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無常 傘下的身影腳步微頓,繼而淡淡說……
時間過得飛快, 南玉每天忙着談戀愛做蛋糕,鐘靈焰不怎麽玩手機了,整天不知疲倦地臨摹從南玉身上描下來的胎記, 南玉時不時好奇地問他描這個做什麽, 鐘靈焰總是漫不經心開玩笑說:“娶媳婦用”。
南玉便高貴冷豔地親他一口, “呸, 誰要嫁給你。”
不知不覺到了南玉生日這天。
破廟這天提早閉門謝客,在院子裏支起炭爐, 準備來場熱熱鬧鬧的燒烤聚會。
施甜甜早早下了班, 去學校接了丁昊一起來了破廟,醜醜正在院子裏和黑貓搶食, 突然鼻子抽了抽, 聞到了熟悉又親切的味道。
它猛地擡頭看向大門口,一眼便看到了丁昊的身影。
它嗷嗚一聲朝丁昊沖去, 炮彈似的把自己砸進了丁昊懷裏。
一段日子不見,少年又長高了一截,臉上七七八八的舊傷痕也淡了不少, 顯出一張白淨帥氣的面孔。
他笑着在醜醜山藥蛋般凹凸不平的大腦袋上揉了一把, “想我了吧。”
醜醜忙不疊的嗷嗚一聲, 搖着尾巴發瘋似的在丁昊懷裏打了個滾。
院子裏炭火青煙袅袅,一旁桌子上擺滿了各種燒烤食材, 南玉今天穿了件淡粉色寬松衛衣,頭發紮了個清爽的馬尾,坐在爐子邊笑眯眯看着鐘靈焰往炭爐上擺肉串。
施甜甜走過來笑嘻嘻地說:“你們去巷子口擺攤賣燒烤吧,就憑咱弟這顏值,脫貧致富那不是分分鐘的事嗎?”
鐘靈焰無語地瞟了施甜甜一眼,南玉笑眯眯地說:“等我看膩了再說吧。”
鐘靈焰:“……”
施甜甜把生日禮物遞給南玉, 南玉笑着說聲謝謝,接過來随手打開看了一眼,又連忙塞回袋子裏。
她偷偷瞥了鐘靈焰一眼,見他正低頭往肉串上撒調料,似乎沒留意她們這邊。
Advertisement
于是她小聲跟施甜甜抱怨:“這衣服布料也太省了吧……能遮住什麽?”
施甜甜随手捏起一顆草莓咬了一口,笑嘻嘻地小聲說:“給你和弟弟助助興。”
南玉:“……”
一向自诩厚臉皮的南玉也禁不住面紅耳赤起來。
鐘靈焰在一旁面無表情翻着肉串,火光映在他輪廓分明的面孔上,掩住了他耳朵上那抹可疑的紅色。
兩個人的目光不由撞在一起,旋即又故作若無其事地淡淡錯開。
自從那天在沙發上險些擦槍走火,兩個人的相處反倒越來越彬彬有禮了,連南玉自己都覺得納悶,默默垂涎了這麽久的人,怎麽就不好意思下手了呢?
施甜甜瞧出南玉神色裏的一絲羞赧,詫異地小聲問道:“你倆還沒?”
南玉輕咳一聲岔開話題,朝抱着醜醜的丁昊招招手:“丁昊,過來吃東西。”
丁昊應聲走了過來,把自己準備好的生日禮物遞給了南玉。
“小南姐生日快樂。”
他略顯羞澀地說道。
南玉笑着接過禮物打開,是個很漂亮的八音盒。
“謝謝啦。”
她高興地說。
丁昊說聲不客氣,把醜醜放在地上,去洗手給鐘靈焰幫忙。
有未成年在場,施甜甜也沒辦法再繼續少兒不宜的話題,她掃視院子一圈,随口問道:“小八小九呢?”
