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擁抱) 他抱着她,把她臉按……
郁唯祎一時沒反應過來, 以為蔣熠是沒考好,忙安慰:“不用非得去一個地方呀,我剛就想說周邊城市的也可以,只要離得沒那麽——”
她忙剎住嘴, 把差點兒脫口而出的心裏話咽回去。
咋這麽不矜持。
郁唯祎臉有些發燙, 怕蔣熠看出來, 于是欲蓋彌彰地找補了句“我就想說咱們省好學校還是很多的, 你別灰心”, 眼神不自然地往四周亂飄。
卻看到蔣熠一動不動地看着她,黑眸深得幽暗,沒有笑。
她心髒不安地往下墜了墜。
蔣熠閉了閉眼, 嗓音極啞:“我要出國了。”
出國?
郁唯祎緩慢地擡起眼, 身體和大腦一同陷入僵滞, 好像聽懂了蔣熠說的話,又好像什麽都沒聽懂。
傍晚的小城極美。
高考結束後的狂歡充斥着整個校園,有人歡笑,有人痛哭, 火燒雲的晚霞似乎一路從天邊燒到了地面, 熱浪滾燙,刺入人眼睛,郁唯祎感覺到眼底幾近克制不住的酸澀, 卻分不清它到底因何湧出。
“解—放—啦—”
一撕兩半的試卷被風吹到她腳下, 她周圍下起“鵝毛大雪”, 沉甸甸的書籍和試題從高樓往下扔,堆滿一地。
郁唯祎聽到自己的青春在這一刻,畫上休止符。
非她本意,非她想要。
原來高考從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解脫, 成年後各奔東西的長大才叫真正的殘酷——他們要面對離別,真正的離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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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裏迢迢的距離從此橫亘在他們之間。
天南海北。
郁唯祎很輕地動了動,幾秒空白和不知所措的怔愣後,終于找回了自己嗓音,她看着眼底赤血的少年,擠出一個僵硬的笑:“恭喜啊。”
蔣熠眸光徹底暗了下去。
按住她肩膀,附身逼近,隐忍許久的熾烈仿佛再也壓制不住:“恭喜?郁唯祎,你知道我在說什麽嗎?你知道出國——”
“我知道。”她垂眸避開他的直視,克制的眼淚都斂在了睫毛下,看到自己泛黃的帆布鞋,腳尖猛地往後一縮,掙開蔣熠,而後冷靜地開口,猶如人格分裂,用最理智的自己面對殘酷,脆弱不安的自己躲在角落,“出國很好,比留在國內好,那什麽,我沒帶手機,我得先回去給我爸媽打電話,我先走了。”
她轉身,仿佛沒有聽見蔣熠跟上來的腳步,橫沖直撞地穿過人群,到最後越走越快,幾乎是疾步奔跑,一路跑回小區。
進家,反鎖門,渾渾噩噩地把自己摔到狹窄的床。
含了一路的眼淚啪嗒啪嗒地掉了下來。
出國?
多麽遙遠又陌生的字眼,郁唯祎直到此刻才終于品出這倆字到底意味着什麽——半小時前,她還滿懷欣喜地憧憬着倆人未來,每一種她設想的可能裏都有蔣熠,他們不一定非得去一個城市,只要離得不算特別遠,她都非常高興,她甚至計劃好了,今天晚上幫他估完分後,就把所有他能夠着的好學校和專業列出來,按照城市分好,讓他等成績出來後選一個自己喜歡的。
可現在,這一切都不需要了。
郁唯祎把臉埋入枕頭,徹底僞裝不下去的脆弱一滴一滴地濡濕枕巾,手機在桌上嗡嗡震動,不給喘息的功夫又轉為刺耳的電話鈴聲,郁唯祎沒法再繼續無視下去,起身撈過,看到是爸媽打來的電話,慌忙擦去眼淚,又端起早上剩下的涼水猛灌了幾口,清清嗓子,這才接聽。
“......嗯,考完了,考得還行,難度和模考差不多,媽,要沒其他事我先挂了,晚上班裏聚餐......嗯,我知道,拜拜。”
郁唯祎臉上重新蒙着一層陰影。
望着頭頂斑駁的天花板,怔怔出神。
逼仄的單人房裝滿了一天酷熱的暑氣,西曬如桑拿,她卻絲毫不覺得熱。
潮濕的發梢黏糊糊地粘在她額頭,也許是汗也許是眼淚,她分不清,也不想動,整個人閑魚似的躺在床上,滿腦子都是循環響起的那句話,“我要出國了”。
他要去與她隔着萬裏江水的大洋彼岸。
不是簡單的出省,更不是還同屬一個時區的一南一北,是與她晝夜颠倒、倆人即将面臨的環境天差地別的陌生國度。
誰能告訴她該怎麽辦。
他喜歡她嗎?
她不知道。
那她呢?
郁唯祎苦澀地閉上眼。
年少的感情懵懂又熾烈,視線交錯時的小鹿亂撞,慌亂避開後的強裝鎮定,想隐藏卻總忍不住追随他的目光,朝露晚霜與他走一起時的怦然心動。
他明明什麽都沒對她說過,卻好像什麽都寫在了他的眼睛。
一如她克制也無法掩飾的心思。
郁唯祎機械地保持着一個姿勢,從傍晚躺到天黑。
她腦子裏曾經繃着一根名為“高考”的弦,睡眠不足精神緊張,暢想着結束後先睡它個三天三夜——可此刻,有床,無人,安靜,她卻在失眠。
調成靜音的手機時不時閃爍,在沒有開燈的房間顯得格外刺目,鬼火似的幽冥。
郁唯祎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直到饑腸辘辘的身體發起抗議。
她下床,拆開一袋面包,機械地往嘴裏塞。
咽不下,就就着水,一口一口地逼自己進食。
仿佛這樣就可以填滿心底塌陷的空缺。
郁唯祎吃完兩袋面包,從恢複精神的體力裏尋出半點當作勇氣,這才去看手機。
屏幕上堆滿了未讀消息提醒。
【蛋卷兒】:祎祎祎祎,快出來玩呀,丹姐帶你去逛花花世界!
