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羽觞醉月
胡亥因為蒙肅的出現而十分不悅,接下來走在走廊裏一直都鼓着臉不再說話,手卻緊緊扯着瑾娘,生怕一不留神,她就會轉身跑了、消失不見一般。瑾娘無奈,只得柔聲跟胡亥說話,期初胡亥還賭氣不理她,耐不住她連連哄勸,也就笑開了,繼續同她談笑。
他說:“我定要造一間很大的屋子給姐姐居住,還要用黃金打造一張築,讓姐姐整日擊築給我聽。”
瑾娘說:“妾是始皇陛下的樂師,要為殿下擊築恐怕也非是妾能左右的。”
胡亥垂下了腦袋,忽然又哼了一聲道:“管他呢!總有一天,我十八公子會做到的,會讓你在舒舒服服的大房子裏給我擊築。”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從應門和前殿那邊傳來的動靜,人們的腳步和說話談笑聲漸大,在後面的走廊中都可以聽得到了。
“殿下,我們當回去了。”瑾娘出言提醒。
胡亥歪頭道:“宴将始,我們留在此處不合适。回去也好。”兩人轉身往應門走時,他猶戀戀不舍地抱着瑾娘的手臂,甚或往肩上探去。瑾娘被他這動作弄得渾身僵硬,卻又不敢推開他,直捱到了應門,瑾娘在跪坐一地的樂師中挑個空坐下來,仍然感覺胡亥隔了老遠盯着她,那目光弄得她十分不自在。
宴飨開始時,鐘鼓齊鳴,兼之琴瑟築埙之聲,氣勢十分浩大,衆人随之高歌,聲音直破雲霄。其後便是座上觥籌交錯,暗潮洶湧。但是這些同瑾娘都沒有關系,夜色籠罩,北鬥星在天穹之上格外明亮。她的肚子餓得咕咕叫,見身邊有樂師從袖口裏偷偷拿出幹糧往嘴裏塞,方才恍然大悟,可惜自己沒有經驗,此時只能挨餓了。
瑾娘稍微挪了挪發麻的腿,有個宦官躬身從後面繞進來,一邊輕聲地喚:“宋瑾!”瑾娘回過頭,見那個宦官十分面熟,原來是始皇召她時引她入宮的那人,連忙欠身道:“大人,瑾娘在這裏。”
那宦官将手中一團物事塞給瑾娘,低聲道:“高先生囑咐我給你的。”瑾娘看手中是用荷葉包裹蒸熟的谷物飯團,忍不住鼻尖發酸,連忙道謝後又問:“高先生在何處?”
宦官說:“先生在陛下身邊擊築,心裏卻還挂念你。”
瑾娘只得點頭,然後将那點食物緊緊攏在手心裏,聲音發哽,什麽都說不出來。她不知道盲眼的高漸離是怎樣在嬴政面前藏下這些食物,又是怎樣拜托宦官給她送過來。
夜色漸深,衆人也都有了醉意,許多人離座在宮中秉行走;樂師亦倦,曲聲零零落落,忽見幾名衛兵拖拽着一人從道旁下去了。那人手裏還抱着一張瑟,暗自低泣,也不敢高聲。
瑾娘身邊有名老樂師低呼一聲:“哎呀!那可不是陵嗎!”卻也不敢大聲去喚,只連連嘆氣,揉着手中古琴的弦,讓琴發出暗啞的聲音,像是在哀哭一般。
瑾娘湊過去問道:“老人家,那是怎麽回事?”
老琴師說:“始皇喜歡聽二人奏樂,一人主奏,另一人以伴,但是這新來的琴師高漸離擊築樂府中人都還不甚熟悉,難以相和,故陛下聽樂音散亂,便将那琴師殺掉。陵是我的好友,鼓瑟甚佳,不想也……”說罷哽咽搖頭,不願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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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娘不敢再問,心裏卻十分奇怪。嬴政明明知道她的築音能和高漸離的築和到一塊去,為何不傳她到座前獻藝?而是一個一個地殺樂師?她站起身來,欲在混亂的人群中混入應門之內,剛在道邊無人處走了幾步,忽然冒出來兩個侍衛攔住她道:“樂師不得邁過此處一步。”
瑾娘說:“我是樂師叔宋,陛下召我去座前擊築。”
宮中都知“瞽夫人”叔宋,與高漸離是舊識,擊築甚佳,為始皇賞識,瑾娘以為她這樣說,這兩個人就會放她過去了,沒想到他們倆的表情絲毫沒有變化:“別的樂師我們不管,只燕國叔宋一人,我們不能放,這是大人吩咐的。”
“哪位大人?”瑾娘有些疑惑地問道。她才來鹹陽不過幾個月,所相識的能被稱作“大人”的,也就蒙肅和尹維風了,可是他們總不會派人攔着不讓自己走進甘泉宮的應門,而且他們也沒有能使喚宮內侍衛的權力。
那兩個侍衛不說話,轉身離開了。瑾娘抱着築在原地發了會兒愣,又憤憤跪坐下,這都是個什麽事啊。不多時,又一個樂師被幾名侍衛給拉下去了,不知道拖到哪裏,但是肯定是性命難保。瑾娘看在眼裏,雖是早有耳聞秦法嚴苛,但親眼所見,仍是覺得很受刺激,自己現在吃着前世的老本似乎混得還不錯,但為人奴仆,不知道哪一天腦袋就不在脖子上了。
圓月高懸,第四個樂師被拉下去了。那是名女子,一邊被士兵粗暴地拽着跌跌撞撞走在路上,一邊低聲抽泣。瑾娘回頭看了一眼,月色明亮,加上院中燒着燈燭,讓她看清楚了那名樂師的臉,忍不住失聲呼了出來:“阿瑞!”
