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22:30
地點:龍泉山寺廟
時間:決賽倒計時八小時
夜半三更。
兩道自三年前,?一起經歷俗世,?因果,閉關,?沖頂,?輪番劫數,終于大限将至的佛光終是一起飛入九霄,打破了半山腰之上的寂靜。
一輪熟悉的白色/界線像個殼子在龍江,?龍泉山兩地接連出現。
一道道破碎,将要降下的蜘蛛網似雷光似乎也在積攢着力量,?只待接下來一場關乎突破陣法的真正的時機到來了。
佛狂已現。
這說明有兩個準佛之身在接下來的日子只要不出問題,絕對是可以順利突破佛門最重要的一個坎。
即,?成佛之坎了。
當一個凡人能為佛,?才等于說從人間踏入了三千佛法世界真正精彩,?磅礴的一個小小世界。
天上地下共位列世間的十七萬佛,?對于你一人來說,?不再是必須要俯首稱臣的尊者,而是你的這一雙被局限在人間的眼睛所能容納的新天地。
從此,界外,?界內對于一個真正擁有十七萬席位之一的正佛來說?,?才是開天辟地般的一個新起點。
而如今碰上龍泉山最後一場法會場上,二人都曾經經過輪回轉世,?□□凡胎下的成佛之日踏着腳步而來。
這其中有兇險,有益處。
因為有時候越是兇險反而能刺激當下成功的幾率,而也令當晚的龍泉山寺廟中有兩個消失三四天的人終于能一塊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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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星空。
已經熄滅了前面大多數照明設備的現代文明充斥着的古老寺院前,?顧東來正一個人支着條腿,一動不動的躺在石頭臺階上,雙臂枕在腦袋後面看遠處的一顆帶霜的銀杏樹。
他面前的那一棵龐大古老的銀杏樹郁郁蔥蔥,在樹枝上還長着很多青色的,沒長成的果子。
見狀,長發男人倒在着臺階上,将一只不斷開合的手掌擱在頭上,透過那落在眉間的這只手緩緩開合的指縫,去打量這一幕,他的眼中卻也有着諸多不為人所知的情緒。
那樹枝的最頂端,還帶點白霜的青色果子就像是一個沒長大,沒邁出步子去的青澀少年。
它們一個個還都長得很苦澀的樣子。
但其實這只是因為銀杏和尋常的果子都不同,屬于銀杏果實真正的成熟之期間還未到,所以才會有着一眼令人錯過的苦澀。
這些從前因為不起眼,并不引人注意的青銀杏現在長在樹上,沒有任何人發現。可固然他是第一個發現的人,過去他也是這麽一天天守着等着他成熟,并且為了能讓果子早晚有一天成熟起來。
但是顧東來其實也很清楚,當這一個個自己精心去呵護渴望看到他變成最好模樣的果子成熟的時候,這棵樹和樹上誰都能采摘的豐收就不是他一個人的了。
他不等待不付出,不澆水,這一切令對方走上真正光彩奪目之路的前提就都是空白不成立的。
但他等待了付出了,澆水了。卻總有一天,要把自己手中辛辛苦苦連一口都沒有碰過的果實都拱手讓人。
他要是無私一點,也許能做到和所有人一樣旁觀這場豐收。就算是做人學的更自私一點,他也大可以去選擇能被他種在自己地方,不被人發現的樹和果子,更不必在這裏浪費時間。
