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佛經之中,?袅袅佛音下紅塵中已經是又一個輪回過去。
這天。伴随着這輛去往某個山中景區的車從龍江市這一端離開。一輛送走了對方的黑色摩托車也再一次一個人駛入了城市中央。
夜幕在引擎聲轟鳴中一點點悄然降臨,?當一身黑衣,頭盔下都難以掩飾這一張面容漂亮白皙的年輕僧人迎着城市中呼嘯的冷風來到無人的山頂時。
今晚的星星正空曠而冷清點綴在整個黑夜下的天空。
四面無人。他人停下,?一步跨出身下的摩托車,?腳下的小石子也随着猛地踩住剎車,摩擦上地面有些燥熱的鞋底一起向前動了下。
接着,将鑰匙拔出扔進兜裏,?他才一手擡起那只帶着黑色半指手套的手,又将身上的背包單手一下拎了下來。
那包沉甸甸的,?碰撞中似乎是裝着法器之類的東西。等他下車,用另一只手将頭盔玻璃被推上去,?又将包拿下來一步步走至車前。
接着,?他才找了個地方,?摘下頭盔,?又背着風坐下,?将肩膀抵在一側車上,任憑風吹起了他的黑色碎發。
這一下,方定海一個人往地上一席而坐,?按照他以往的性格來說倒是難得随性了一次。
這半山頂上,?現在只身下他這麽一個人。他将包裏的東西一件件取出。
——這麽看,當方定海低下頭時,?一頭黑色頭發都快長到一雙眼睛底下了。
他的面孔線條本就冷,長得也很非常完美漂亮,曾幾何時,?當他剛開始這一場人間歷劫時,他還對這一切尚且有着隔閡感,可如今即便現在一身現代人的衣着行頭,他也已經習慣了這一切,身上更有一種孤傲出塵猶如蒼生冰雪般的氣質。
他學會了開心和不開心。知道了自己喜歡什麽。會奔跑。又有了心跳。
紅塵中的七情六欲真的把他從四大皆空中第一次變成一個人,又一次次地闖過了這場劫數,只是,這一切到底是誰帶來的,他或許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他知道自己心裏有一個答案,可此刻他卻不能去多想這個問題,因為就如同一個不斷在循環中的輪回,一場凡人的生老病死一樣,不知不覺,他和那個人約定好的那件事已經到了尾聲了。
由欲生情,當情帶來了兩個人在佛法世界上的又一層感悟後,他們二人都很清楚,下一個要面對的,就是在這場歡喜之禪中的最後一步——即真正意義上的大徹大悟。
Advertisement
有情很難,而現在要放下情更難,對于兩個出家人而言,他們之前要從自己一輩子的孤獨冷漠中走出已經是花費了許多,而如今又要把這種私人情感進一步地去學會放下,這種感覺就更奇怪了。
這種感覺,就像是突然被挖去了心口的一塊。正因為之前都是真心去付出,完全投入景區的當這對于二人來說心知肚明的那一刻來臨時,才會異常地不自在。
而眼前,龍江市燈火通明。正在經歷這一場歡喜禪中最後一步的年輕僧人坐在摩托車旁看着月亮,也顯得有一種骨子裏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漠。
在他手中,除了那一排接下來另有用處的淡金色無名的法器。就只有被他從包裏取出,又随手翻開的一個舊錢包,一部手機還有一大包不知道是什麽用處的藥。
那一大包傷藥,一看就準備有好幾天。但不知道怎麽回事,至今還在他手上沒給出去。
此外,那個邊緣擦破嚴重的錢包被他拿在手中,手中翻開的一側除了一張字跡模糊的出生證明,就只有底下摸出的兩顆水果糖。
