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百爾所思
瑾娘以前聽說過有一種情結,名叫斯德哥爾摩綜合征,也叫人質情結。就是被綁架者會對綁架者産生依賴感甚至傾慕,瑾娘最害怕的就是不知不覺間産生這樣的心理,愛上胡亥。這樣無疑是對高漸離的一種背叛。
然而胡亥來終南山別墅的機會卻越來越少了。據他所說,他老爸秦始皇對他是青眼有加,經常花好幾個時辰與他讨論政事國事,以至于他頻道進宮,一舉一動都有人盯着,少了許多同瑾娘相會的時間。他每次去見瑾娘,都不免好一陣唏噓外加真情告白,簡直感人至深。他要是有點文采的話,恐怕都能寫出“走馬蘭臺類轉蓬”之句了。
見他表現得如此不舍,瑾娘感覺機會來了,試探道:“既然如此,殿下何不将我安置鹹陽城內,也方便你往來。”
胡亥一口回絕:“不可能。鹹陽城人多眼雜,你被人發現怎麽辦,離開我怎麽辦。我是要同姐姐永遠做一處的,生在一處,死在一處,必當謹慎行事。”
他兀自飲酒,瑾娘心下有些煩亂,胡亥年紀不大,卻挺有定力。當他的野心被豢養大時,也許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終南山人煙稀少,附近住着的佃農樵夫幾乎沒有人到這邊來,侍女又看瑾娘得緊,她跑出去也不大實際。而且這裏離鹹陽宮四十多裏路,她一個弱女子,就算跑回鹹陽宮去,又能怎樣?
冬日嚴寒,過得也快。到來年的三月份,春暖花開,終南山上桃花盛開,在一片綠褐色間,像是偶爾飄過的幾朵緋雲,終是不及她家鄉宋子城之外的桃林。
大概也只是因為桃林花樹之下不見了斯人。
瑾娘穿越過來已經是第二年了,算算年齡,宋瑾今年應當是十七歲了。一日胡亥過來,忽然問起她的生辰,把瑾娘給問住了。因為是半路魂穿過來的,她連宋瑾的生日都不知道,她只得随口說了一個日子。胡亥算了算,嘆息道:“怕是在那時候,我和父皇正在東巡的路上呢。”
瑾娘問:“陛下又将東巡?你也同去?”
胡亥點點頭,撫摸着瑾娘的臉頰:“他去泰山封禪,丞相諸公子也同去,可能需要幾個月。若我能攜你一塊去該多好。”他嘆了口氣,無限惆悵。
四月份,始皇第二次東巡,胡亥也跟着去的。因為臨行倉促,又不能授人以柄,故胡亥沒有同瑾娘告別,而是差人送了許多金玉寶石給瑾娘,算是對她的慰藉。
胡亥一走,瑾娘便在此時開始積極運作。她幾乎是與世隔絕,身邊的人也都是忠于胡亥的,地利人和等同于沒有,但是她卻有絕佳的天時。瑾娘摸清楚了身邊幾個侍女的情況後,決定先從荷華下手。
荷華為人老實木讷,既不會亂猜疑,嘴巴也嚴。瑾娘先偷偷在絹帛上修書一封,在其中包了根金條,密封在竹筒之中,然後以(胡亥送過來的)重金賄賂荷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只說要将一封書信送去給從前的恩人,否則寝食難安。古靜當年也是學院辯論隊的小小骨幹,一通大道理再加上苦情戲份說出來,直把荷華姑娘弄得懵了,願意稍助瑾娘一臂之力。
胡亥府上的人每月大概有一兩次會來到此處,送來金錢絹帛等物,也傳些口信之類。這些送東西的人都是胡亥培養的心腹,瑾娘直接在他們身上打主意未必行得通,所以才繞了個彎,從荷華身上下手。
到了月底,傳信的人再來時,荷華便拿了瑾娘藏了書信的竹筒,以自己的名義托人将這竹筒送到鹹陽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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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信中,瑾娘先許下高官厚祿,又說自己是始皇寵妃,困居終南山中,只求介時助她一臂之力,讓她在返鹹陽宮內即可。語氣哀痛懇摯,卻處處顯露出“幫我你就會很有錢,不幫我我就把你滅口”的高端感。
信送出去容易,送去給誰卻是十分關鍵的一着棋。瑾娘思考許久,決定送去給誰卻是十分關鍵的一着棋。瑾娘思考許久,決定送去給蒙肅的兄長,蒙嘉。雖然在蒙肅死後,她還利用她哥哥有點不厚道,但各取所需,蒙嘉心中但凡有貪念,也就怨不得瑾娘。