南玉指了指燈火明亮的廚房:“做生日蛋糕呢,他們說生日蛋糕不能自己做給自己。”
說話間,小八小九一人捧着蛋糕,一人拿着蠟燭和盤子走了出來。
蛋糕賣相着實不敢恭維,但南玉卻覺得這是媽媽走後她吃過的最可口的生日蛋糕。
燒烤的香氣彌漫在小院裏,小八喝得有點高,搖搖晃晃跑進卧室裏,拿出一個包裝精巧的紙盒子遞給南玉。
“生日禮物,嘻嘻。”
南玉放下啤酒罐子,笑着接過盒子打開,從裏面拿出一雙白色長筒絲襪來。
她一臉不解地問:“送我的?”
小八點點頭,大着舌頭說道:“貓咪長筒襪,長度剛到大腿,陪了死肥宅那麽多年,我目測姐姐這雙腿穿出來的效果沒人能比。”
南玉:“……”
今天是什麽日子,不約而同調戲壽星日嗎?
鐘靈焰遞了一串烤好的雞翅給南玉,突然不鹹不淡地開了口,“敢調戲我女朋友。”
小八笑嘻嘻的臉瞬像被海嘯席卷而過,什麽表情也沒剩下來,過了好半天他才突然發出一聲殺豬般的嚎叫:“什麽?你倆啥時候在一起了?”
小九正把自己親手粘的一支貝殼帆船遞給南玉,聞言手一抖,小船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摔成了兩半。
他彎腰撿起摔壞的小船,眼淚啪嗒啪嗒掉了下來,不知道是哭自己辛辛苦苦做了兩個星期的生日禮物,還是哭自己還沒來得及咂摸出滋味就已經五雷轟頂的單相思。
小八見鐘靈焰酷酷的牽了牽唇角,不肯再多說一個字,便轉頭去質問南玉:“姐,真的嗎?”
南玉笑眯眯的點點頭。
小八震驚過後很快就接受了這個現實,因為他早就瞧着倆人有點古怪了,他笑嘻嘻地轉向鐘靈焰:“哥,我是不是你親弟,這雙絲襪我姐穿上,嘿嘿,包管讓你……”
鐘靈焰一記眼刀淡淡飛來,小八只覺得背上一寒,及時閉上了嘴巴,小九一聲長長的哽咽正好接了上去。
南玉連忙從他手裏接過摔成兩半的小船,笑着說:“真好看,我們小九最乖了,這個壞了不打緊,回頭拿膠水一粘就好。”
姐姐好溫柔啊,想到這裏,小九哭得更悲切了。
正說鬧間,院門突然被人敲了敲,南玉朝門口喊道:“誰啊?”
一個淡淡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此間無常冒昧來訪,還請主家見諒。”
那聲音明明很輕,在場所有的人卻都聽得清清楚楚,好像那聲音就是貼着耳朵說出來的一般。
院子裏的溫度随着那縷清寒的聲音陡然降了下來,除了鐘靈焰,在場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打了個結結實實的寒顫。
大家正面面相觑,努力消化“此間無常”是個什麽意思時,鐘靈焰卻淡淡開口:“請進。”
大門沒有打開,一道身影卻幽幽穿門而過,好像被一陣風輕飄飄地刮到了衆人面前。
南玉看到一把熟悉的小花傘,傘下一身明黃色的小裙子和一雙亮亮的紅皮鞋,傘沿壓得很低,遮住了傘下那張神秘的面孔。
施甜甜突然倒吸一口涼氣,想起自己小時候在炎炎烈日下那次詭異陰寒的經歷,一陣強烈的恐懼襲來,她吓得向後一傾,從凳子上摔了下來,被強自鎮定的丁昊一把扶起來拽到了身後。
空氣不知不覺變得陰冷刺骨,院子裏燈光開始忽明忽暗,投下一地搖曳的影子。
花傘下的神秘訪客似乎注意到了施甜甜,它朝施甜甜微微欠了欠身,開口時是一道不折不扣的男腔,“抱歉,這次又吓到你了。”
施甜甜怕得說不出話。
他說完,花傘下的身影又轉向了南玉:“姑娘可還認得我?”
南玉被鐘靈焰牽着手,心裏恐懼不知不覺去了大半,她鼓起勇氣點點頭,對花傘下那個詭異的身影說:“記得……”
鐘靈焰淡淡問道:“你是無常?”