他到現在都舍得沒有去吃下這些糖,因為他知道,如果吃了,或許今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他再也無法去吃到世上任何一顆糖了。至于,他的這只年代很不符合現代城市的手機關機快三天了。
這是一種苦行。就和曾幾何時他所說的,古佛國那些僧侶們一樣,刻意的長久饑餓,刻意地淋雨受凍,以及刻意地将血肉喂食給鷹,都是一種對于僧人來說到了一定程度必須面對的修行。
三天裏,他誰都沒見,也不打算告訴別人在哪裏,就和在世上突然不聲不響地消失了一樣。因為,目前他還暫時無法斬斷塵緣離開這座現代都市,又要随時随地用自己的眼睛繼續盯着某些市內動态。
所以,這三天來,他幾乎每夜就是在這山頂一個人,再靜靜地透過這俯瞰城市的視角呆一晚上。
和凡人不同。他不吃飯休息也能活得好好的。
那麽在一個人的肉身早就無欲無求的前提下,一個一輩子習慣了用這種方式來修行的和尚這樣故意斷絕外界聯系,也就再正常不過了。
畢竟,作為一個方外之人,他生來就是個沒有心的。當然也不可能和底下這座城市的任何一個人扯上聯系。
從很多年前作為孤兒被丢棄在廟門口,又被師兄帶進廟中長大成為一個僧人開始,他的生命中就只有修行這一件事貫穿始終。
他沒有自己的喜好,記憶,欲/望。一顆天生異于常人的心髒永遠像顆堅硬的石頭一樣,連他人離開傷心時都不會有一滴眼淚落下。
“……師兄,師兄……”
“嗚嗚,師傅不在了,大家以後該怎麽辦啊,為什麽你從來都不哭呢……難倒你都不難過麽,師傅師兄們都不在了啊……”
“為什麽只有師兄從來不為師父的死哭……為什麽啊……”
那在記憶深處灑滿了鮮血和雨水的寺廟臺階下。
只到他胸口以下那麽高的一群孩子眼巴巴抓着自己袖口的哭泣聲,他已經不太記得自己當時是什麽心情了。
所有人都認為,他額頭這只看穿一切眼睛裏是看不到人間的。
不在乎親人,不在乎朋友。那些諸如酸甜苦辣,喜怒哀樂這些常人的情緒都好像離他這種人很遠。可從前的他或許不會去思考自己如果沒有這些,會不會和他人是不一樣的。
但這一遭入世歷劫,确實冥冥中也改變了一些事。
就比如此時此刻。如果是許多年前的那個方定海,就算是一個人風餐露宿在山林深處,再不吃不喝三四個月,他的這具肉身都不會有任何感覺。
但偏偏今夜的他卻覺得自己始終并沒有做到入定誦經。
這種不專心,像是寺廟一壇沉澱着舊年雨露的一攤死水中,摻雜了一些和他本人格格不入的雜質。
而當他閉着眼睛,手指一側卻在這時無意中碰到了放在膝蓋上的一件東西。
下一秒,年輕僧人就算沒睜眼,也意識到那一包裝着的一顆顆散發着香甜味道的圓形物體是什麽了。
“……”
可清楚這是什麽是一回事。隔着硬質的漆色皮手套,他碰到這東西稍稍頓了下,又拿了一顆握在手裏卻并沒有吃。
他好想吃糖。
可是,他不能吃。
明明過去那麽久都可以做到不吃也不會想。
但是,現在真的了解了那種滋味,又不能再去吃的感覺,卻也真的很不同尋常,年輕僧人如昙花般漂亮病弱的面容甚至第一次産生了一絲蒼白,皺眉間更有一種脆弱感席卷而上。
他在想,如果,他現在把自己的糖帶回龍泉山,是不是他就不用再去想現在這種問題了,可是糖并不會聽他的,從頭到尾,他們倆都是為自己活着的,他要剝奪一顆糖的自由,就是枉顧他人意志。
龍泉山不可能是糖的歸宿。正如,他也不可能留在人間。可他好想。真的好想。整顆心裏都在想,完完全全地都在想。
也是這種已經完全被打亂了凡心的‘分心’,令一直沒有現身,但卻和他的神魂思想綁定在一起的某件吉祥物法器都察覺到了。
