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花褪殘紅
春日短暫,轉眼間桃花梨花紛紛凋謝,柳樹葉子長成了深綠色,到了暮春時候。
自那日高漸離擊築震驚四座後,他就時常被有些頭臉邀去家中為座上之賓,名聲之大,竟有郡外之人驅車而來,專程為聽高漸離一曲,聽罷無不深受感動,贊不絕口。
高漸離不知道是怎麽想的,但他好像并不讨厭這樣的日子。也許是他就喜歡如此被人矚目,被人肯定。
瑾娘悶悶地坐在樓梯上,托着下巴,聽堂上傳過來的築音。
她還不太适應這樣的高漸離,就像他站在高高的雲端,而瑾娘只能在地上仰望一般。她走上樓,将父親送她的築拿出來,定定望着。
築面上亂七八糟,被瑾娘在五弦合适之處标滿了音名,這是為了方便演奏。她右手拿起竹板,左手同按三根弦,輕輕撥下。嘩啦一聲,是個和弦。這是瑾娘自己琢磨出來的,築的新奏法。
高漸離正在樓下座上擊《宛丘》之聲,忽聞樓上也有人擊築,且配合《宛丘》,如是為旋律伴奏,聲音圓融和諧,節奏配合得天衣無縫。
來客很驚訝地問:“可是天人為先生築聲所感,擊築來和?”
高漸離笑了笑:“是主人家的小女兒,亦會擊築。”
衆人交口喟嘆,道這女子也是不俗之人。
把酒言笑間,蒙肅忽然闖進酒館中來,瞟了座上高漸離一眼,勉強行個禮,便找到宋康,附在他耳邊道:“康郎,我有事要同你商量,且借一步說話。”
宋康心裏暗道不妙。前兩天鹹陽來了消息,要調蒙肅到鹹陽去,連接替他的縣長都已經拟好了人選。蒙肅此來,當然不會是真心同宋康話別,定是要帶着瑾娘走。
他心裏轉了轉,暗下決心。瑾娘是他小妹,焉能讓她被蒙肅帶去山長水遠的鹹陽做妾,死生不聞。他家裏又不是沒錢也不圖官爵,豈能賣妹而惹人恥笑。
三妹倒似與馮襄關系不錯……宋康一沉吟,如今馮襄因擊築而頗得風光,不若讓瑾娘嫁他得了,也好一口回絕了蒙肅。馮襄無家,娶了瑾娘定是住在家中,只要他宋康還在,就斷不會讓瑾娘受半點委屈。而且馮襄樣貌脾氣都還不錯,不算配不上三妹。
蒙肅将宋康引至城牆之下,開門見山道:“康郎,兄長嘉來書,讓蒙肅赴鹹陽。我懇請帶你妹妹去鹹陽,我已置辦大宅子,兼有珠寶無數,金銀成箱,布匹千斤,能讓瑾娘過上富貴生活。”
果真如此。宋康暗道自己所料不差,又恨蒙肅連謊話都說得面不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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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康做出愕然的樣子,故意惶恐為難道:“蒙大人請降罪,康自作主張,已将三妹許了馮襄。”
蒙肅臉微沉,卻沒有發作,只有些低落地說:“既是如此,那便算了。蒙肅斷不強人所難。就此別過。他日相見,再敘舊事!”說罷,轉身匆匆離去,宋康喚他,他也不應,想是失望透頂。不過他糾纏瑾娘許久,如今說算了就算了,卻讓人稍微有些驚訝。
宋康哼着小曲回酒館,算算日子,春末夏初時,附近大一些的縣上會有市集,叫瑾娘去看看,她定然會很是高興。宋康忙着料理酒館,脫不開身,讓她嫂子帶她去,他又不放心,不如讓馮襄跟着一起去好了,反正他心意已決,要将三妹嫁他,如今馮襄小有名氣,兩人同行,也不至招來太難聽的議論。
他把馮襄叫過來,交代一通。馮襄自然唯唯諾諾地應。說實話,宋康有些看不起他這窩囊的樣子,但妹婿脾氣太壞也不好,難免委屈三妹。過兩三日,聽聞方城有集,高漸離就帶着瑾娘搭載別人的牛車,去趕市集了。
能去稍微遠一些的地方瞧瞧,瑾娘倒是很高興的。她穿越過來月餘,只在城外樹林河堤轉轉,沒見過市集是什麽模樣,況且還是和高漸離同行。方城既至,高漸離先跳下車,小心翼翼地伸手把瑾娘抱下車來。當他們并肩走在陌上時,瑾娘暗想,便是夫妻,也不過如此了吧。
昨晚嫂子跟她說,宋康做這樣的決定,八成是想将瑾娘嫁高漸離。瑾娘只嗯了一聲,卻不知說什麽好,也分不清心下是喜是憂,大概兼而有之。
高漸離娶了她,一輩子隐姓埋名安安分分在宋子城過日子,或許也不錯,至少不會有殺禍臨身。
想到歷史上高漸離最終落得的結局,瑾娘忍不住又往身旁人的胳膊上湊了湊,直感覺他的溫暖傳到她身上。高漸離以為瑾娘是怕走失,便伸手牽過她的袖子,手心裏的溫度隔着一層衣袖,熨在她腕上。瑾娘覺得安心,又憂這安心會稍縱即逝。
高漸離笑她:“我頭回見瑾娘的時候,你也這樣牢牢攥着你長姐的袖子呢。”
“頭回?”瑾娘一怔。她是才穿越過來不久的,以前的事情倒不知道。
高漸離似是心情十分愉悅,道:“那時是個冬天,我一個無家之人,不知道該去哪裏。到傍晚時雪下得十分大,我坐在城裏人家房檐下躲雪,一邊琢磨晚上又去哪裏混一夜,天寒得厲害就忘了餓,只是冷得臉都發紫了。這時候有兩個姑娘打着傘從道一邊過來,走在前面的是你姐姐瑤娘,走在後面的就是你了。我還記得那時候你穿着舊白袍,裏面卻圍了紅裙子,小臉也凍的通紅。可是你随着瑤娘自雪裏一步步走向我的模樣,現在還在我眼前晃一般。”
見瑾娘不語,高漸離嘆了口氣:“也是,那時你不過七八歲,瑤娘也就跟你現在一樣大。”
倒不是瑾娘真不想說什麽,而是她真不知道瑾娘的過去是怎樣。她想了想,問道:“在那之前,先生又做什麽呢?”
