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青糖) “郁唯祎,你是不是覺……
郁唯祎和蔣熠真正熟悉起來,其實是在這家雲吞面店。
彼時開學一個多月。
确定自己的新同桌其實是個假大佬真學渣後,郁唯祎開始适應他每天遲到早退,不是睡覺就是玩手機,偶爾賞臉聽會兒英語的常态。
倆人鮮少有交集,互不打擾,倒也處得和諧。
只是每天都會有慕校草而來的小姑娘,趴在窗臺上偷偷看他,可惜只能看到蔣熠的後腦勺。
“姐姐,幫我把這個給蔣草。”
有小姑娘膽大,熟知每天和蔣熠相處時間最長的其實是他同桌後,一改之前對這個新校花的嫉妒,在走廊裏攔住郁唯祎,要她幫忙遞情書和一些吃的。
郁唯祎禮貌拒絕:“他桌子裏塞不下了。”
她說的是實話,被擔任情書快遞員的不止是她一人,蔣熠的那些朋友每天都會替他收到大量情書,零食直接攔截只把情書放他桌裏,蔣熠從來不看,每次都是等到書包塞不進去,才會掏出來一并扔掉。
“姐姐,那你就先把其他人的丢了嘛,把我的放進去。”
郁唯祎有時候真想知道這些小姑娘怎麽想的,不好好學習怎麽滿腦子都想着早戀,還能想出從源頭上解決競争對手這種有點兒損的主意。
她沒了耐心,直接回教室。
蔣熠在座位上懶洋洋地換了個睡姿。
後腦勺依舊沖外,一只手擋着臉,緊閉的睫毛垂下暗影,骨節修長的五指微微曲着,仿佛撩動少女心的琴弦。
走廊裏一陣紅了臉的嗷嗷叫聲,郁唯祎被吵得耳膜疼,塞上耳塞。
等做完一套理綜試題,郁唯祎才意識到教室裏已經沒幾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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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空着,蔣熠的書包也沒了蹤影。
郁唯祎拿上餐卡去食堂,瞅了一圈,不是窗口關閉就是剩下的清湯寡水,她沒胃口,去學校外面的小吃街。
巷子熙攘,還沒過晚飯時間,都是附近的學生。
早黑的天投下淡淡的月色,郁唯祎走到最裏面的一家店,正要進去,被攢動的人頭頓住了腳步,猶豫之時,熱情的老板娘已經招呼她:“有位置有位置,快進來吧。”
進去後,才發現老板娘說的有位置和她想象中的大相徑庭。
熱氣氤氲的小店裏,每張四方桌前都坐滿了人,唯獨最裏面那張桌子,只有一個醒目又出衆的存在。
背對她的少年姿态慵懶,瘦瘦高高的身形在地上落下影子,微低着頭,半露的後脖頸修長——她以為有位置是裏面還有一間店面,沒想到是只有蔣熠那桌對面沒人。
郁唯祎四處又看了一圈,發現大家要麽是剛吃要麽是在等餐,只好走到蔣熠對面落座。
他擡眼,看到是郁唯祎,懶散散地一颔首,算是打招呼,又低頭繼續看手機。
熱氣騰騰的雲吞面很快端上桌。
郁唯祎嘗了口,暗嘆叫絕,鮮蝦飽滿的雲吞肉質肥美,銀絲面勁道爽口,再蘸點店家秘制的醬汁,溫熱下肚,初秋的寒氣就從身體裏被驅逐。
難怪這麽多顧客。
郁唯祎吃到一半,發現蔣熠還在慢悠悠地挑韭黃,不解:“你不吃,為什麽不提醒老板不要放?”
蔣熠看她,一本正經的語氣:“沒有韭黃的雲吞面是不完整的。”
郁唯祎:“......”