施甜甜聽到這兩個字,終于想明白剛才聽到的那句“此間無常”是什麽意思,她從小到大見到的怪事多了去了,可明明白白直面無常還是頭一次,不由得又打了個寒顫。
手被丁昊帶牽得更緊了,她卻感覺不到,只好奇又害怕地越過丁昊的肩膀去看花傘下詭異的黃裙子。
“是。”
傘下的身影動了動,朝鐘靈焰微微颔首。
鐘靈焰前世也和幽冥界打過一些交道,只是沒見過穿着打扮這麽古怪的無常,他心裏有點感慨,時代不同了,連地府的潮流也變得這麽一言難盡。
他客客氣氣的問:“閣下深夜來訪所為何事?”
花傘下傳來缥缈刺骨的聲音:“在下巡夜至此,聽聞姑娘今日壽辰,特意來讨杯酒喝。”
南玉一聽這話,連忙戰戰兢兢打開一罐啤酒奉上。
花傘下伸出一只蒼白的小手接過啤酒,“多謝姑娘,願你從今以後平安順遂,無災無難過一生。”
鐘靈焰打量着花傘下的身影,心頭突然沒來由地一抽,他覺得哪裏似乎有些異樣,可一時半會兒又形容不出來。
無常喝完酒,花傘下的身影朝着南玉,似乎還想說什麽,沉默半晌終究還是沒說什麽。
“那在下就告辭了。”
小花傘微微前傾,像是朝着衆人行了個禮,然後轉身朝院門口走去。
鐘靈焰怔怔看着他越走越遠,一道熟悉的聲音穿過那些塵封的記憶,忽然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
“你等等。”
小花傘已經走出院外,鐘靈焰擡頭追了上去,留下院子裏一群人大眼瞪小眼。
小八搓了搓胳膊,心有餘悸地感慨:“不愧是拿人魂魄的無常,跟個大冰庫一樣,凍死我了。”
小九怯怯地問:“他為什麽一直用傘遮住臉啊?”
施甜甜回想起小時候蹲在地上,從下往上看到小花傘裏的那張面孔。
她忍不住又打了個寒顫,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這個問題……我好像知道。”
大家齊齊看向施甜甜,她艱難地咽了下口水才繼續說道:“我小時候第一次來破廟那次,就是因為在巷子裏看到個打着小花傘穿着黃裙子的小姑娘,她一直跟着我,我就覺得挺好奇的,然後蹲下來想看看她長什麽樣。”
她頓了頓,心有餘悸地說:“我看到傘下面是一張特別長特別長的馬臉。”
廟門外,無常遲疑着停下了腳步。
鐘靈焰關上大門,在他身後沉聲問道:“你認識我們對不對?”
花傘下的身影慢慢轉過身,沉默許久才輕輕搖了搖頭。
鐘靈焰不死心地問道:“這座廟,廟裏的招魂陣……你知道是怎麽回事對不對?”
小花傘輕輕晃了晃,過了好一會兒,花傘下的身影才開口說道:“略知一二。”
鐘靈焰壓下心頭的焦躁,一言不發得等他解釋。
沉默似乎将分分秒秒變成了漫長的煎熬,不知挨過多久,才聽小花傘下傳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我暫且叫你一聲靈焰……因為那個人就是這麽叫的,當年滌魂鐘敲到八十下突然碎裂,你通過那只幽獸大概已經知曉了當時的情形……滌魂鐘裏只剩下你的一截指骨,至于你是否還有殘魂留在世上就無從知曉了,所以你的那個朋友就擺了個招魂陣,後來擔心你魂魄找不到回來的路,就為你供奉了香火,若有朝一日魂魄歸來,好為你指一條回家的路。”
鐘靈焰:“那南玉呢……她是怎麽回事?”
