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前世今生 血泊中一直沉默不語的少年終……
又是一陣天旋地轉, 南玉睜開眼睛時卻發現他們沒有回到破廟,而是來到一片頹牆爛瓦間。
一個十來歲的少年和一個兩三歲的小女孩躲在斷牆後瑟瑟發抖地看着不遠處的的三個人,小女一張髒兮兮的小臉被眼淚和了泥, 看不清原本的面貌。
少年身材單薄消瘦, 一張清秀的面孔緊緊繃着, 似乎在強壓着滿心的恐懼, 警惕地注意着不遠處三個人的舉動。
小女孩大概害怕極了,忍不住輕輕抽泣。
“不要哭。”
他轉過頭輕聲囑咐小女孩, 側顏清湛俊朗的輪廓讓旁觀的南玉心頭一驚, 這個少年和鐘靈焰眉眼太像了。
南玉驚訝地問道:“這小孩是你嗎?”
鐘靈焰蹙眉看向懷裏的醜醜,低低問道:“怎麽會來這裏?”
醜醜兩只不聚焦的怪眼睛轉了轉, 害怕地從鐘靈焰懷裏掙脫出來, 一頭紮進南玉懷裏。
南玉在它形狀古怪的大腦門上摸了摸,笑眯眯地問:“這是小時候的你嗎?好可愛啊。”
鐘靈焰原本是想借着醜醜去南玉前世一探究竟的, 希望能查到兩人前世到底有什麽糾葛,沒想到醜醜竟然帶着南玉來到了他的一段前世。
他不想讓南玉看到自己從前的事,沉聲命令醜醜:“回去。”
南玉卻不肯, 她摸着醜醜的大腦門笑着說:“不急不急, 看看再走。”
醜醜乖乖地朝南玉搖搖尾巴, 舒舒服服地往南玉懷裏鑽了鑽。
鐘靈焰無奈之下只好自己念動咒語,半晌之後發現他們還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突然有些驚訝地看向南玉, 表情漸漸開始若有所思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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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一幕便繼續進行了下去。
兩個小孩瑟縮地看着不遠處三個人,那場景很是古怪,兩個大人拿劍指着一個倒地的孩子,拿劍的大人像是一對夫婦,臉色都異常緊張戒備。
劍鋒離小孩的喉頭只有毫厘之距,倒在地上的小男孩似乎受了很重的傷, 嘴角不斷向外淌着血,全身被一層奇怪的黑氣籠罩着。
小男孩雖然傷得很重,表情卻渾不在意,他朝拿劍指着他的夫婦勾唇笑了笑,稚聲稚氣地說道:“我與你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們為何非要逼我受那滌魂鐘之刑?”
持劍的男子冷冷說道:“你是天魔,若放任你長大,日後必會造成生靈塗炭,我夫婦二人已追蹤你數月之久,今日斷然不會再讓你逃走。”
倒在地上的小男孩冷笑道,“我乖乖進滌魂鐘便是,就看你們這些整日天地大義的牛鼻子道士能不能狠下這個心了。”
他漂亮的眉目狡黠一閃,持劍之人忽然叫聲不好,他連忙揮劍阻擋卻已經錯失先機。
倒在地上的小男孩忽然化作一團黑氣朝斷牆後的兩個小孩撲了過去,仍在抽抽嗒嗒的小姑娘瞬間吓傻了,呆在原地一動也動彈不得。
空氣中傳來尖利刺耳的笑聲,眼看那團黑氣直沖小姑娘撲面而來,千鈞一發之際,旁邊的少年突然一把将小女孩推倒在一邊,那團黑氣便徑直鑽入少年體內。
男孩一聲不吭的昏倒在地,旁邊的小姑娘吓得哇哇大哭起來,遠處一棵大樹後面突然又跑出一個十來歲的少年,沖着倒地的小女孩邊跑邊喊:“鳶鳶,鳶鳶。”