你也沒吃進肚子,它依然是不完整的啊。
她把蔣熠這毛病歸結于閑的,埋頭繼續專注美食,吃完一碗,覺得沒吃飽,跑去問老板娘:“可不可以只做一小份雲吞?就放四五個就可以。”
老板娘笑着點頭,沖裏面喊了句“一小份雲吞,半人量”。
郁唯祎解決完後加的半碗雲吞,蔣熠也剛好吃完。
倆人一前一後出門。
月光變得稀薄,夜幕濃郁。
郁唯祎回學校,身後卻突然傳來句,“你往哪走?”
“回學校啊。”
“放假了你不知道?”
郁唯祎一臉懵。
路燈在她身後落下昏黃的暖色,她眼睛微微大睜,小臉素淨清美,像只不食人間煙火的白天鵝。
蔣熠看着這個每天只知道學習的書呆子同桌,沒忍住,失笑:“這周十一,學校放一天假。”
郁唯祎這才恍然大悟。
正要回家,記起書包還在教室,轉身沿着回學校的方向。
蔣熠奇怪,稍微一想,明白過來。
不緊不慢地跟上。
郁唯祎走了沒多遠,就看到少年被拉老長的影子,停下腳:“你怎麽不走?”
“先送你。”蔣熠無所事事地發了善心,随手把校服領子立起來,擋住風,“太晚了。”
郁唯祎想說不用,但看到少年玩世不恭地站着,姿态随性卻不容反駁,沒再拒絕。
郁唯祎住得離學校不遠,租的房,在附近居民樓。
他把她送到小區外的路燈,看着她進去後準備轉身,郁唯祎喊住他,“你等我下。”
幾分鐘後,郁唯祎拿着一團灰色的東西跑下來,遞給蔣熠:“我爸的圍巾,新的。”
少年只穿了件單薄的短T,外面松松垮垮地套着并不禦寒的校服,領子立着,擋住了棱角分明的下颚線。
初秋的天說冷就冷,偶爾一陣風過,寒氣逼人,他送她回來的路上,雙手一直抄着兜。
蔣熠看着明顯與他氣質不搭的圍巾,嘴硬:“我不冷。”
郁唯祎不懂男孩子在某些事情上的執着——比如大冬天也不會穿秋褲,凍成狗也要把腳踝脖子露出來——她只是非常誠懇地給出建議:“一會兒你就冷了,天氣預報說今晚有五到六級大風。”
那就把我直接刮回家吧。
懶得走路的金貴少爺如是想,低頭,看到書呆子同桌依然固執地遞着圍巾,看他的表情真誠中又透着一絲對他腦子的懷疑,被打敗。
那條圍巾在蔣熠下車後被風刮得快打回母胎原形時,到底還是圍上了。
別說,還挺暖和。
隔天去學校,蔣熠把圍巾還給郁唯祎,她随手塞進桌兜,專注地盯着試卷,正在苦思冥想一道物理題。
須臾,男生忽然懶懶開口:“晚上一起去金榜園?”
金榜園就是那家雲吞小店。
郁唯祎一愣,扭頭看他,嘴裏還咬着遇到難題時習慣上嘴的筆帽。
他聳聳肩,清透的眼依然渾不在意的野痞,一副她答不答應都無所謂的态度。
郁唯祎懵了幾秒,猜測他大概只是感謝她的圍巾,點點頭。
男生散漫地一揚眉,似有若無的笑,忽然伸手在她筆杆上彈了下:“吃筆帽會變傻。”
他動作不算用力,但輕輕蕩開的餘震還是震得郁唯祎嘴唇一麻,她沒好氣地看他一眼,乖乖吐出來,低頭做題,眼尾不自覺地微微一彎。
......