但是誰讓他曾經也從這棵樹的身邊主動走出去過,并試圖讓自己不被一棵樹所拘束了自己的腳步,卻到底發現唯有眼前這一棵長着一個個苦唧唧青果子的銀杏樹是他不能錯過的。
但他還是想留下來保護他的果子。
哪怕是辛苦一點,麻煩一點。
可放着大好的路不走,總要走最難的那條。
這可真是樁暈了頭的混球才能幹出來的事。顧東來心想。這好像是一個人活着就必須做出的選擇,也使他個人眼前本就充斥着許多未解開問題的道路前帶來了更多說不出的感慨。
而這時,趕在賽前最後的一夜。
這場對于所有人來說耗費許多心力的比賽還有一點點時間就要迎來尾聲之時,寺廟臺階前的其中一輛自行車再度被人騎下了山一遭又趁着這夜色來臨前才趕回來了。
當金屬轉動碰撞的車輪聲在不遠處響起時,從山頂回來,好不容易能歇會兒的顧東來再見到某位法僧師兄時,二人已經一整個白天沒看到對方人去哪兒了。
“……”
當下,人坐起來一點,等在這兒看了半宿銀杏樹上青色果子的顧東來沒問對方是去幹什麽了,只招招手示意自己在這兒。
卻被有個人這時也遠遠地朝他招了下手,并無聲地揮手把他叫到了上次他們看佛牌的地方。
見狀,顧東來站起來,腳步跟上對方。但他們一塊一步步走到這兒時,四面燈都已經熄了。兩個再度一塊來這兒的人坐在這吹滅了一切外物光源顯得黑漆漆的地方,今晚總顯得哪裏怪怪的方法僧還冷冰冰地在顧東來點着了一根細細的蠟燭。
這時,一身白衣略顯淩亂,背手單手執着這蠟燭的方定海一本正經,态度冰冷詢問。
“這樣覺得怎麽樣?”
和他一塊蹲在這身後已經插了一塊‘禁止随地大小便’的牌子的寺廟花壇後面。
顧東來對此只像看表演節目般喝彩吆喝似的拍拍手,又指着這把二人的臉照的慘白慘白的手電筒燈光點點頭道。
“很不錯,現在氣氛已經很接近鬼片了,所以下一步是要開壇做法請筆仙了是麽?”
方定海:“……誰和你說我們要請筆仙。”
顧東來:“嗯?不是筆仙,那難倒是碟仙?不過你這蠟燭上的火是不是稍微小了點,放火燒山,牢底坐穿,就算這是你自己管着的寺廟,也不能大半夜随便玩火。”
方定海:“……”
這一刻,人生頭一次有心思做這種事的冷面俊俏帥哥法僧師兄竟深深地感覺到了內心湧上的一種雞同鴨講般無言以對。
然而,下一秒,他對面那只連心肝都黑了的長發孔雀才低下頭終于有點憋不住地笑了起來,又一把在大笑聲中拍了下他的肩膀才湊近法僧師兄道,
“你知不知道你今晚錯過了廟裏所有人給我辦的孔雀明王四百年佛誕主題,外加賽前動員大會的派對麽?不過因為你沒來,所以今晚我們并沒有真心話大冒險環節,只是鬥地主還沒有抓夠人。”
“除了有一個人,每一個認識我的人今天晚上都已經對我說過佛誕日快樂了,畢竟,我的個人魅力還是很大的,生日這種事,大家還都是替我記得的。”
“哦,可能還要算上一個人,實叉難佗沒有記得,畢竟他也不可能去記我的生日,你說是吧。”
方定海:“……”
這種本來覺得就自己提前知道了一件很重大的事,所以想制造個單方面的驚喜。
結果全世界的人其實都比他還要記得這件事,更比他擅長提前制造驚喜的情況可真令人始料未及。
法僧師兄如果不是個少年就神經壞死的面癱臉,現在臉上的表情應該會非常‘精彩’和‘好看’。
