陡然像是回到高中時代,但那時候的記憶早已模糊不詳,蔚筝竭力揮開巨壓與驚慌,她竟會覺得只要現在走錯一步,身後就是萬丈深谷!
這時候她隐約聽見有人說:“快走吧,等會被人發現再報警就不妙了。”
蔚筝這才想起,她剛剛表白完心意,剛剛才被那個“人”所救,一直以來受到他的眷顧,即便他拒絕她的愛意,即便他非我族類……可“沈肅”從沒想過要害她的吧。
遠處的天空依然能聽見雷聲隆隆。
蔚筝為此前的失魂落魄感到羞愧,但也明白這種強烈的不适應感可能會伴随一個人好一陣子,渾然不覺淚水爬滿了臉頰,等到她鼓足勇氣再一次回過頭——沈肅已經不在了。
蔚筝不明白他是怎麽做到的,但就在幾秒之內,他在她身後消失匿跡。
沈肅不是“人”嗎,但她活着的這個世界,怎麽可能會有這樣的事發生呢……
他為什麽要走……是早已經猜到她會是這般狼狽的異狀了嗎。
因為慢慢恢複了些鎮定,接下來的她再度被突如其來的一種哀傷擊中了,那感覺比方才的恐懼更加壯闊而寥廓,無邊無際地折磨着她。
就像這個被遺棄的空曠工廠,變作一座孤島,一個荒丘。
蔚筝的頭頂是夜空最遼闊不朽的銀河,而真正把星星放入過眼眸的沈肅,也許,是來自幾億光年外的星火。
**
蔚筝就再沒有見過沈肅。
起初,她在失眠的夜裏想起那一幕,總以為在酒吧和工地發生的一切全是虛幻的影子,那是不可相信的幻覺又出現了。
甚至,她開始懷疑“沈肅”這個人也是源于自己的想象,喜歡上他是因為他來源于她的內心。
蔚筝受到太大沖擊,她不停地、神經質地揣測,是不是自己又得了某種精神疾病,不僅僅是需要心理治療可以應付的了。
然而,每當否決一切的時候,客觀發生的事實都會時刻提醒着她,那些存在過的所有記憶,都是有跡可循的。
蔚筝的腦子裏翻來覆去都是許許多多他們相處時的細節,她記得那萦繞鼻息的屬于他的清冽氣味。
她想,這些味覺都是真的了。這種味道就曾充盈過她的心肺,現在想來,他身上的體息聞着仿佛清爽的剃須水味。
只不過,他們的距離真的那麽遙不可及嗎。
勉強在家休假了三天,蔚筝狀态不佳地來到公司,她認為有必要找鄭總監好好談一談。就分析過去鄭景行與沈肅在她面前表現的種種,也有足夠理由懷疑,鄭景行對沈部長的真面目至少是略知一二。
她快要撐不下去了,必須得找除自己以外的人,來幫助她更加堅定那些虛無缥缈的想法。
鄭景行看蔚筝無聲地垂着臉,簡直恍如隔世般的神情,早已經說明一切。
“我錯過什麽了?”
“你知道他的事,對不對。”
“你是說沈肅?”他實在不忍心,伸出手摟住她半邊肩膀,“到底你倆之間發生什麽了?”
蔚筝把當天晚上的事簡明扼要地通報給對方,直到提及沈肅的真實面目,她才踩了急剎車。
鄭景行聽下來後立刻意識到發生什麽,“你也察覺到他的‘不同之處’了?”
“果然你早就知道了!”
