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被安排) 他艱難地開口,“……
少年眉眼間的戾氣壓制不住, 長身防禦地擋在郁唯祎面前,冷淡看着不該出現的翁晴:“你怎麽過來了?”
“你這孩子,這麽重要的活動我不過來誰過來,指望你爸啊。”翁晴責備地看他一眼, 嗓音放得稍軟, “我和你同桌聊兩句, 你先站一旁, 別走, 我一會兒還有事和你說。”
蔣熠仿佛沒有聽到。
轉身拉着郁唯祎就走,停在翁晴幾米之外,微彎腰平視郁唯祎, 嗓音溫柔卻略帶強硬:“你先回教室。”
說完, 不等她拒絕, 按着她肩膀把她往教學樓推。
郁唯祎只好隔着他沖翁晴禮貌颔首,沒走幾步,不放心地回過頭,遠遠看到蔣熠和翁晴對立站着, 長身桀骜, 眉眼間的冰冷蓋過暖陽。
時節已是立夏,春末夏初的天連風都是溫柔的,她卻莫名感到蔣熠從骨子裏透出的沁涼, 像寒山深處被陰影遮蔽而快速凝結的冰。
然後緩緩下沉。
直到所有深不見底的海和自由的風都被封閉在寒冰之下。
郁唯祎心髒沒來由地一緊, 心不在焉地回到教室做題時, 黑色水筆在草稿紙上無意識地寫劃,許久,低頭一看,滿紙淩亂的蔣熠。
她慌得一把扯掉了好幾張草稿紙, 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坐立不安地愣了幾秒,又怕被人看到,撿起來撕成紙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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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過後,蔣熠看上去一切正常,不遲到不早退,用功地看着書,每天晚上陪她在教室待到最後,而後送她回家。他甚至比以前來校的還要早,每天清晨先去小區門口接着她,陪她走過空無一人的安靜小巷,然後在快到學校時停下,懶懶散散地繞着周圍商鋪游晃一圈,才進教室。
他們之間好像什麽都沒變。
又好像有些東西在無聲葳蕤。
後來知曉真相的郁唯祎,無數次揣測蔣熠當時是在以何種煎熬又不舍的受虐心理陪着她,可她能回想起來的,依然只有少年永遠看似不正經的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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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盯着她發呆的時間更長,又在她察覺時不着痕跡地移開。
只是在偶爾給他講題的短暫時間,會正大光明地洩露幾分,一雙深黑的眼定定地聚焦在她臉上,眸光裏似乎有晦暗難明的熾烈,明顯沒有在聽。
蟬鳴醞釀着開始聒噪人耳時,他們迎來高考。
蔣熠送她去考場。
繁茂的香樟樹在他們身後留下長長的樹蔭,蓋住了少年灰暗的影子,數月前還光禿禿的樹幹如今枝桠繁盛,也将與它們一同瘋狂生長的心動悄悄隐藏。
他們在教學樓前分開。
一個向左,一個向右。
郁唯祎攥着筆袋,總覺得身後有比驕陽還熾熱的眼神,鬼使神差地想要扭頭再看他一眼時,聽到少年嗓音在她身後忽然響起。
“郁唯祎。”他像是壓根兒沒離開,一直跟着她,微垂看她的眼極其清黑,深不見底地盛滿星光,“加油,好好考。”
郁唯祎用力點點頭,擡眸沖他淺笑的小臉溫柔堅定:“你也是,我們都加油。”
他喉結動了動。
抿嘴,眸光離她更近了些,一字一頓,很輕又鄭重地說:“不管結果如何,我都會在你身後等着你,只要你回頭,就能看到我。”
郁唯祎呼吸驀地一亂,看到蔣熠說完這句話,又痞氣地沖她一挑眉,熟悉的笑意,沖淡剛才略顯沉重的氣氛,叮囑她上樓。
行至二樓走廊,她順着護欄往下看,少年依然站在她離開時的位置,長身散漫地插着兜,目光穿過空曠又狹長的距離,一動不動地看着她。
郁唯祎和他揮揮手,催他趕緊兒去考場。
朝陽映出少女轉身進教室的身形,也映出少年久久駐足沉默不語的長影。
直到第一遍鈴響,才緩慢走人。
兩天考試眨眼結束,郁唯祎正常發揮,如果浦大的分數線與往年持平,應該能上一個不錯的專業。
考完英語的那天下午,她出考場,還沒下樓就遠遠看到在花園前等她的蔣熠,腳步一輕,迫不及待地加快步伐下去找他,小臉盈着笑,彼時滿心歡喜的郁唯祎,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迎接她的将會是一聲悶雷。
......