然而,就是在這樣所有接下來準備好的節奏好像已經被打亂了的情形下,已經當機了的白衣僧人這保持冰山法僧尊嚴努力把這對話繼續道,
“所以為什麽不早點睡覺,在等實叉難佗現在跑過來給你單獨慶祝佛誕麽。”
自尊心還是很足的法僧師兄這冷冰冰不想看某人亮的像是比星星還要亮的眼睛的話有點刺人,他覺得自己這樣真的很笨,只會被某人看笑話。
“因為,除了實叉難佗,我還在等有一個人對我說佛誕日快樂。”
好像一點沒覺得他這樣很笨,反而很給面子地就實話實說的顧明王卻在這時開了口。
“只有是他,我會等一等。”
“就算是人間到靈山是四百年那麽久,都無所謂,念念回首處,因是靈山,這距離總擋不住我和他再遇見彼此,三年前是這樣,三年後也是這樣。”
這話,使二人之間一下靜了下,屬于和眼前這人萬千回憶一股腦湧上。
“顧東來。”
“我們去山頂走走吧。”
“……”
這話打破了二人的沉默。
接着,那一只落在顧東來掌心,由法僧師兄親手折的頭上長了三根毛的小‘紙孔雀’看上去分外空靈。等小紙孔雀在品白色的佛光中飛起來,帶着過生日舅舅一節節臺階往上,兩個人的小世界也在離原有的大千世界越來越遠。
常人過生日,就只是生日。但佛菩薩的佛誕,卻更接近于信徒弟子對其的供養。
雖然顧東來現在還不是佛。可他這個人的經歷出身本來就和一般佛不一樣,所以生而就有佛誕日,也是正常的事。
兩個人趁着這最後的一點時間站在眼前這萬千螢火之前,背手站立。是螢火蟲。準時在十二點一下下敲起的寺廟敲鐘。過生日的顧東來跟着方定海一步步走着山門前的山石臺階,二人一步步拾級而上。
每當走過一級,方定海就會停下給顧東來說一句佛經,然後顧東來接着還給他一句。
“汝是嶺南人,又是獦獠,若為堪佛?”
眉目籠罩在雲山霧氣,出塵如仙的年輕僧人手中的白色佛珠穗子随着步伐輕輕晃動了一下,人也走在寧靜的夜色和霧氣中問。
“惠能曰,人雖有南北,佛性本無南北。獦獠身與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別?”
長發男子身披鮮花,一雙手落在二人身邊若隐若現的金色螢火蟲答。
“日月星宿,山河大地,惡人善人,惡法善法,天堂地獄,一切大海,須彌諸山,總在空中。世人性空,亦複如是。”
年輕僧人雙眸漆黑,落在遠山上一片片的飛花落葉又朝前一步問。
“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
長發男子見狀跟着他繼續往前一步向山中走着,再度跟上一句。
這一句句從兩個人口中互相背誦給對方在這大晚上的聽的佛經,恰如二人從過去到現在始終以佛心對抗神魔世界的無上光明之心,他們的心又多誠,在這一刻的皎月下反而顯得那麽磊落。
每當走過腳下一塊潮濕,有裂紋,生着苔藓的臺階。
走在長發男人前面帶着他走過這古老山中的那個穿着雪白的僧衣,永遠獨自虔誠背誦口中佛經的小和尚好像都在一點點長大。
那個一個人朝前奔跑着地小和尚一點點長大,變成了虔誠堅定,白衣如雪的少年僧人。
又變成了眼前這一位高潔而出塵,滿身蓮花徐徐綻放能和日月争輝的年輕聖僧。然而兩人一前一後走着,那身旁一路走過的山花卻開越美,越開越豔,一雙人走在這花叢中竟像是一處人間仙境了。
“這句話出自哪兒?”
