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漸行漸遠
高漸離把瑾娘拉到他身後,冷冷道:“馮襄不圖榮華,好事于我無關。請讓開,我主人家失火了,我要回去看看。”
曹裏正斥責:“豎子真不識好歹!你可知這尹大人是誰?尹大人是專程從鹹陽過來——”
尹大人伸手制止曹裏正說下去,目光陰恻恻的,看了看高漸離,又不懷好意地看躲在高漸離身後的瑾娘。瑾娘疑心這尹大人是個宦官,他那目光和做派跟電視劇裏的東廠廠長有那麽些神似。她擡頭望着遠處黑煙,肚裏七上八下的。為何這火燒了這麽久,還不見人來救火?
尹廠長陰陽怪氣地說:“馮先生,你可知道,你的名聲都傳到陛下的耳中啦。他也想聽你一曲,只能委屈你跟我們走一趟。”
聽到“陛下”這兩個字,高漸離跟被電打了一樣,渾身一顫,映着晚霞的臉色慘白。瑾娘從身後握住了他的手,高漸離反握的力道之大,幾乎讓瑾娘皺起了眉頭。
高漸離說:“請容我先同主人告別,再取上我的築。”
尹廠長咧開嘴假笑,露出森白的牙齒:“不必。主人家曾待你如下奴,何必告別?至于築琴,陛下自然會為你準備天下最好的築,以南山的桐木為身,東海的冰絲為弦,西園的嘉竹為板,定不會辱沒你擊築之能。”
話說得客氣,竟有兩名軍士拔劍出來,上前就挾持起高漸離,把他往城外拖去。瑾娘轉轉眼珠子,一咬牙,抱着高漸離的腰不肯放,哭喊出聲:“先生,先生,你不要走!”
瑾娘方才大致想了一下,鹹陽來人要帶走高漸離,宋子城裏就莫名失火,還不見有人奔走救火,哪有這麽巧的事?估計是人刻意而為之。如果是這樣的話,她父親,大哥,大嫂恐怕已經遭遇了不測……瑾娘自打穿越過來頭一回感覺到如此恐慌,她只剩高漸離了!
因為只剩高漸離,她拼死也不能放。高漸離掙紮不過這一群官兵,他如果非要去鹹陽不可的話,瑾娘也要跟他一道去。她卻不知道有什麽理由可以跟他一塊走,又惦念着酒館中的哥哥嫂子,心亂如麻,越是讓自己冷靜,越是慌亂得無所适從。
高漸離明顯也慌了,他被幾名軍士推搡得站不穩,瑾娘又哭鬧不已,連忙對瑾娘說:“瑾娘,你快回去啊,此事同你無關。”推擠間,瑾娘揣在懷中的埙掉落在地上,居然還沒碎,骨碌碌滾到尹大人腳下。
“先慢着。”尹廠長音調怪怪的。他俯身撿起陶埙,舉在手中:“這位姑娘可是也懂音律?”
“跟她沒關系!她什麽都不知道!你們放她離開!”高漸離大驚,急急而辯,越是焦灼,越讓人覺得姑娘同他的關系非同一般。
曹裏正點頭哈腰說:“尹大人,請聽小人一禀:這姑娘是馮襄家主的女兒,名叫瑾,也善擊築,馮襄擊築時,瑾姑娘在樓上相和,甚是動人。”
尹廠長冷笑了兩聲,摸着下巴認真打量起瑾娘來:“瑾?瑾瑜匿瑕,好名字。嗯……人也是美人,又會鼓琴,陛下當不會責怪我們多帶一人回去。”
軍士聞言,早有人走過來,像提小雞一樣将瑾娘扛起來,放在肩上。高漸離用力掙紮,竟将挾着他的官兵甩開,往前奪了一步,剛沖着尹廠長說了一句:“大人,此事與她何幹……”早被衆人一擁而上,按倒在地上,拳打腳踢,那張白淨的臉抵在塵土裏,脖頸上的花環被扯得粉碎,豔紅的花瓣踩進泥中,瑾娘看在眼裏,覺得胸口發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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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廠長裝模作樣地在一旁說:“唉,我說你們這群莽夫……別傷着他的手了啊,他可是樂師,手壞了,我們都要掉腦袋。”
烏雲掩了天上的月亮,地上車輪聲辚辚,從黑暗的路上軋過去。
這群宮裏派來的人,居然喪心病狂到連夜趕路。秦朝的車子坐起來別提多難受了,因為沒有減震措施,颠得人五髒六腑都要出來了。瑾娘初時還在傷悲離鄉離家,甚至沒和他們再見一面,後來被颠得癱倒在高漸離的懷裏,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黑暗的車廂內,高漸離以手撫着瑾娘的額角,輕聲問:“瑾娘,你可有事?”