“我和他‘從小認識’,雖然知道的也不多。我本來就不太願意相信這種事,但也不是沒聽他說過。”
鄭景行沒有如實地、事無巨細地告訴蔚筝,一來是因為他覺得這種事輪不到外人來解釋,二來這也是試探他們的好時機。
“我、我也沒有真正接觸過這類事件,不知道怎麽處理。但我确信的是,不能就這樣當作什麽也沒發生過,不能在沈肅他把最大的秘密故意展現給我之後,我就這麽與他各安天命。”
“即便你就此離開…蔚筝,我應該說,你就此離開,才是最正确的選擇。”
“你明知道我不會,我不會的。”
蔚筝的性格鄭景行當然再清楚不過,他嘆了口氣,聽她又道:“學長,你能不能替我聯絡沈肅?現在他在哪裏,我還有好多事想要問個究竟……”
“我也想幫你,蔚筝。可沈肅在哪裏我真不直到,幾天前我們就沒聯絡了。”
蔚筝也是累了好幾天,晚上睡不着覺,如今整個人脫力虛軟,連反應也跟着遲鈍起來。
——沈肅為什麽會突然要在她面前展現那不可令人置信的一面,因為,他不會再出現了。
蔚筝又恍惚了一陣,心中揪着一般的疼,那些初時的驚駭早已逐漸淡去,她也不斷地在接受那些驚世駭俗的真相。
“我想去找他,但也只知道他的公司和家……”
“那麽你不妨去碰碰運氣吧。”
依照鄭景行的說法,沈肅也在之前向輝騰科技公司提出休假,如果他像這樣人間蒸發,不管多久,都不會留下一點痕跡,他們也都一點辦法沒有。
下班之後,蔚筝已是神色憔悴身心俱疲,但還是坐車去了那裏。她站在他的公寓門口,幾度徘徊不前,最終,才按了門鈴,對着可視門鈴喊他的名字:“沈肅——”
沒有人應她。
蔚筝又喊了幾聲,一次次按門鈴,依然門可羅雀。
她微微發怔,又察覺自己總是這樣的,從最初相識起,每一次面對沈肅,她都抱着一顆莽撞膠着的心。
終于相信了,沈肅是真真實實存在着的,他真的是她喜歡着的一個“人”,哪怕她來自另一個星系,哪怕她會害怕他真實的軀體。
記憶混亂,觸景生情,蔚筝比任何一刻都更加确定,她見過的遇過的都是真實,他是真實的。
至少,曾經的心跳與愛慕,也都是真的。過去的一切那麽美好,充滿種種讓她身陷不已的躍躍欲試。
蔚筝心底一抽,想着原來和他的遇見,真的是神明恩賜,或許,也是分別一次就再難以相見的距離。
她無助地順着門框蹲下來,孤立無援般地把臉枕在膝蓋,再也無法壓抑心頭的苦澀與難堪,想起那天在她面前展露真實形态的沈肅,竟已不覺得那麽排斥。從最初開始,她一直都對他堅持着的,不也只是一份怦然心動嗎。
真的,她最介意的早已經不是這個了,因為對他的感情從一開始就是真誠的。
只是想見一次,把這些話都告訴他,只是想有太多的話還沒來得及問他。
蔚筝抹去眼淚,想着是不是能給他留下些訊息。曾在聊天中她得知,沈肅看過一些西方的詩,似乎也很喜歡的樣子,是不是那樣的語言,讓他這位來自他鄉的旅人更容易理解。
一筆一劃寫下一首抒情詩王裴多菲的詩,把卡片塞在門縫裏,希望能借此讓他至少明白她的心情。
“假如你是露水,我願是花。假如你是天空,我願作天上星辰。假如你是地獄,我願永堕之中。”
心頭浮上更加苦澀的情緒,最後一行,她好不容易克制住顫抖的手指,才又提筆補上了一句。
蔚筝說不清究竟是覺得虧欠抑或痛惜,還是不舍或者困惑,她只是覺得很難過,很難過。安靜樓道裏依稀夾雜着哽咽聲,小小的心髒被各種感覺塞得幾乎都無立錐之地。
卡片最後寫的是:
假如你是人間客,從此山水不相逢。
☆、Part23 等待是長情
《午間食堂》欄目是由一男一女固定搭檔,輪流擔當節目主持人與外景記者的職務,這段時間蔚筝只要負責在攝影棚這邊的錄制,不用讓她勉強在鏡頭前作出食物很美味的模樣,也算幫了一個大忙。
雖然在所有人面前都盡量保持鎮定與清醒,但蔚仲作為父親不可能察覺不到女兒的反常,好幾次他都發覺她在深夜無法入睡,他猜測着是不是和那位沈先生有關,又或者是受到什麽創傷,他也沒法與她進行這方面的溝通,只能在與蔣瑛聞的電話中談及這些。
那天在電視臺附近等車的時候,她看見一輛白色大衆高爾夫,外部輪廓線條平、簡潔,緊跟時代的熏黑大燈設計,讓整輛車的顯得時尚又年輕。
她一看車牌就知道是屬于誰的,緊繃的神經不自覺松懈了一刻。
蔣瑛聞再次見到蔚筝,她面色又變差許多,與他目光接觸之後,沒有躲閃,只是語氣藏不住地有些低落:“蔣醫生,你怎麽來了?”
他走過來,居高臨下地望着蔚筝,伸出手毫無預兆地半抱着她:“外套怎麽穿得這麽薄,凍着怎麽辦?你知道今天幾度麽?”
她大概是有些凍僵了,瞬間就能感覺到他隔着衣衫微微散發的胸膛和手臂的溫度,過了幾秒才輕輕地退後半步,她離開蔣瑛聞的臂膀,但是整個人的狀态還沒從悲傷的情緒中走出來,滿腹心事的樣子。
“你這是怎麽了?”
蔣瑛聞一開始也有過她是否“舊病”複發的擔憂,然而,她的目光卻寫着并非這麽一回事。
他依照經驗推斷:“失戀了啊?”