“是法華經。”
“果然是佛理。不過現在已經是現代了,就連佛,怕是也生活在這樣的人間了。”
“沒有諸天神佛,凡人們也在自己的世界裏生活的很好,汽車,飛機,高樓大廈,這樣的人間,也是佛眼中的慈悲人間。”
也是這時,他們才今晚第一次說起了這人為什麽會來到龍泉山的某一段之前的記憶。
這些話,就連方定海曾經和顧東來共情下分享的記憶中都沒有出現過,可這一次,這個人卻好像真的願意告訴顧東來關于自己的過去,這也使顧東來敞開身心和這個人一起坐在這山門前不得不感嘆道,
“哎,有些人對我真好。好到讓我都不知道該如何謝你了。”
說着嘆了口氣,顧東來埋下頭,用手掌貼着自己的臉自言自語。
“你也很好,所以不必謝任何人,就連華嚴的那三個人都因為你而改邪歸正,找到自己的前路和價值,這是你一個人的功德無量。”
年輕僧人一臉清冷,單手撐着膝蓋對他實話實說。
他不是那種會掩蓋自己對顧東來欣賞和肯定的人。
當下,他眼中一點沒有多餘情感流露地和顧東來看着這一方眼前的星光說出話時,嘴唇邊上也嘆出和長發男人一樣的缥缈白氣。
“不。”
對于他的誇贊,顧東來只搖了搖手,他似乎在真心回憶着過去的許多事。
“你現在說的好,和我現在說的好不是不一樣。”
“他總讓我一個人感覺到世上美妙絕倫的激蕩,大概我從前從來都不了解快樂是這麽簡單的事,以至于以前總是自負貪心地想要很多,可簡單的快樂反而令我真正的感覺到了快樂的本身。”
“如果我們兩個都不是修佛的,只是尋常人,這個時候我應該和你說,喂,我們倆關系都這麽好了,要不要就此約好,未來有孩子是男人做兄弟,是男女就做夫妻,我們該一生為友,你有你的妻子,我也有我的妻子。”
“我們都是男人,會有自己的妻子兒女,可将來一定還是能做志同道合的佛侶,也一定都會有着一般人所能體會的一生最難得的認同感。”
“不過,真正走上這成佛之路,原本每一個人一輩子都會有的一些事就注定沒那麽圓滿了。”
“最尋常的男女之情,天倫之路,從出生到最後老去,雖然不能成為一個佛弟子的一生,但是,對你是不一樣的,顧東來很在乎你,真的。”
“我依舊将你當做我一生最獨特的風景。”
“看,就像剛剛我對你說了這麽一番動了真情的話,你還是一副還是一點不給人面子的樣子。”
“可我居然也覺得你這種天生冷感遲鈍慢半拍,聰明通透卻又驕傲,不管別人怎麽說都很堅持自我的個性有些可愛,我覺得……顧東來可能才是方定海的忠實粉絲,對你有一百一千個找辦法誇贊的理由。”
“……”
一邊說一邊,自己忍不住小聲搖頭了起來,今晚的顧東來一邊說着一邊将臉貼在膝蓋上,歪頭透過手掌用雙眼細細打量他時,仿佛喝了什麽忘形的酒一般。
明明龍泉山是寺廟,根本沒有酒。
可是他口中的話變得莫名很多,當下他用這個二人坐着聊天的姿态,橫出一條臂膀拍了拍方定海的肩,卻也每一句都說的極為動情,就像是要把心掏出來給和尚一樣。
而顯然,這個人本來就是情感極其豐富浪漫的人,他胸膛炙熱美麗的情感永遠使方定海能感覺到自己作為一個總是無意傷人,疏遠旁人的情感缺失者有了不同尋常的體會。
這一刻,說不上有別的,就只是二人仿佛真正地做到了志同道合,默契自在。
二人生命中的一次次相遇,相識和交鋒後,和向對話完全敞開了的心中真正地走到這一步才能生出的這樣最簡單也最真心的情誼。