【蛋卷兒】:考完了就不要管那麽多啦,開心最重要!定位發你啊,你想來随時來,我今晚兒通宵[錢櫃ktv]
“一中墜吊天團”。
【小胖兒】:哈哈哈我王小胖終于解脫了!以後我天天窩老班辦公室門口開黑,看他還敢不敢兇我[社會社會]
【五三再也不用做五三】:幼稚不幼稚,有本事學學我,當着黑閻王的面撕試卷,他還笑眯眯地幫我撿起來。 *
【馮川】:???我咋看到的是黑閻王追着你讓你撿垃圾?
【小胖兒】:哈哈哈這反轉差點兒吓死爸爸了,兒子你真慫!
【五三再也不用做五三】:滾,爸爸撿的是青春,不是垃圾。
【小胖兒】:真騷,寫了兩篇作文就覺得自己文思泉湧啦?還瞎瘠薄裝詩人。
【小胖兒】:兄弟姐妹們,為響應五三詩人的號召祭奠我們逝去的青春,我特此組織一場無紀律無老師的畢業旅行,不要998不要888只要188,你們就能跟着小胖兒去看星辰大海,坐着豪華敞篷超跑玩沙灘露營,來不來來不來?
【馮川】:舉手。
【學委】:+1
【班長】:帶我一個。
【小胖兒】:不要慌,一個個排隊,跑車空間有限先到先得。
......
【小胖兒】:兄弟姐妹們,我宣布,墜吊旅行團即刻成立!出發時間另行通知,請各位稍安勿躁,我現在就去聯系司機。
【五三再也不用做五三】:?艹!我就上了個廁所就沒位置了?你訂的幾人團?這不加上你才十八個人嗎?一輛中巴車綽綽有餘。
【小胖兒】:什麽中巴車,不上檔次,我訂的豪華敞篷超跑,一共就能坐二十個人,還有倆位置得留給熠哥和校花。
【五三再也不用五三】:......還超跑,拖拉機還差不多,爸爸信了你的邪。
【小胖兒】:愛信不信,本來還想給你留個後備箱,現在,沒了!
......
郁唯祎一條一條地往上翻,直到翻到最靠前的一條,指尖一頓,深呼吸閉了閉眼,這才點開。
【-】:下樓。
時間六點一刻。
她下意識起身,看向窗外,繁密茂盛的香樟樹遮蓋了人的視野,樓下漆黑,什麽都沒看到。
牆上指針指向十點五十。
郁唯祎不确定蔣熠是否還在,但她還是本能奔向衛生間,飛快沖把臉,遮蓋掉臉上淚痕,胡亂理了理頭發,然後開門。
樓道裏閃着微弱的月光。
年久失修的燈泡早已罷工。
漆黑一團的樓梯仿佛未知的世界,一如倆人前途茫然的未來,踏上去之前,郁唯祎猶豫了幾秒,一咬牙,關上門,打開手機的手電筒照明。
沒走幾步,忽然有動靜。
郁唯祎下意識繃緊身子,揚起手機正要朝前照去,被人攥住手。
“郁唯祎,你再不出來我要被你們樓的蚊子吸成幹屍了。”男生輕輕靠近,溫熱的呼吸離她鼻尖咫尺,黑眸被光照得深亮。
郁唯祎對上他勾人心魄的眼,呼吸有些急促:“你、你怎麽還在這?”
一開口,才發覺自己嗓子還是啞的,她窘迫地偏過頭想要掩蓋自己的情緒,卻被他按住。
男生眼底有灼熱的星光,一只手輕輕捧着她臉頰,另只手溫柔擦着她紅腫的眼睛,嗓音低卻堅定:“郁唯祎,我說過,不管何時,只要你回頭,我就會在你身後。”
說完,他垂下手,抱住她,掌心包裹着她長發,把她的臉按在他心口。
郁唯祎聽到他劇烈的心跳聲。
和她自己的一同沖進她耳膜。
眼淚不受控地無聲湧出。
她不是一個愛哭的人,甚至比大多數女生都堅強,上一次掉眼淚大概追溯到初中時期,跑八百在塑膠草地上摔了一跤,膝蓋大片破血,疼得沒能忍住。
她以為自己早已練出冷漠獨立的金剛心,除了生理性的痛其他情感都不會給她帶來眼淚刺激。
可當被蔣熠抱在懷裏的這一瞬,她克制許久的眼淚再次出賣了她情緒,少年的心跳如驚蟄春雷,劇烈地跳動,與她只隔着單薄卻踏實的胸膛。
郁唯祎在這一刻,仿佛與蔣熠悲喜相通地感受到了他心底巨大的無能為力。
她忽然就意識到,也許蔣熠根本就不想出國,也許他那段時間拼了命的用功正是為了留在國內——只是他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利。
成年送給郁唯祎的第一份禮物,就是學會離別。
與之不可分割的,就是學會接受。
郁唯祎逼回眼淚,很輕地,擡起手,拍拍蔣熠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