持劍的男人快步奔向倒地的少年,扔下手裏的劍一把将他抱了起來,他不做分毫猶豫,兩指并攏探向少年眉心,源源不斷的真氣從他指尖沒入少年挺秀的前額,和他一起的女人也跑過來蹲在旁邊,焦急地觀察着兩個人的情形。
男人額頭上漸漸滲出豆大的汗珠,臉色越來越蒼白難看,過了不知多久,他突然收回手,一臉惋惜的搖了搖頭。
女人關切的問:“如何。”
男人溫和的聲音難言內心的焦灼,他搖頭嘆息道:“這魔頭太過狡猾,受了重傷走投無路便藏匿在這孩子身上,他是百年一見的天魔,雖然還未長成氣候,但魔氣已經不容小觑,我方才用真氣探尋許久也未尋得魔氣藏匿之處……他說得沒錯,想把他送進滌魂鐘使他灰飛煙滅,除非連這孩子一并送進去,否則別無他法。”
女人臉色登時變了,她愁容滿面地喃喃說道:“這可如何是好,這孩子是無辜的,夫君也看到了,方才他是為了救身邊的小姑娘才會遭此橫禍,小小年紀卻是一腔古道熱腸,我們怎麽能把一個無辜的人送進滌魂鐘?”
男人點點頭,為難地陷入沉思。
一旁地小姑娘早已被沖過來的少年抱進懷裏,女孩因為年紀小,聽不懂大人之間的這番對話,只是委屈地嗚嗚哭着,少年一邊哄着她,一邊面色凝重地聽着兩個人的對話。
少年愁眉不展,細看的話眉眼精致竟然更勝昏倒在地的少年,他不知所措地看向蹲在地上地夫妻二人,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拘謹地問道:“他……他怎麽樣?他會不會死?”
男人擡起頭看向少年,面容溫和地問道:“你可知他是哪家的孩子,我們可能要将他帶走了,需得向他父母解釋一下。”
少年擔心地問:“你們可是要将他送進那個滌……滌魂鐘裏?”
男人搖搖頭,淡淡說道:“我要收他為徒,魔氣附魂并非他之過錯,我不能讓他無辜受死,可他醒來後是何般情形我也沒有把握,所以還是要将他帶在身邊,一刻不松地看管他,慢慢尋得化解之法才是。”
男孩突然扯着妹妹跪倒在地央求道:“請您也發發慈悲收将我們一并帶走,實不相瞞,我們爹娘早已過世,我和妹妹靠四鄰接濟才勉強糊口,靈焰是我的好友,我今日原本要去鎮上換些米鹽,可剛走不遠就聽到家裏房舍倒塌之聲,連忙折返回來就看到方才的事,靈焰是為了護鳶鳶才會遭此橫禍,我和鳶鳶會一直陪在他身邊,您也可以多個之情的人相幫。”
“他叫靈焰?”
男人看着懷裏昏迷不醒的少年,臉上的表情始終溫和淡然。
少年點點頭,連忙說道:“他叫鐘靈焰,我叫魏子言,我妹妹叫魏鳶鳶。”
南玉看到這裏,默默牽住了鐘靈焰的手,心疼地看向他。
鐘靈焰俊朗的臉上始終沒什麽表情,這段記憶他腦海中其實是沒有的,那時他昏迷不醒,究竟發生了什麽他并不知曉,醒來後已經身處全然陌生的環境,好在身邊還有兩個同鄉舊友。
他再次若有所思地回望向南玉,心中漸漸生出一絲猜測,他們此刻似乎就是在南玉的前世裏。
畫面突然一轉,兩個人出現在一個繁花爛漫的院落,遠處青山層巒疊嶂,白雲在山間悠閑地飄過。
南玉看到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坐在窗下,正伏案在紙上寫寫畫畫,她好奇地走到窗前探頭望去,見小姑娘正在畫符,畫一會兒便皺着小眉頭冥思苦想一會兒。
桌上橫七豎八散放着一沓一沓畫過的符紙,小姑娘終于畫完了手上這張,捧起來端詳一會兒,突然咧嘴蔫兒壞地笑了。
一個風韻猶存的中年美婦從游廊一頭走來,路過窗前時朝裏望了一眼,笑着說道:“鳶鳶笑什麽呢?”