他們倆作為不同的個體,同樣第一次從個人志向和對于佛法世界的理想去讀懂彼此,除此之外,世間除了二人好像沒有更多語言來打破兩個人周遭的這種默契和心神上互通。
也是在這空曠無寂的仏寺山門前,一身白色袈裟的僧侶心下滾燙之時,卻那雙手合十的掌心中對着這一位孔雀大明王菩薩真心地舉起自己的一條手臂,獻出了手中那一朵盛開的紅蓮花。
這一朵紅優缽羅。
純淨,七瓣,恰似烈火紅蓮。正如一個人赤子之心,從不輕易交托給另一個人。孔雀的佛花只有白色,從來也沒人見過有紅色的。可第一次收到,也确信這是這人第一次送人這一朵紅色鮮花。
“謝謝,我佛東來,拈花一笑。”
“從今天開始,祝願菩薩永遠像今天這樣開心,顧東來。”
說完,那人一樣滿身花香的僧人說着才低頭閉目安靜地聞了一下眼前的花香,那沾染着水珠霧氣的眉梢和那月光下美好的不可思議的薄唇,使他的雙眸簡直令人挪不開眼睛,那潔白衣領下的面孔竟像極了一朵開在二人周遭繁花深處的真正的三千世界蓮花。
那是一種尚未經歷有些事,所以還保留着本心,出塵到無法形容,但能令人感覺到他靈魂處冰冷卻又剔透靈魂的眼神。
像光,像雪。比龍泉山的日出還要奪目,是一種真正充斥着虔誠佛法,瑰麗神像般不可思議的吸引力。
夜空中,來自遠方的心跳使人恍若隔世。
——是第二次了。
想到某一點沒吭聲,面容豔麗無雙的孔雀大明王心中如過去的某一時刻湧上一萬個說不清道不明人不言不語。只是定定地望着對方站在那鮮花深處。
他在僧人的眼中久久停留,同時也在這種對方不懂彼此在想什麽的朦胧對視中看得分心。
想說什麽,又好像忘了。唯有……那再一次一步步崇山峻嶺,也一同跨越二人生命的無名歌謠在遙遠的龍泉山盡頭和這螢火中一下被一一點亮了起來。
“喂,話說你見過什麽叫孔雀笑麽。”
這時,一直聽着他說下去的顧東來開口,眼前,兩個人一起坐着。像朋友,知己,志同道合的修佛者一樣撐着膝,一個倚着樹一個坐在山上看螢火。
“沒有。”
“我教你。”
“看。”
“有頭冠的才是真正的雄孔雀,但雄孔雀的一生是無法為別人輕易展開他的尾屏羽毛,男子女子之愛那在孔雀看來是關乎于一生的承諾,一旦确定了就不能再反悔,不能輕易許下。”
“所以,還有一招。”
話落下,顧東來這個家夥已經擡起了那只在二人影子裏變成了‘孔雀’的手又落在僧人的‘孔雀’上烙下了一個輕輕的吻。
僧人的手一頓,但二人雙手倒映的影子中的兩只‘孔雀’卻已經完成了那鳥喙親觸的一個虛幻而真實的調戲。
這虛幻的由同為成年男子的人一起向着夜空擡起地兩只手構成,以手指輕輕觸碰到一起一觸即散的孔雀之吻如此純潔,朦胧。卻又是那麽令人心頭開始奇怪。
“我厲不厲害?”
這時候,那個叫做顧東來的家夥才像是往常嘚瑟般坐在寺廟門口的臺階上,用手臂撐着一條西褲下的腿招招手露出一個近乎兩個人玩鬧般的笑容。
“你做人總是如此無聊,顧東來。”
方定海知道他在戲弄人索性躲過去點,終于又開始感覺到這個人不愧是顧東來,永遠有那麽多常人沒有的奇怪招數了。
而被顧東來這一逗,今晚算是在這山上過了一個世上最悄悄的生日的二人一起低頭小聲打鬧了起來。
“有些人再說我無聊,我就要給他表演一個什麽叫孔雀踹人了,來,定海師兄,哈哈,別躲啊你,過來點,哈哈!”