小魚趴在郁唯祎懷裏,仰着圓嘟嘟的胖臉時不時看她一眼,有些不滿她今天的服務。
太糟糕了!沒有豪華大餐,沒有陪吃陪聊,就連按摩都不上心,鏟屎官今天是想翻身做主人嗎???
小魚不滿地“喵嗚”了一聲,擡起爪子在她床上扒拉,這才看到郁唯祎驚醒似的回過神,心不在焉地揉了它兩下,就又盯着門口兩個方方正正的大盒子繼續發呆。
算了,男人靠不住,女人也易多愁善感。
人類這種奇奇怪怪的生物怎麽老為情所困呢,害得它一只高冷尊貴的小貓還得哄他們。
小魚往郁唯祎懷裏蹭了蹭,難得慷慨地施舍自己的愛心。
郁唯祎魂不守舍地聽着外面動靜。
耳畔卻一片空白。
淅淅瀝瀝的雨還在下着,從屋檐落在窗臺,悶且低頻地沙沙作響,像調高音量後的蠶吃桑葉。
雨聲阻礙了她的聽力,也攪得她心裏一陣煩亂。
門口放着早已收拾好的行李,如果沒有剛才那兩通電話,他們現在應該已經在去東浦的高速路上——可現在,郁唯祎不确定,連下一站目的地都定好的蔣熠,是否還能和她一起繼續這趟旅行。
郁唯祎把身子摔進床鋪,緩緩阖上眼。
蔣熠看到手機上來自同一號碼的數個未接來電。
出卧室,下樓,臉上蒙着一層隐忍的不耐,一直走到确定郁唯祎不會看見的僻靜走廊,才撥回去。
翁晴的聲音從耳機裏傳來:“我還以為你眼裏早都沒了我這個媽。”
蔣熠嗓音壓得沉,仿佛沒有聽出他媽克制的怒火,平靜且冷淡地回:“有沒有你不都是我媽,血緣關系在那放着,我總不能剝皮削骨換了這身血。”
翁晴氣得差點兒沒把手機摔了:“你想氣死我是不是?我上輩子造了什麽孽,遇到你爸個混賬東西,又生出你這麽一白眼狼。”
蔣熠不為所動,劍眉不耐微擰:“你想罵什麽大可以發微信罵,不用給我打電話,也省得我一句話不如你意火上澆油。”
翁晴:“......”
她壓着火,深知這兩年性情愈發乖張的兒子翅膀已徹底長硬,繼續吵下去只會直接挂她電話,于是微微放緩聲音,“我看到你們那個節目了。”
蔣熠蹙眉,反應了會兒,才記起他們今天剛上過熱搜,不置可否地“哦”。
“這種節目,嘩衆取寵毫無道德底線,你吃飽了撐的嗎上這種節目?還是和前任一起,傳出去你以後還怎麽結婚!”翁晴說着說着音量又不自覺高了起來,呷口茶平息怒火,“所以我之前給你介紹那麽多好姑娘,你連見都不見就是擱這兒等我的是嗎?我明确告訴你,你和那個小姑娘不合适就是不合适!”
“合不合适不是你說了算。”蔣熠嗓音愈冷,“我喜歡才是唯一的衡量标準。”
翁晴捏着手機的指甲幾乎掐出青白,許久,從牙縫裏擠出一句威脅:“你要還當我是你媽,就知道只要有我在,我就不可能答應你們結婚。”
“你不答應是你的事,我辦婚禮時不請你就行了。”蔣熠無所謂地一聳肩,在聽到他媽“砰”一聲砸了東西後,嗓音沉了沉,“媽,我曾經因為你的欺騙,妥協過一次,放手過一次,這次,哪怕是死,我也絕不可能再讓她離開我。”
“看在我還願意喊你一聲媽的份上,別再阻攔我,興許你還能親眼看着我和她辦婚禮。”
雨聲漸漸低了下來。
水珠打在枝葉,晶瑩剔透地滾落,地面的石階被洗得幹淨,空氣混着青草的芳香。
蔣熠漫不經心地站在屋檐下,手機揣進兜,和跟拍攝像借了根煙,點燃。
猩紅煙頭在他指尖明滅,模糊地照出男人野性成熟的臉,他懶散地吸了口,緩緩吐出,缭繞的煙霧湮沒在細雨裏。
......
烈陽曬得蔣熠心煩氣躁。
看着幾個月還不見一次的翁晴,皺眉:“你要說什麽事?”