小姑娘連忙胡亂把剛剛畫好的符壓在了亂七八糟的符紙下面。
婦人笑着說:“又畫些奇奇怪怪的符,我看你所有聰明都用在這上面了,今天的功課都做完了嗎?”
小姑娘做了個鬼臉,偷偷把符紙塞進袖子裏,笑嘻嘻的對夫人說道:“師娘我這就去練功。”
說完一溜煙跑出了院子。
南玉好奇地跟着小姑娘出了院子,鐘靈焰原本只想帶着南玉快點離開,此刻也不急着走了,兩個人跟着小姑娘沿着山間小路來到一處翠竹環繞的練功場,她站在場地邊上伸着脖子看着場地中央揮劍習武的白衣少年,突然眼睛一亮,朝着一個身姿玉樹臨風的少年跳着腳揮了揮手叫道:“靈焰哥哥,靈焰哥哥。”
南玉忍不住也伸長脖子朝人群中望去,看到一個白衣少年越衆而出,他越走越近,清湛俊朗的眉目漸漸近在眼前。
南玉心跳猛地快了兩拍,眼睛裏簡直要冒出分紅泡泡來,這時的鐘靈焰比現在看上去少年氣更重些,但修長俊逸的身形已經長成,眉宇間淡淡的疏離氣質也和現在毫無二致,即使這樣面無表情站在一個人面前時,也難讓人不臉紅心跳。
女孩遞給鐘靈焰一張符紙,笑嘻嘻地問朝他伸出另一只小手:“靈焰哥哥,拿你幾根頭發換我這張符好不好?”
鐘靈焰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警惕地看着小女孩,聲音淡淡地問道:“你想幹什麽?”
小女孩嘩啦亮出她畫好的符紙,笑嘻嘻的說:“想讓你幫我試試這道符好不好用,只需你和我的幾根頭發就夠了。”
鐘靈焰眼皮似乎跳了跳,下意識又後退了一步,一臉防備地問道:“什麽符?”
小女孩上前一步湊到鐘靈焰身邊,揮着手裏的符說道:“結發符,至少管用三輩子。”
鐘靈焰眼皮又跳了跳,十分防備地往後退了好幾步,正色道:“你別胡鬧,怎麽又弄這些亂七八糟的符?上回那個鬧的亂子還不夠嗎?”
小女孩郁悶地收回手裏的符紙,小聲嘟囔:“小氣鬼。”
鐘靈焰朝她揮揮手,“一邊練功去。”
說着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南玉看得目瞪口呆,指着氣鼓鼓的小女孩對身邊的鐘靈焰說道:“我外公那本書上的結發符是她畫的?”
鐘靈焰目光複雜的看了南玉一眼,結發符他早就忘了,想不到南玉那本書上的結發符竟然是鳶鳶搗鼓出來的,難怪和民間那些廣為流傳的雜符很不相似,倒像是個某個人腦子一抽随心所欲胡亂造出來的。
“這小姑娘叫鳶鳶吧,我瞧着她很喜歡你啊,你倆後來怎麽樣了?”
南玉突然幽幽開了口,語氣不鹹不淡還有點酸。
鐘靈焰無語地轉頭看向南玉,此刻的心情有些無法形容,翠竹林中清風徐徐,吹動眼前兩個女孩額前的絨絨碎發,他有些納悶自己從前為何從未留意到南玉和鳶鳶那十分相似的靈秀眉眼。
“原來這就是你長大之後的樣子……”
他心中默默想。
“吃醋了?”