“小姑娘,給你多加了半份雲吞。”老板娘笑着端上兩碗熱氣騰騰的雲吞面,把大的那份推給蔣熠,“你的也是老樣子,面多一些。”
郁唯祎沒想到老板娘還記得她的吃飯習慣。
那時候運動量大,每天早起跑操又十幾個小時的連續刷題,腦細胞也耗得多,飯量達到史上之最。
現在再吃同樣的東西,別說加量,就是一正常量的小份雲吞面她都吃不完。
郁唯祎猶豫着是不是再拿個打包袋裝走,蔣熠仿佛猜出了她的想法,站起身,往老板娘又要了一只空碗。
放到一旁,他漫不經心地垂眸挑着韭黃,語氣聽不出情緒:“吃不完給我。”
郁唯祎心髒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
他說得自然,毫無狎昵地延續着過往對她的照顧。
他們明明還保留着相愛時的種種默契,卻又分明形同陌路。
她低頭扒口熱湯,大口大口地吹着滾燙的雲吞,熱氣湮沒了她眼底同樣溫熱的水霧,她咽回去,将雲吞囫囵吞咽。
仿佛在以此證明她吃得完。
蔣熠停下手。
一只手按住她,另只手直接去分,見她還試圖拒絕,他氣笑了,混不吝的語調冷了下來:“郁唯祎,服個軟會死嗎?”
不會。
可服個軟會教她産生依賴。
曾熾烈到以為這輩子就是他了的戀愛沒教會她撒嬌,分手更不可能,郁唯祎在這場力量懸殊的拉鋸戰裏最終敗下陣來,看着蔣熠撥走她一半的雲吞,把剩下的推給她。
飄渺升騰的熱氣像一條楚河漢界,隔開悶頭吃飯的倆人。
吃完結賬。
老板娘在收銀臺後慈愛地看着他倆,絮叨:“好好的啊,別生隔夜氣,兩口子哪兒有不吵架的,你讓讓我我哄哄你就過去啦。”
郁唯祎嘴唇動了動。
還沒開口,蔣熠已經收起手機,沖老板娘一笑:“轉好了,謝謝。”
倆人出門。
電線在他們頭頂筆直延長,割裂出盡頭有些熟悉的灰白建築,郁唯祎看他也不開車,只好跟在他旁邊:“為什麽不解釋?”
蔣熠走在靠近馬路的那側,留給她半邊被光暈染的長身:“為什麽要解釋,她誤會還是不誤會都影響不了我們的關系。”
郁唯祎無言反駁。
新沙一中的标志已經清晰映在陽光下,郁唯祎跟着蔣熠走過大門,耳邊灌進聽不真切的歡笑聲,然後看他停在了一片矮牆下。
稀疏雜亂的矮草東倒西歪,被一茬茬學生踩住了命運的喉嚨,怎麽都長不高,算是以一種稍顯滑稽的方式見證着校園裏的光陰如梭。
郁唯祎對上蔣熠的眼,有些沒緩過神:“我們要爬進去?”
蔣熠:“不然你以為正常方式咱倆進得去?”
郁唯祎:“......”
當着全國網友的面爬牆,她一管着幾十號人的部門小領導不要形象的嗎?
算了。
她仰起頭,看着蔣熠遞來的手,猶豫一瞬,放上去。
反正這種帶壞小孩子的行為,後期剪輯也會直接cut掉的。
男人掌心寬大,骨節有力,溫熱地穩穩包裹着她,稍一用力,就把她拉上了矮牆,而後松手,輕松躍地,風從不知名的方向遙遙吹過,卷起他衣角,他回身看她,伸出手。
郁唯祎低頭看到他望向自己的臉,痞帥輕狂,一如當年。
心底的裂縫被砸得更深。
回憶就像還沒有長出的智齒,你以為自己與常人無異,該吃吃該喝喝永遠不會受到影響,可它不動不搖地藏在那,偶爾微末地冒出頭,就攪得人五髒六腑一片狼藉。
......
