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叫家長) 他揉着她頭,“就……
郁唯祎被蔣熠擋住全身, 聽到他低聲說了句“晚點再回教室”,就被他推到下一層樓梯,然後少年飛快轉過身,拾階疾上, 擋住了朝他追來的班主任視線。
“跟我去辦公室!”嚴厲嗓音從樓上傳來, 恨鐵不成鋼, 被風吹得斷斷續續, “剛才去哪兒了?剛誇你成績有點進步又翹尾巴了......你讓我說你什麽好, 許久不惹事一惹你就給我惹個大的......居然帶壞好孩子!一會兒我就得找她談談......”
郁唯祎緊緊皺着眉,隐約聽出好像與她有關,急匆匆上樓想追上去解釋, 卻看到蔣熠跟在班主任身後, 恍若心有所感地回過頭來, 沖她微微搖頭,嘴裏無聲說了句什麽。
她沒看清,慌忙摸出眼鏡戴上,卻只來得及辨清最後兩個字。
他說, “聽話。”
郁唯祎腳步慢了下來。
無奈地揪着手, 想上前又被那句話釘在原地,只能不安地看着倆人走遠,男生瘦長的影子湮沒在走廊。
一整個晚自習, 郁唯祎都有些心神不寧。
白熾光照出她旁邊空無一人的課桌。
臨近放學, 大家陸陸續續地收拾東西, 王海磨蹭到教室裏沒剩多少人,湊到郁唯祎跟前:“校花,你怎麽還沒走?”
郁唯祎心不在焉地做着卷子,看眼門口:“等一會兒。”
“那我也等一會兒。”王海樂滋滋地順勢在她前桌坐下, 終于逮到蔣熠不在的機會能送小仙女回家,“正好送你回去。”
“不用。”郁唯祎冷淡回絕,頓了頓,裝作不經意地開口,“怎麽沒看到蔣熠?”
“早回家了吧。”王海随口道,“熠哥不是被老班叫到辦公室,挨了一頓罵,不知道說了啥,他出來後就一個教室一個教室地找造謠他早戀的人,把那群人吓得連夜買了站票,滾回家删帖求原諒了。”
郁唯祎手指一緊。
睫毛顫了顫,低垂地斂去眼底情緒,收起卷子默不作聲地塞進書包,在王海詫異的喧嚣聲中悶頭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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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下了雨。
地面潮濕,濃重的雨霧斜飛下落,打在移動的雨傘,夜幕是被五彩斑斓的傘色點綴的黑布。
郁唯祎把書包擋在頭頂。
雨珠沿她衣角下滑。
濺在地上,細小的漣漪,像少女此刻春水波動的情思。
雨水中斷了。
郁唯祎詫異擡頭,看到不知何時出現的蔣熠用校服蓋住她,一只手遮在她頭頂給她擋雨,另只手則輕車熟路地去接她書包。
郁唯祎攥着沒動。
臉上有細密的雨水,濕漉漉地蒙着清冷倔強的小臉,嗓音也難得一見地失了冷靜:“你怎麽不回教室?你知不知道我很——”
她猛地剎住嘴,把即将脫口的“擔心你”扼殺在喉嚨。
蔣熠俯身看她,眸光裏的痞氣被月色模糊,只餘下熠熠星辰:“下次不會了。”
郁唯祎被他深黑的眼看得心跳倏地一亂,不知道該怎麽回,只好微垂着眼“嗯”了一聲。
蔣熠接過她的書包,把校服往她頭上蓋了蓋,還沒邁步,又停下,拉起穿在少女身上空蕩蕩的校服拉鏈,借着月光對齊。
郁唯祎看到他只穿了薄薄的長袖t恤,急了:“你這樣會感冒。”
“不會。”他一手按住她,不讓她亂動,寬大的校服一直拉得只能看到少女的眼,這才滿意地收回手,痞痞一笑,“我身體好,不會感冒,你這種跑個八百都累的才需要重點照顧。”
郁唯祎用眼睛輕輕瞪他。
剛想說話,鼻尖灌進男生衣服上好聞的氣息,絲絲縷縷地充斥着她五官,往常算一百道物理題都不會累的大腦仿佛成了漿糊。
有些不自在地低下頭,兩只手在校服裏揪成了麻花。
迎面而來的車照亮路邊的反光鏡,郁唯祎看到鏡中一閃而過的自己,眼睛彎着,像會笑的無臉男。
......
郁唯祎臉上驀地一涼。
擡頭,這才發現天空不知何時飄起了雨,小鎮被籠罩在煙雨之中,山色空蒙。
蔣熠從她身後的車上下來,撐開傘,給她擋住風。
細雨沿傾斜的傘面濛濛飄落,在男人肩膀留下濕潤的痕跡,倆人進超市,蔣熠收起傘,推着一輛購物車,跟在郁唯祎身後,為去往下一站的路上準備些吃食。
對面有個帶孩子的媽媽,小朋友坐在推車裏,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讓媽媽給她拿零食,旁邊一對小情侶中的女孩看到,晃着男孩的胳膊撒嬌:“老公,我也想坐。”
男孩為難:“呃,好像超市不準。”
“不嘛不嘛,人家就是想。”女孩眨着眼持續撒嬌。
男孩明顯敗下陣來,被女朋友的可愛迷得七葷八素:“好好好,我一會兒就買個小推車,天天推着你。”
“嘤~就知道老公最好了~”
郁唯祎挑了幾盒水果,放進推車時,看到蔣熠定定地看着她,冷不丁地冒出句:“郁唯祎,你想坐嗎?”