小花傘下傳出的聲音柔和了許多,“你已經知道她是鳶鳶了吧,她于符篆一術确實天賦異禀,情急之下在結發符的基礎上自創了一道符,把自己生生世世的好運一股腦都給了你,因你驟然運勢逆天,滌魂鐘那件上古神器竟然真的出了岔子,自己把自己鑿出個洞來。”
傘下傳出一聲無奈的輕笑,“鳶鳶自創的那道符除了把她生生世世的好運都給了你,似乎也把你們兩個連在了一起,可大概是因為結發符本應是你情我願雙方同時為之,而鳶鳶當時只是單方面篡改了結發符,所以你們兩個之間那條線算不上姻緣線,只單單牽制了她,讓她幾輩子連個知冷知熱的人都遇不上,就算遇上了也沒有好結果。”
鐘靈焰喉結輕輕滾動,口齒間好像瞬間被苦澀填滿。
“其實最初也無所謂什麽知冷知熱的人,因為她運勢被自己敗得一幹二淨,起初每一世都只能在地獄道裏輪回,六道輪回中地獄道是個什麽光景,不用我說你也應略知一二。”
鐘靈焰一聽“地獄道”這三個字,心像是被人用一把鈍刀子生生破開,痛得一時找不到知覺。
地獄道,惡業滔天者投生的地方,經歷幾十萬億年才能有可能脫離此道之苦。
一個小姑娘,生前做過最惡的事大概是除夕夜趁他不備往他腳下扔鞭炮,可她卻孤零零困在永無天日的地獄道嘗盡煎熬。
“她……”
鐘靈焰開口時才發現自己喉嚨有些哽住。
“你是問她如何脫離地獄道的嗎?”
無常的聲音劃破漆黑的夜色,從小花傘下幽幽飄出,“有個人幫她打點的,雖然廢了些周折,好在結果還算如意,她開始轉身為人後,因為運勢太低,從小就會被惡鬼侵擾,家宅永無寧日,我受人之托會在每一世找到她,把你的指骨給她做護身符,為了方便看顧她,會使些小伎倆令她一家記憶發生錯亂,認為這座破廟就是他們家的祖産,需要回來看守……再說她那麽喜歡你,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回來了,第一個相逢的是她才好。”
鐘靈焰怔怔聽着,花傘下的聲音漸漸停了下來,兩人隔着一層濃重夜色,隔着一只詭異的花傘靜默無言,半晌,鐘靈焰沉聲問道:“你是誰?”
花傘下的聲音不見一絲波瀾,“無常。”
他在傘下微微颔首,“有你在,以後我就不必再看顧她了,告辭。”
說罷轉身走進慢慢夜色裏。
“魏子言。”
鐘靈焰在他身後突然開了口。
傘下的身影腳步微頓,繼而淡淡說道:“你認錯人了。”
一陣寒風捐卷過腳踝,一人一傘消失在夜色裏。
出了這個驚悚的插曲,大家都沒有什麽心情接着吃了,施甜甜帶着丁昊離開後,小八很有眼力價地拽着小九收拾完院子便回房間休息去了。
鐘靈焰把南玉送回房間,南玉好奇地問他:“你跟那個無常說什麽了?”
鐘靈焰目光沉沉看着南玉,突然把她緊緊抱進了懷裏。
南玉被他抱得喘不上氣,使勁推了推他,“發什麽瘋呢?”
鐘靈焰面沉如水,依舊低着頭怔怔看着她,萬千情緒都收進眼底,只留眼尾一抹薄薄的餘紅。
她喝過酒之後臉本來就有點紅,此刻又添上一層薄薄的紅暈,從清秀的臉頰漸漸曼上白皙的脖頸,前世今生的面孔交織在一起,在他心頭镌刻下一貼死生契闊。
鐘靈焰嗓子有點幹,喉結滾動兩下才克制住把她重新抱進懷裏的沖動。
“你是不是忘了什麽?”
他新潮起伏,開口時聲音卻依舊淡淡的。
南玉擡頭一臉茫然地看着他,“什麽?”
鐘靈焰:“他們都送你生日禮物了,唯獨我沒送。”
南玉笑着靠在門上,目光有些調侃地上下打量他,“你這不是要送了嗎?送什麽讓我猜猜,會不會是……”
南玉湊上前,踮起腳在鐘靈焰耳邊輕輕說了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