“小仙女,這周我們和三中打籃球賽,一起來看呗。”王海嬉皮笑臉地湊過來,伍杉在一旁附和,“對對,一起一起,有小仙女給我們當啦啦隊,看我們不把那幫兒子虐得滿地找牙。”
郁唯祎專注地埋頭做題,仿佛沒有聽到。
她糾正過很多次不要這樣喊她,可她越不讓,習慣和人唱反調的男孩子仿佛越來勁,到最後只能以假裝無視的冷暴力來應付。
王海他倆卻習以為常,一邊念叨着“小仙女是不是又戴着耳塞”一邊往她面前湊,拿手在她卷子上跳起了手指舞。
郁唯祎被吵得煩不勝煩,正要冷臉拒絕,對面響起兩聲悶響,緊接是此起彼伏的“哎喲哎喲”。
郁唯祎扭過頭,這才看到蔣熠不知何時醒了過來,厚實的英語詞典挨着他手,內頁慢慢回落。
“熠哥,你平時不都睡得挺沉的嗎?”王海委屈地揉着被砸疼的腦袋,和“難弟”伍杉一起往後縮了縮。
蔣熠晲他一眼,清透的眼是鮮少對朋友的乖戾,吓得倆人趕緊兒回座位。
郁唯祎小聲說了句“謝謝”。
蔣熠不置可否,懶洋洋地轉着筆,過了會兒,問她:“你來學校這麽久,知道體育館在哪兒嗎?”
郁唯祎老老實實地回:“不知道。”
她平時的生活可以用“無聊至極”幾個字來形容,每天都是教室食堂兩點一線,自從體育課被各主課老師輪流占據後,她在校園裏去過的最遠的地方就是每天跑操的操場。
蔣熠用那雙深黑的眸子看她,同情中帶着一絲真摯:“周日下午一點,籃球賽,我們是主場,體育館一層,你有時間可以來看。”
郁唯祎是在周日從食堂出來後,才突然想起蔣熠和她說過的比賽。
體育館離食堂不算遠,隐約能看到稀稀疏疏往裏走的人群,她看眼時間,回教室,拿了本袖珍詞典和筆。
周日下午不上課,半天自習,算是給了許多學生正大光明逃課的理由。
進到一層,郁唯祎吓了一跳,沒想到這麽多人。
自發形成校草應援團的小姑娘們比比皆是,占據着觀衆席上的最佳看臺,叽叽喳喳聲蓋過了場上喧嚣。
郁唯祎搜尋一圈,挑了個角落,摸出眼鏡戴上。
球場上稀稀拉拉地站着幾個人,大多是生面孔,除了王海和伍杉,其他多是和他們不同隊服的三中學生。
沒看到蔣熠。
她收回視線,低頭背單詞。
周圍嘈雜,有些懊惱忘帶耳塞的郁唯祎正想找紙,攢成一團當耳塞用,手裏的詞典被人拿走。
少年在她旁邊落座,無處安放的長腿微微曲着,一條胳膊閑散地搭在椅背,他偏過頭,被穿過人群的燈光勾勒出清爽球衣,骨子裏野性張揚的荷爾蒙絲縷地潛入她鼻尖:“你沒聽說過一句話?All work and no play makes Jack a dull girl。”
他說話總帶着漫不經心的語調,講中文時就已是格外撩人,沒想到英語發音也挺标準的,放網上大概是能讓姑娘們蘇斷腿的類型。
郁唯祎無奈地笑了下,糾正:“是boy。”
“都一樣。”他站起身,無視周圍一衆女孩的花癡,痞痞地一歪頭,示意她跟他走,“坐這看不到,跟我去前面。”
彌漫的光在他身後輕輕着色,映出他清亮深黑的眼睛,那個時候郁唯祎就在想,他這麽輕狂不羁的男孩子,會有一天為一個女孩子動心嗎?如果他動心,又會長長久久地愛着她嗎?
後來她知道了。
他會。
可這些,都已經與她無關。
郁唯祎閉了閉眼,壓下腦海中呼嘯閃過的回憶,松手,下墜,人跌入他懷中。
他穩穩接住她,紳士手穿過她腰腹兩側,卻沒立即放開。
風聲被心跳湮沒的一瞬,她聽到他呼吸擦過自己耳邊,“這麽幾年,你是怎麽把自己弄這麽瘦的?你是不是覺得你過得不好,我心裏就會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