“坐什麽?”他長身懶散地撐着扶手,眼尾朝下輕輕一瞥,郁唯祎反應過來,一臉的莫名其妙,“我為什麽想坐這個?”
又不安全又妨礙公衆,而且小朋友坐進去是可愛,大人坐進去只會叫人覺得很傻吧。
蔣熠“啧”了一聲,起身揉揉她頭,在她有些不自然地咬上嘴唇時,收回視線,向來輕狂的語氣難得挫敗:“就是想聽你撒次嬌。”
郁唯祎整個人驀地一怔。
有些無措。
她不止一次被人說過類似的問題,脾氣太倔,不懂服軟,就連後來接她到西覃一起生活的母親也曾忍不住抱怨:“你這孩子,怎麽一點都不知道體恤人,就知道悶頭傻幹,說點暖心話有時候比你做一萬件事都強。”
每當這個時候,郁唯祎都很想認認真真地問他們一句:“我性格這樣不都是你們造成的嗎?”
她小時候跟着爺爺奶奶長大,父母在外打工,很少回老家,只是寄些錢回去當她的生活費,爺爺奶奶嫌她是丫頭,只盡到基本的溫飽義務,從未關心過她,沒餓着凍着已算恩待,後來父母在西覃稍微穩定,接她過去生活,以為自己終于可以享受家人寵愛的郁唯祎初時有多高興,後來就有多失望,父親寡言母親嚴厲,每天早出晚歸地為生計奔波,把她當男孩子養,母親不止一次強調為了她受了多少多少委屈,把因為嚴苛的計劃生育無法再生一個的希望全都寄托到她身上,每天耳提面命地要求她唯有争氣才能對得起她。
所以郁唯祎不會撒嬌。
因為知道撒嬌也不會得到回應,所以學會把所有情緒都藏在角落。
沒有吃過糖的孩子,長大後會拼命賺夠買糖的錢給自己安全感,卻不會再奢求有人會主動把糖送到她手中。
郁唯祎低頭用力咬了下嘴,轉過身,假裝不在意地“哦”了一聲。
“熠哥?郁唯祎?”身後忽然有人弱弱喊他們,語氣帶着不确定,“卧槽真的是你倆啊,我剛才瞅了半天都沒敢認。”
男人平頭矮個,抱着一個約莫一歲多點的小朋友,看到他倆,興奮地把孩子交給身旁的老婆,用力抱了下蔣熠,“可有幾年沒見過了,聽胖子說你年前才從英國回來,是不是終于覺悟還是咱國內好啦?回來了好,多給咱國內添磚加瓦,薅資本主義的羊毛。”
蔣熠餘光看到郁唯祎別過臉,不置可否地一扯唇,淡笑。
“你現在在哪兒上班?這裏嗎?我咋記得胖子說過你人在東浦。”見蔣熠點頭,馮川開啓話匣子,嘴沒停過,“那離咱家裏很近啊,都一個省,怎麽同學聚會都不來?校花也是,年年邀請年年沒見過人,過年時老班來我們的同學聚會,還問起你倆,說挺後悔那時候找你談話的,說要不是他讓你叫家長,估計你倆也不會——”
他猛然住口,記起之前隐約聽過的倆人已經分手的傳聞,尴尬地撓撓頭,“嗨,瞧我說這幹嘛,你倆怎麽來這邊啦?”
郁唯祎有些恍惚,滿腦子都是馮川那句“讓蔣熠叫家長”——所以,那次她迄今不知道緣由的談話,其實是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的班主任真的以為他倆在早戀,氣勢洶洶地準備找他倆算賬,而蔣熠不知道用什麽方式替她擋住了班主任的問責。
她緩慢地扭頭看向蔣熠,男人依然一副天塌下來也我自巋然的慵懶模樣,說了句“旅游”就輕描淡寫帶過。
郁唯祎垂眸閉了閉眼。
“那可真巧,我也是趁着周末帶孩子來這邊玩玩,沒想到這麽巧就碰到你們了。”馮川看到老婆買完東西回來,和他倆打聲招呼,“行,熠哥,那我們先走了啊,咱們回去了再聚。”
剩下的超市之行,倆人都沒再說話。
郁唯祎心神複雜地跟着蔣熠,看他買完結賬,一手撐傘一手拎着購物袋,送她上車而後繞到駕駛位,回民宿拿行李接小魚。
他習慣走她左邊,所以郁唯祎無法看清他肩膀上小塊被雨浸濕的深痕,她靜默又飄乎地看着窗外,眼睛盯着蜿蜒下滑的雨滴仿佛入了定。
直到自己可以消化掉蔣熠又一次對她只做不說的刻意隐瞞。
他不告訴她,無非是害怕影響她高考,彼時距離高考只剩下不到一個半月——她懂,也正是因為懂得輕狂乖戾的他在某些方面對她異乎尋常的柔軟,才驚覺自己一直以來堅持的所謂自尊真他媽的混蛋。
她有驕傲,他就沒有了嗎?
這個她從十七歲愛到二十五歲的少年,何曾不是用他自己的方式愛着她,把所有的堅硬戾氣對準別人,獨獨留給她柔軟的懷抱。
郁唯祎很輕地呼出一口氣。
在她終于第一次決定放下自己所謂的自尊,準備開口,對他說,“對不起,我當初不該放手,我們還有機會重來一次嗎?”
蔣熠的電話響了。
醒目的來電備注在屏幕上閃爍,刺眼又突兀,郁唯祎不小心瞥見的一瞬,本能躲閃,想要即刻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