蒙嘉受荊軻和蒙肅的事情所連累,已被貶為庶民,居住在鹹陽城郊,從天上掉下來一個讓他再度封官加爵的機會,他豈會放過。
盡管這封書信很有可能會被截,但就算被截,也在瑾娘的料想之中。因為趙高和胡亥俱不在鹹陽,鞭長莫及,哪怕計劃敗露,瑾娘仍會有翻盤的餘地,至少不能将賭注全部押在這小小一封帛書之上。
過了一月後,一日上午,忽然有人敲了胡亥別居的院門,原來是個途經此處去鹹陽的人,在山中迷了路,看到有人家便過來問路,順便讨水喝。
此地人煙罕至,也不知他是怎樣迷路才摸到了這裏來。侍女給他倒了水,驅他在院中休息,說屋裏有女眷,不方便進來。瑾娘本來在樓上擊築,聽到門口動靜,走出來查看。讨水的客人冷不防擡頭往屋裏看了一眼,正瞟見瑾娘掀開帳幔向他這邊望過來,眉目如畫,眼中又如含着說不盡的愁怨,煙雨一般彌漫開來,連終南山青黛色的山影似乎都被襯得失了色。
客人看愣了,也不躲避,就直勾勾看着她,直到瑾娘像是受了冒犯般,蹙起眉頭,放下帳幔,不見了佳人身影,他才回過神,連連拱手道歉,口中說:“冒犯了夫人,小人改日定當過來賠罪。小人姓蒙,住在……”
侍女将瑾娘推回室內,又催那人趕緊走,言語之間甚是不客氣:“我家娘子不喜見外人,要不是她心善,非要殺了你。你就當從來沒來過此處,不準再來了,快走快走。”
那人也不生氣,道了謝就離開。待人走後,瑾娘才落寞地對侍女道:“以為是殿下來了,故下樓相迎,原來是個不知哪來的狂客,讓妾空歡喜一場。”她這樣楚楚可憐地一說,侍女也不好再責怪什麽,只溫言勸慰了兩句,這事就算過去了。
瑾娘獨自一人上樓繼續擊築排遣無聊。在四處無人之時,她斂了悲戚的神情,嘴角彎起,挂上了笑容。那讨水的人口音聽起來是鹹陽城中的人,就居住于附近,怎會在終南山中迷路?臨走時,他又說他姓蒙。
此人定然是蒙嘉派來打探虛實的,說不定還是蒙嘉本人。那封信果然順利送到了蒙嘉手裏,倒是給瑾娘省了不少麻煩。等到始皇東巡回來途徑終南山,瑾娘可還有好戲要演呢。
她和蒙嘉相互間連一句話都沒有講過,只因為共同的利益,就結成了聯盟。
四月底,桃花謝盡,山上草木皆綠,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引人喜愛。瑾娘自然不知道始皇現在在哪裏,可她卻知道,嬴政将于泰山封禪,勒石為證,昭告天下,證明他是這天命的皇帝。她不知道皇帝在做什麽,可是卻知道皇帝将會做什麽,這種感覺還真是挺微妙的。
只是,關于她自己的命運,瑾娘卻一無所知。就算她是穿越過來的,有着無與倫比的外挂,也要和所有人一樣,艱難地在泥濘中匍匐,不知道前面的路是什麽樣子,不知道是誰又在前方等着自己。
五月裏,瑾娘練熟了七根弦的築,同時又将《明月千裏寄相思》的譜子用秦時記譜,類似于工尺譜的方法刻在竹簡上,托荷華送去給蒙嘉,讓他找樂師練熟。也許因為初聽此曲時的驚豔,嬴政十分喜愛這首曲子。
過去瑾娘在夜裏給嬴政擊築時,每當她擊了這首曲子,嬴政都會暫停手下的動作,擡頭出神地聽上一會兒。他從來沒有向瑾娘詢問這首曲子叫什麽名,許是不屑于去問吧。
瑾娘發覺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間開始回憶起嬴政的言談和舉動。他不曾許給瑾娘什麽,但他一揮袖什麽都可以給瑾娘;胡亥許天許地,許了瑾娘許多東西,卻什麽都給不了她。
高漸離更不用提了,既不曾許過她,也什麽都給不了。可她偏偏就愛高漸離。
最熱的六月過了。在山中也不甚熱,胡亥這座別建在個臨着流水的好地方,夏天過得反而十分惬意。除了每日無從打發的無聊,瑾娘都有點想長住此處了。如果自己和蒙嘉的計劃行不通的話,她說不定就認命留在胡亥身邊。人生苦短,就算胡亥最後死于非命,她宋瑾也能享上幾年福。
七月一至,落上幾場雨,天氣便也就冷了。在這段時間之內瑾娘一直未和蒙嘉通信,然而有一日,荷華卻突然給瑾娘拿來了一片小小的竹簡,上面只有寥寥三個字:七廿六。
這當然不會是密電,而是蒙嘉提示她的日期。七月二十六日,離眼下也只剩四五天了。蒙嘉的消息自然比瑾娘要靈通得多,始皇東巡快要回來了,可能在七月二十六日左右便會途經瑾娘居住的地方。
瑾娘将竹簡拿去燈燭上燒掉,露出笑容來。好戲即将拉開帷幕。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