高漸離說:“做做零工,有口飯就行,打發着日子就能過。”
瑾娘望着身邊人來人往,覺得這秦朝的市集也沒什麽可看的。貨物就那麽些,人雖然絡繹不絕,比起招聘會上的人海實在差得遠。
高漸離牽着瑾娘,在一處攤子停下來,俯身買了些絲弦。一枚半兩錢能換一小绺,握在手上,像是灰白雜摻的拂塵。高漸離買了弦,正欲離開,轉頭見瑾娘目不轉晴盯着攤鋪一角放着的幾個黑陶埙,露出溫柔而無奈的笑容。
他往瑾娘肩上輕輕一拍,俯身去和攤主講了幾句,把袖裏的半兩錢給遞過去。等到兩個人離開這鋪子時,瑾娘手中已經捧着一個黑色的秦埙了。她挺想問高漸離為什麽要給她買這只埙,想來想去也不知如何開口。大概高漸離也只當這是件女孩子喜歡的小物事吧。
集市上有賣花環的,不知是用什麽晚開的花所編成,五顏六色看起來煞是新鮮。瑾娘喜歡那般花團錦簇的模樣,高漸離見了,去買了兩個來。頭上戴不住,都套到頸上去了。
瑾娘見高漸離一個男人頸下卻堆滿了紅的黃的花,忍不住掩口而笑,高漸離也不介意。眼看到了哺時,趕回宋子城吃晚飯已經來不及了,高漸離就帶瑾娘去吃飯攤子上吃了碗不知道叫什麽名字的東西,才搭了順路的牛車往回走。
瑾娘也覺得累,坐上車後就倚着高漸離的胳膊,高漸離笑了笑,攬過瑾娘的肩膀,讓她的頭靠在他頸窩處,花環在他頸下散出一股宜人的草香氣味來。天色已經晚了,沒人專門去觑兩人的臉色。
瑾娘倒是覺得,高漸離臉上比她更紅。
不多久,已經見到宋子的城牆了,卻見晚霞之下,城內有一處濃煙滾滾,直沖雲霄。
“哪裏失火了嗎?”瑾娘還在奇怪,雖說城裏的樓大多是木制的,材料也都經過原始的防火處理,而且平時家家戶戶用火都十分小心,春末又不算幹燥,怎麽會說失火就失火?
“不妙,看那方向,怕是主人家。”高漸離仰起臉來,憂心道。
瑾娘看了看濃煙冒起來的方向,的确,就算不是自家着火,也是附近的人家,而且房子連成一片,一處起火,附近都會遭殃。
牛車停在城外,兩個人急匆匆往城裏走去。瑾娘緊張地雙手挽着高漸離的胳膊而不知。雖然她對宋康沒太多的感情,但也不希望房子被燒,不然她以後可住到哪裏呢……
兩人才進城,瑾娘就覺得腳腕發痛。這木屐實在是太難行了。她咬着牙不吭聲,只勉力跟上高漸離。
路上忽然走過來一隊官兵,攔住二人去路。帶頭的是瑾娘在酒館中見過的曹裏正,他身邊跟着一名華服高冠之人。曹裏正見到兩人,一指高漸離道:“尹大人,此人就是那樂師了!”
尹大人上下打量高漸離一番,對着曹裏正陰森森笑問:“當真?”
曹裏正說:“日日相見,斷不會認錯。他就是葉康家的門人馮襄。”
尹大人擊掌道聲“好”字,對高漸離假模假樣一揖:“馮先生,我總算見到你啦。如今,可是要有天大的好事落到你身上。”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有點後悔選史向題材了,因為之後會發生什麽大家都知道……
厚着臉皮求評(??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