他垂眼看着南玉,唇角帶着一絲五味雜陳的淡淡笑意。
南玉沒理他,只看着眼前俏麗可愛的小姑娘,自言自語道:“三輩子……呵呵。”
醋意撲面而來,鐘靈焰忍不住擡手摸了摸她頭頂的碎發,也似喃喃自語道:“也許不止三輩子呢……”
南玉被這話氣得夠嗆,她輕輕抓開鐘靈焰的手,卻被他反手牢牢牽住,十指不知不覺相纏在一起。
兩個人眼前的畫面突然又變了,他們又回到了那個庭院裏,可此刻正是深冬時節,光禿禿的枝丫在夜色下顯得蕭索寂寥,一間卧房裏突然傳來撕心裂肺的哀嚎:“師父……師娘……師父……師娘。”
聞聲而來的弟子們紛紛奔向那間卧室,南玉也好奇地跟着跑了過去,快到門前時她才察覺到鐘靈焰沒有跟上來,她連忙回頭尋找,卻見鐘靈焰止步在庭院中央,漆黑夜色中一個人形只影單,有種難以言喻的落寞感。
南玉遲疑地問他:“你……怎麽不來?”
鐘靈焰朝她淡淡說道:“不看了,天天晚上都夢得到。”
南玉只好轉過頭,懷裏抱着醜醜,遲疑地随着衆人闖進了那間卧室。
映入眼簾的一幕令人毛骨悚然,那對将鐘靈焰帶回山上的夫婦仰面倒在血泊裏,女人額角撞破了,鮮血仍汩汩往外冒着,男人脖子被擰斷了,雙眼睜得很大,好像在戀戀不舍地看着他身邊的女人。
兩個人死狀慘烈,表情卻詭異的安詳,甚至帶着一絲難以名狀的慈悲。
南玉目光突然落在跪在死者身旁的少年身上,他背對房門,一身白衣已被鮮血浸透,他肩膀頹然垂着,長發幾乎被血水打濕,像一抹漂浮在血泊中的孤篷,手裏卻抓着一個鮮血淋漓的糖人。
後身的腳步聲似乎喚醒了他,他慢慢轉過頭看向沖進來的人群,雙目赤紅如血。
南玉心頭好似被一把利刃狠狠剜了一下,一瞬間幾乎無法呼吸,她沖上去想要一把抱住血泊中的少年,可有人卻先她一步先沖了過來,張開小胳膊将鐘靈焰擋在自己身後,緊張地瞪着門外沖進來的弟子們。
“不是靈焰哥哥幹的,肯定不是靈焰哥哥幹的。”
南玉呆呆看着鳶鳶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卻仍舊張着細細的小胳膊護着她身後的少年,臉上的稚氣,悲傷和毅然決然交織在一起,看得她心頭不由一軟,剛才那點醋意不知不覺就淡了。
鳶鳶警惕地看着呆若木雞的師兄師姐,回頭理直氣壯地問道:“靈焰哥哥,你告訴他們是怎麽回事。”
地上的少年一言不發,只呆呆看着屍體漸漸冷卻的師父師娘。
鳶鳶心急地催促:“靈焰哥哥,你快說啊。”
少年依舊默不作聲,突然有人從外面快步跑進來,吃力地分開人群擠到鳶鳶和鐘靈焰身邊。
他眉目清秀如畫,乍一進來時幾乎讓血腥不堪的房間蓬荜生輝,鳶鳶一看進來的人眼睛立刻就亮了。
“哥哥,師父師娘他們……”
鳶鳶說不下去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一頭紮進少年的懷裏。
少年面露悲痛之色,沉靜的目光裏卻沒有什麽震驚,他低低叫了聲地上的少年。
“靈焰……”
鳶鳶連忙委屈地哭道:“靈焰哥哥不說話,師兄師姐們要把他當成殺害師父師娘的兇手了。”
鳶鳶的哥哥臉色沉肅,張了張嘴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是我幹的。”
血泊中一直沉默不語的少年終于淡淡開了口,聲音沙啞低沉,沒有任何情緒在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