眼看蔚筝哆哆嗦嗦卻不吭聲,他面色一白,種種猜想成了真,深深嘆口氣:“怎麽變成這種局面了。”
她繃着嗓子說:“能不能別問了,我不想說。”
蔣瑛聞一邊轉身,一邊不看她卻說:“還說你心裏沒別人。”
倆人在附近一家熟悉的西餐館落座,蔚筝着實渴望和一個人分享壓抑在心中多時的秘密,這就像是人類的天性,秘密越是驚天動地,越是讓人煎熬。
但“沈肅”卻是最堅固的一把鎖,牢牢地鎖住蔚筝心中那個大箱子,她不能再與蔣瑛聞敞開心扉去談那些天方夜譚般的故事。
何況,在蔣醫生表白那份心意之後,她也得勉力讓自己時刻去把握住分寸。
餐廳空調和外套總算讓人暖和起來,蔚筝又餓又冷,她向他道歉:“對不起,我不應該來麻煩你的。”
“又不是你心裏想要來見我,你父親擔心你的情況,我也擔心,就想挑個時間和你聊聊,我知道我們的關系變得有些複雜,但我依然是你最信任的‘蔣醫生’,蔚筝,你明白嗎。”
蔚筝低頭不語,她的眼睛失去神采,就好像快要失去那份他好不容易呵護與治療出的明媚與楚楚動人。
但蔣瑛聞依然深信,她還是堅韌了羽翼,一些風霜還算不了毀滅性的打擊。
蔚筝總覺得再三道謝,都沒法抵消心裏對他的一份罪惡感與愧疚,何況她如今吃盡了被人拒絕的苦頭,就更明白其中的萬般苦澀,果然也不該與蔣醫生見面的吧。
然而這男人卻渾不在意,只是依舊與她純粹地聊着近況,他們聊了片刻,她終于說:“蔣醫生,哪怕現在想到那些我和你聊起的過去,我也覺得不值得相信,可想而知,當時你的真誠那麽難得。”蔚筝想起什麽似得,說不清是什麽神色,“謝謝你當時給我的支持。”
“因為你的眼睛告訴我,你不是随便會說謊的人,我知道一定有原由。”
蔚筝心裏是有心事,到底有些藏不住,她只能簡單說一下情況:“我前陣子……确實遇上一些事,而且是大事……但我能想辦法自己扛下來,我可以的。”
蔣瑛聞心中說不出是什麽滋味,他的小姑娘,到底是長大了,已經不再需要他更進一步的疏導,就能抵抗那些陰暗與謎團。
或者說,是她已經找到更牢靠的信仰,是心裏有更能讓她堅強的人了吧。
他不能表露出那些妒意,只能說:“我明白了,你父親那邊我會讓他不要太擔心,你也要答應我,不要讓自己這樣消沉太久,既然說到就要做,把事情處理好,
蔣瑛聞眼底滿溢着不能隐藏的憐惜,倆人無聲地吃了一回飯,到最後他想起有件事,實在有必要告知蔚筝,便斟酌着:“我和簡瞳是醫患關系,她對我講的一些事我有責任保密,但是,有一句話我不得不說,你之前推斷崔梁亭有問題,恐怕事實也确實如此,下回真要見了他,躲得越遠越好。”
蔚筝與簡瞳最近有過幾次電話溝通,言談之間已無先前的距離感,簡瞳也早看出蔣瑛聞對這姑娘的喜歡,當然還是站在蔣醫生這邊的。
蔚筝心中訝異,無數假設在腦海中不斷湧現,然而又得不到任何肯定,她也不想讓蔣瑛聞為難,只管點頭:“嗯,我明白了,我會加倍小心着的。”
蔣瑛聞看着她在他面前依然是毫無防備的姿态,心情也稍微好些,手指輕輕抓着她的手腕,不容人拒絕。
“回家洗個熱水澡,早點睡。”
他只差一句,沒有對她說:你還有我,只要你讓我在,我就在,所以我一定會為你,我會好好替你療傷。
**
自從沈肅離開,蔚筝總會時不時拿電話騷擾鄭景行,大概也實在是被煩的不行,又過了幾天,他趁着午休把姑娘喊來辦公室,她果然還是滿臉焦慮。
鄭總監無奈:“你到底想好了嗎?”
“想好什麽?”
“蔚筝學妹,你做全所有假設了嗎?”他沉下語氣,與平時親善的模樣判若兩人,“假若這其中有一種假設,是你接受不了的,你打算怎麽面對?”
倆人無言凝視良久,蔚筝的目光依然是堅定的:“我想知道,他為什麽要讓我知道這一切,他到底什麽意思…我做過多少次假設,不管他還有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