他的手溫暖極了。瑾娘阖上眼睛,握住高漸離的手,虛弱道:“我沒事,倒是你……”
“我……我不足惜,只嘆牽連了你,這鹹陽宮,實在不是當去之處。”
瑾娘悶悶哼了一聲,手緊緊抓着高漸離,不肯放松。尹廠長坐在車外,押送的官兵都在車外列隊而行,車內就他們兩個人。馬蹄聲,車輪碾過地面的聲音,蓋住了兩人的聲音。他們之間輕聲說什麽,都不會被人聽了去,只有天知,地知,兩人知。
高漸離附在瑾娘耳邊,小聲地說:“瑾娘,你可知,我其實并不叫馮襄。”
瑾娘在黑暗之中看不到高漸離的表情,只閉着眼睛,有氣無力地反問:“你是高漸離?”
她感覺高漸離攬着他的胳膊緊了緊,過了好久,她疑心高漸離都已經睡着了,才聽到高漸離小聲道:“正是,我就說高漸離……荊卿刺秦不成後,秦王曾搜捕過我,但我躲起來了。我本來是要随荊卿而去,卻茍活至今,把你一家也牽連進去。我琢磨這回進宮也活不了多久……”
瑾娘伸手去掩高漸離的嘴,因為天黑看不清楚,将手伸到他鼻子上去了。
“千萬不要說你就是高漸離,不論對誰……”
如果嬴政永遠都不知道他就是高漸離,他的眼睛也許就不必瞎了。
兩個人身體挨得太近了。瑾娘感受得到高漸離身體的溫暖,正如高漸離也能聞到瑾娘頸上猶挂着的那個花環的香氣。
車颠得跟過山車一樣,星星和月亮都聽不見。他們能聽到馬蹄聲,還有軍士偶爾說一兩句話。瑾娘心裏有種感動的情緒,卻不知為何而感動。
也許不是感動,而是悲哀。
也許是最卑微的滿足。
也許只是希望能和他厮守,別的,還來不及去想。
不知道是瑾娘先擡起頭來,還是高漸離先低下頭去。兩個人的鼻尖挨在了一起,随後是鼻下的唇,慢慢貼做一處。兩個人都似在等,也似早就等不及了。瑾娘覺得很暖和,全身的感覺都用來感覺唇上柔軟的觸感。黑暗中什麽都瞧不到,瑾娘卻知道高漸離就在她身邊,因為他身體這樣真實而溫暖……
車忽然停了下來,兩個人俱一驚,彼此分開端坐,心砰砰跳着,面紅耳赤,好在黑夜裏也看不出端倪。
尹廠長掀開車廂上的簾子,對車廂裏說:“稍停個一小會兒,二位自便。”
瑾娘連滾帶爬跳下車去,深吸了幾口外面新鮮的空氣,方覺得舒服了一些。高漸離怕瑾娘受傷,連忙也跳下來跟着。瑾娘四處環望,不知到了何處,四處都是矮丘,看不到一點燈火,也看不到路延伸至何處。
軍士點了火把,加上天上還有星星,瑾娘轉頭看到高漸離臉上有好幾處擦傷,頭發也弄亂了,像個落魄公子。
待又要出發時,高漸離扶着瑾娘上車,剛坐定,卻聽到後面傳來馬蹄聲響,飛馳而來。
尹廠長本來坐在車頭,忽然詫異地“咦”了一聲,握着腰間的劍道:“這麽晚了,誰還在趕路?”
話音落不久,馬蹄聲已至,馬背上是一名身着綠袍的年輕人,見到尹廠長,勒馬跪在地上拜道:“小人蒙肅,乃中庶子蒙嘉之弟,見過尹大人。”
高漸離和瑾娘在車中聽得清楚,俱是一驚。蒙肅牛皮糖般黏過來什麽心态?眼下這種情況,他莫非是想要将瑾娘帶走?
尹廠長森冷一笑:“你不必自報家門,我只問你,我公事于身,車裏是陛下的貴客,你又是幹什麽?”
蒙肅道:“小人去鹹陽投奔兄長嘉,既然是一路,可否讓小人随行?”
尹廠長想了想,冷冷一點頭:“也行,你騎馬跟在後面罷。”
蒙肅大喜,又問:“車上有一人是蒙肅故識,大人何不開恩,讓小人得以一見?”
尹廠長只是冷笑一聲,不再理蒙肅,轉身命人驅車繼續趕路。車輪轉起來,整個世界仿佛又只剩下瑾娘和高漸離了。
“蒙肅怎麽也會跟過來……”高漸離喃喃道。
瑾娘挪過去抱住他的腰:“管他呢。”
高漸離初時還有些僵硬,兩個軀體貼在一起,瑾娘的呼吸撲在他臉上。他慢慢伸手抱住瑾娘,扣着她的後背,生怕一不留神她就會消失一般。瑾娘的臉貼在他頸窩裏,高漸離擡起她的下巴,低頭輕輕吻上去。
也許兩個人只吻了幾秒鐘,瑾娘卻覺得過了兩千多年……大概從古靜猝死的時候,她就開始盼着這一刻來臨吧。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秦朝從石家莊附近到鹹陽要走多久
不過感覺有馬的話,半個月應該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