這一陣只有二人才會産生的打鬧,使顧東來真的前所未有地放松了下來,雖然前路注定要有一場硬仗,可是他們倆倒是前所未有的達成了某種共識。
“壽星會努力保佑你明天一切順利,不被劫數打敗,堂堂正正守住龍泉山的威嚴和榮譽的,有點信心,我們一起。”
“嗯。”
“這月光真好,真不想明早就這樣為了有些人有些事而提前醒來,我們不如幹脆躺在這兒再聊聊吧。”
“聊什麽。”
方定海跟着他躺下,在這個人身邊替他主動擋着風問。
“我也不知道該聊什麽。”
顧東來也閉眼思索了下又躺在他身邊答。
“但也許可以随便找一些能浪費時間的事聊聊,然後再一起像這樣躺在這裏随便地睡着過去,我在你身邊,你也離我很近。閉上眼睛,你有聽到我現在離你很近的心跳了麽。”
“……”
這話,頭一次顧某人竟然得到了方某人的應允。
大概是壽星最大原則,所以就是這樣,在某人過生日當晚,兩個人一直一起看星星到深夜,明明說好了要一起過生日。
然而一直早睡早起,作息習慣特別好的方師兄還是先一步睡着了。
能悟的了佛狂,卻讀不懂人心的法僧師兄只會在自己相信的人身旁像這樣入睡,這世上,也就只有他一個顧東來而已。
“……”
所以,心想着,顧東來對此撐着自己一側手臂緩緩俯下身,他一頭纏繞在脖頸中的長發垂在了對方的鼻梁上方,專注地看着身旁和他一起看星星看到不知不覺安靜地睡着了的師兄陷入思索。
生來由一只雄孔雀化身的長發男人側過身子,趴在年輕僧人的耳邊,然後一點點褪去平時的樣子,用嗓子裏的氣聲無比沙啞而艱難無比地輕聲開口。
“為了彌補有人的缺席,所以現在補一個今晚的真心大冒險環節。”
“…其實,三年前,我們最後一次說再見的時候。”
那一句眼看着都已經說到嘴邊的話了,長發男人卻再一次不說話了。他克制而隐晦的呼吸中嘆出一點朦胧失真的霧氣,雙手懸在半空,也像是放的很輕像怕打擾對方。
等好不容易将捂了一晚上才熱了的手,落在年輕僧人冰冷出塵到不沾塵世的眉間半寸的位置,他卻沒有碰上去。
很久以前,他曾經在第一次下到陰司時對地藏王說過。
他正常的那只手是他殺生的魔欲,這只鮮花開滿了手臂的手是他的人性,他永遠只會用這只手去碰他真的在乎的東西。
比如,他喜歡的花。比如,他視作鮮花般珍貴的人和事。
此刻,當已經不再是沖動少年的孔雀明王像是在透過這寧靜美好到令人不忍打破的夜色,此乃這個無情無心的人的夢境窺探着什麽,終于頭一次袒露了自己心中所想的長發男人又極輕地對着他的耳朵邊沿自言自語了一下。
“我的真心話就是,其實我最想要的佛誕日供奉,從來不是別的,只是想再在三年後再見一個人一次。”
“因為,龍湖就算已經沒有了龍,摩羯魚到底變成了殺死夜叉的湖水,北冥三齋經過一生終于找到了彼此,迦樓羅心中沒有了怨恨,我們也已經沒有了因果,顧東來的心裏,也一直想再見一次一個人……哪怕,只是一眼就好。”
這一句夜深人靜飄散于點點螢火中,存在于兩個人之間耳鬓厮磨一般的悄悄話。
這段日子,因為二人的相遇,幾乎對他給予全部信任的年輕法僧還是閉着眼睛,呼吸很冰冷規律地枕在兩個人先前一起看星星的那個石頭臺階前睡得并無察覺。
“算了,沒聽見也好。”
心裏突然沒由來地安寧,顧東來扯了下嘴角看着盛着螢火蟲光芒的眼睛裏看着和尚入睡的模樣,突然開始深刻反思着自己到底是有多想不開,才會像現在這樣搞這種偷偷摸摸,簡直一點不像他本來的為人了。
只是世上有一字,本來就是世上最笨的人才會主動承認,又自我淪陷的。他已經夠作繭自縛了,也無所謂現在變得像不像他了。
“我佛在上。”
“您說,這世上有些人為什麽永遠能真的把自己活的像個冰做的一樣完全不懂人心的石頭一樣呢。”
“三年前是這樣,三年後還是這樣。”
“好像有一個人兜兜轉轉地這麽和另一個人三年不見,到頭來再一次回到人間,又費盡心思,冒着麻煩和危險跑來這裏,都是因為他想做他的朋友一樣。”