“出國手續給你辦好了,你班主任那邊我也說過了,沒什麽事兒這段時間你就在家好好練英語。”翁晴摘下墨鏡,輕描淡寫地一句話定了蔣熠未來,“我新找了一個外教教你,省得出去後連飯都不知道怎麽吃。”
蔣熠眉峰瞬冷,手背和額頭繃出了青筋,咬牙:“我說過,我不出國。”
“你不想就不想?你怎麽那麽大權利,我來是通知你,不是征求你意見。”翁晴一把拽住用離開無聲對抗的叛逆兒子,強調,“這件事沒有商量的餘地,你爸也是這樣想的。”
蔣熠譏笑:“你倆連日子都過不到一起,怎麽就能在我這達成統一戰線。”
翁晴一噎。
把墨鏡收進包,仰頭看着如今高她一頭還多的兒子,嗓音尖銳地磨成針,“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什麽不想出國。我前兩天見你班主任了,挺能耐啊,把所有責任都攬自己身上,說什麽沒早戀人小姑娘壓根不知道你心思,你是不是覺得你自己和你爸一樣特爺們兒?我呸,都是廢物,心思全都用在不該用的地方。”
蔣熠漠然退後,表情冰冷:“你要吵找他吵去,別搞連坐。”
翁晴深呼吸,緩慢地吐出一口濁氣,用一句萬能不變的結束語——“我當初真是瞎了眼嫁給你爸!”,強行扼住自己的怒火。
她朝蔣熠走近,嗓音微微放得柔和:“媽剛才不該把你和你爸做比較,你比他強,不過有一點你還是比不上你爸,你爸他能賺錢,你現在能幹什麽?留在國內上一個不入流的大學,畢業後直接接手家裏的公司然後被人背地裏瞧不起嗎?你覺得就你留在國內能拿到手的學歷水平,管公司能服衆?不是媽寒碜你,公司現在招個前臺都是211畢業,你別說211,你連普通一本考得上嗎?”
蔣熠抿緊嘴,乖戾難耐的黑眸沉了又沉,須臾,冷聲回答:“我管別人怎麽看我?公司是你和我爸的,不是我的。”
“我和你爸就你一個兒子,不給你給誰?”翁晴恨鐵不成鋼地戳他腦門兒,“你爸自己開的小破公司愛給你給你愛給那個狐貍精給那個狐貍精,我管不着,但我辛辛苦苦養大的公司是當初和他離婚時說好只留給你的,他休想反悔從我手裏分走一毛錢!”
翁晴嘆聲氣,怔怔看蔣熠的眼圈微紅:“媽這麽要強,咋就養出你這麽不争氣的一孩子,你說你不在乎別人怎麽看你,那那個小姑娘呢?媽可是聽你們班主任說了,她成績次次考年級第一,擱全市都能排前幾名,已經一只腳邁進名校大門,你光說喜歡人家喜歡人家,你拿什麽喜歡?拿你不上臺面的成績和吊兒郎當的性子嗎?”
蔣熠眸光微動,劍眉擰成川字,難得的沉默。
“聽媽的話,出國留學,趁大學四年抓緊時間,縮小你倆的差距。”翁晴看出蔣熠聽進她說的話,趁熱打鐵,“真喜歡真想談在哪兒上都一樣,現在交通這麽發達,回來一趟也就是買張機票的事兒,你要真相信自己對她的感情,就出去好好上學,大學畢業了回來堂堂正正地站人身邊,才配得上人小姑娘是不是?”
配得上......
年少的自尊心總是脆弱又驕傲的,不容許有人瞧不起自己,更不相信自己沒有資格站在喜歡的人旁邊。
當蔣熠用一種殘忍又悲涼的方式提前結束自己的高中生活,在高考結束的那天傍晚,看到從教學樓出來欣喜奔向他的少女。
他輕輕垂眸,緩慢地閉了下眼,心底翻滾糾纏的劇痛無聲肆虐。
他知道,是時候攤牌了。
比起郁唯祎可能會從別人口中知曉這件事的受傷,他寧願自己親口告訴她,讓這利劍先從他心口穿過,再刺到她心裏。
少女微喘着氣停在他面前,小臉閃着光,無法掩飾的歡欣。
“你考得怎麽樣?”郁唯祎極力克制着自己的語速,不想讓自己看上去那麽急吼吼地迫不及待,“等答案出來了我們可以先一起估下分,然後看能報哪些學校,東浦的大學有你喜歡的嗎?不喜歡的話周邊——”
他打斷了她。
“郁唯祎。”他低聲喊她,向來慵懶的黑眸有一瞬閃躲,睫毛微垂着擋住眸光。
郁唯祎應了一聲,大睜着眼疑惑看她,眼底的笑尚未散去,然後,看到一向灑脫随性的男生,第一次,有些艱難地輕聲開口,“我可能,沒法和你一起去一個城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