這名欲被處死的樂師竟然是以前她在燕宮中的朋友嬴阿瑞。阿瑞看向瑾娘這個方向,忽然間眼睛睜大,就像是見了鬼一樣,大呼出聲:“宋瑾!你竟然在此處!卻看着我們一個個被處死!你心腸這樣狠毒!”話沒說完,早被身旁的侍衛捂住了嘴。阿瑞身後跟着一名男子,穿黑衣束法冠,看起來官爵不低,他厭惡地擺手道:“大呼小叫,胡說八道。幸好沒教陛下聽了去。就在此處勒死算了。”
一名侍衛立刻解下冠帶,在掙紮不斷地阿瑞脖子上纏了一圈,雙手扯住冠帶兩頭一用力,只見阿瑞雙腿拼力蹬了幾下,頭垂了下去,不再動彈。
瑾娘還沒有從方才阿瑞指責她的那一番話中回神,就見阿瑞轉眼間已經死在她的面前,驚得目瞪口呆,腦子裏一片空白。她有一種隐約的感覺,阿瑞是因為她而死的,但是又不怪她瑾娘,而是有心人在背後的操縱,瑾娘也只是一顆棋子而已。
到底為什麽?短短的數秒之間,瑾娘怎麽都理不出頭緒來。
下令勒死阿瑞的那個人向瑾娘走過來,瑾娘不由自主地向後挪了一點,生怕他也把她一塊勒死,同阿瑞去作伴。只見那人走到瑾娘面前,陰森森道:“你就是樂師宋瑾。”
瑾娘點點頭,覺得此人說話跟尹廠長一個德行,估計又是一個廠長。想不到這陽剛鐵血的大秦帝國內,也有不少廠長。
那人說:“請姑娘随我來。”瑾娘有點發怔,沒有動,早有兩個侍衛過來将她架起來,往應門之外拖去。她心中叫苦,不是吧,自己也要被殺了?這麽坑爹?才穿越過來不到一年就莫名其妙被殺了?
高漸離聽聞她的死訊,會傷心難過嗎?然後他是不是就要在築中藏鉛,去殺始皇了?瑾娘嘆口氣,将心中憂思一一壓下。
一個侍衛忽然從後面追上來,對那個廠長低聲道:“趙大人,陛下喚你。”
趙廠長頓住腳步,別有深意地看了瑾娘一眼:“我這就過去,你們好些安置這姑娘,稍微出點差錯,我不饒你們。”
聽這位趙廠長的意思,并不是要處死她?那又要怎樣?瑾娘覺得自己完全被搞糊塗了。她跟着幾名侍衛走到一座小樓之前,被安頓在樓上,侍衛轉身離開,瑾娘獨自等待着。紅燭高照,桌子上還擺放着酒菜,瑾娘卻一點胃口都沒有。不多時,就有人推門走進來,笑容和煦,一如窗外圓月柔光傾灑:“姐姐,今晚奏樂可還辛苦?”
“十八公子殿下?”瑾娘疑惑,“你怎會在此?”
胡亥端起酒壺斟酒:“多虧趙大人幫我這個小忙,父皇召你擊築時,推說你身體不适,未能前來,所以才換得我倆獨處的機會。”
瑾娘恍然大悟,難怪嬴政沒有召她,難怪阿瑞說是瑾娘害死她的。瑾娘咬着牙低聲道:“殿下這是欺君!”
胡亥不以為意地說:“趙大人會在陛下面前打理好的。”
“趙大人?”
“中車府令趙高大人,也是我的老師,可以信任他。”
……原來那位趙廠長就是傳說中的趙高啊,還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呢。
正思考間,胡亥忽然又靠近瑾娘,道:“姐姐,今晚我倒是弄清楚了很有趣的一件事,是有關你那故識蒙肅的,你可願意聽?”
瑾娘點頭:“殿下請講。”卻忽然打了個寒戰。她只是同蒙肅打了個招呼,胡亥立刻就下去調查此人了,若胡亥知道她是傾慕着高漸離,豈不是到明天時,連高漸離的祖墳都會被刨出來?
胡亥滿意地笑了,笑容中頗有些天真的意味:“姐姐,你離家時家中失火,你可知,那火是何人所放的?”
瑾娘震驚地看向胡亥狀似人畜無害的笑臉:“難道是蒙肅所為?”
胡亥笑道:“正是。”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