“這世上,只有那個一點不懂常人情感的人才會看不出來,三年一別,一個人心裏既想見那個人,卻又不敢見那個人,最後還是見了那個人的這種心情,只是因為……”
“我好像有點喜歡這個人。”
“是男女之情的那種喜歡,是有點……不想再和他分開的那種喜歡。”
“他那一天追着我的行蹤和腳步而來,在山底對我伸出手的剎那,是我人生最不可思議的時刻,我滿心歡喜,覺得自己甚至不像自己,當下甚至真想把三年來的所有過去的都告訴他,可竟又覺得無法和別人訴說,可我真的好開心,也很快活。”
“顧東來必須要對周圍每一個人送出那一朵代表他心意的花,因為只有那樣,我才能對我真正喜歡的那個人也送出那一朵花。”
“佛祖啊佛祖,你說,弟子只差沒把他自己的心,直接掏出來給這個人看了。也就差把他的全部都給這個人了。”
“我遙遙站在此處,悄悄在心中平視,欽佩和傾慕,渴望和我一生攜手的這個人,怎麽……還是不懂呢。”
總是一個人活的那麽逍遙自在,到哪兒都能潇灑說再見的長發男人在這夜深人靜面對着山中夜空,依舊像對待好友般倒在方定海身邊向着白色霧氣吐出一口氣自言自語着。
這聲音卻也小到幾乎不可察覺。
說完,顧東攤開手重新在某人身邊躺了下來,只低頭看着二人眼前的星空和對方睡着的樣子,卻也翹起自己的一邊嘴角,從來目中無人的臉上第一次有些張狂本性之外的心思了。
真好。
他的小師妹就連睡着了的時候,都那麽好看。
這麽想想,好像一直留在原地再等一等,也是值得的。
而即使,像他們這樣的人并不是□□凡胎,就算半夜坐在這兒很久也不會覺得寒冷。
但說到底,除了嘴上這兩句什麽也沒做的顧東來還是把外套蓋在年輕僧人的手臂和肩膀上才站了起來。
這麽多年,第一次克服了對凡人情愛世界的不屑輕蔑,而情窦初開的孔雀王子,也會有不太确定如何正确表達自己心意的時刻。
他像是怕對方會被自己吵醒一樣,将一路帶着的衣服蓋上才如過去多少次一樣點到為止撤開手。
這時,他們倆身後有一段距離。
長着一處白色繁花深處的寺廟大門口,剛好傳出了一清一遠兩個小師侄打着手電筒蹦蹦跳跳來找他玩的聲音。
“東來,東來,你和法僧師伯一起又去哪兒啦!”
“我們兩個都在廟裏找你好久了,你可以再給我們看看你之前的那支特別酷的魔箭,然後……陪我們一起去看螢火蟲嗎?天好黑好黑,我們有點害怕。”
“好了,我來了,你們想看那只特別酷的魔箭是不是,那你們倆先不要亂跑,小心摔倒,站在那兒等一等,不要吵到他,讓他休息一會兒吧。”
這話說完,長發明王殿下站起身,一手放下落在肩膀上的衣服給對方就起身走了。
可從來都做人謹慎,也聰明無比的顧東來沒想到,當他這次對着方定海說完這話,又站起來一個人之後,帝釋的琉璃鈴铛聲卻在這時響了起來。
山中霧氣萦繞的山亭石階,眼看那最熟悉,最了解彼此的腳步聲徹底消失了。閉着眼睛,背着身沒動的僧人的白色衣袖下隐約是一雙手掌微微地朝着無聲處握緊了。
他冰冷堅定的指腹筋骨上是青筋在無聲而寒冷地蔓延。
直到,那半個隐匿于山中霧氣下的身子都失去所有溫度,那雙從過去多少年開始無情而冷血的眼睛都沒有再睜開過。可從始至終,除了帝釋,并沒有人知道,只留他一人,獨自度過這夜晚。
是夜。
一滴如眸中掉落的眼淚一般的露水滴落寺院前的一朵白色昙花之上。
明日的最後一場法會大典的下半場即将決出勝負。可這一夜的龍泉山卻有兩個人都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地失眠了,沒人知道他們在想什麽。
關乎于因果和命運二說。
或許,從此刻這一秒開始,就注定将要真正……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