只聽破空處一聲響,他身後一柄護法金色禪杖已經是在佛鈴晃動聲,劃開一道金光飛到了他的身邊。
那軌跡光明絢爛的金光在他的身子周圍轉了一圈。又直直地像一根礙眼的棍子似的立在他的對面。對此,年輕僧人坐在山頂上用肩抵着摩托車車身,手冷冰冰撐着一條膝蓋,又看着自己的護法法器晃了晃像對他‘說’了什麽。
“叮鈴——叮鈴鈴——”
這傳聲,只有方法僧一個人聽見了。畢竟‘帝釋’作為法器只有主人才能和它才能溝通。所以,關于他這不省事的法器口中又一次‘大嘴巴’,也引得方師兄本人冷淡地握住那一顆糖,又挪開眼睛回了一句。
“噤聲。不要胡言亂語。”
這話,他拒絕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但帝釋早料到他會是這個兇巴巴的口氣也沒有被怕。
而是換了個方式,調轉了個方向,用杖柄一頭在他面前的地上劃拉起了字跡。接着,更是大咧咧地把法器和主人的‘對話’第一次展現在了彼此面前。
【“你,準備,藥,為什麽,不給,他。”】
【‘要是,想受的傷有沒有事,可以,打電話。’】
【‘聽說,曾經,放棄成佛,留在人間的人,肉身都會,留下滿身病痛,而且,那個,還不是人,有些生靈,是很脆弱的,雖然,他,和你一樣也很兇,可,受傷肯定,還是很難受的。’】
帝釋在地上寫出的對他行為的疑惑。那字就像小朋友一樣,歪歪扭扭。但它說的‘他’是誰。這一主一杖都一清二楚。可方定海卻不想。不想這麽做的原因很簡單,因為從一開始,他身上的因果就已經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這種不知名的抗力所更改了。
就像他三師兄方海問臨走時說的那樣。俗事并不利于他的修行,從一開始就定下的歡喜之禪也意味着他和顧東來必須在有了情之後,放下情。
而他從最初下山時只想速戰速決立刻回去,心中也完全地不想和世上任何人扯上關系,到現在已經方方面面都和俗事牽扯了,其中很多事已經改變了。
現在回想,最初令他改變主意的開端。恰恰就是在當初他被女具追殺掉落在有一個人車上的那一次。
原本,那一晚修行之人的一場互救。當碰巧在對方手中得救後,連方定海自己都沒有當真。
可就在他想着用阿伽陀藥還有其餘作為報酬,就可以令這場對方臨時起意的互救償還清楚時。當時,身處于那個人和那個秘書另一側的他卻無意中聽到了一段對話。
【“老板,我得和您先說啊。”】
【“聽說,這出家人一般命都硬,和尚命這個可不是白說的,搞不好還克親人,您還是小心點,別想玩玩最後……”】
這話,作為和尚,或者說作為一個自小就被丢棄了的人的他聽過很多次。
事實上,他也沒有有意想去聽。而是因為用慣了法術的人總會對聲音尤其敏感一些。少年時,他還在龍泉山上時總也會見到許多香客。那些偶爾會帶着一家三口上山來的常人,令他意識到為什麽師傅從來不提他的身世。
他也早已經習慣了作為一個常人眼中的不吉利的人,他人對自己的遠離。
因為世上不會有人在乎方定海的命。所以他存在的價值和意義,也不會被任何一個人當一回事。
他讓自己一直獨活于世上。既是他人的遠離,規避了一開始就會存在的錯,也是令自己永遠保持無法被打敗的強大和清醒。
可偏偏就是那一次,正當心中沒任何波動的方定海想着留下阿伽陀藥,又把一切收拾好準備不打招呼離開時,他卻聽到了另一個人的話。
【“我不信命。”】
那人很平常,卻也很口氣特別而令人不自覺停下地緊接着開口道,
【“命是自己的。”】
【“行行行,您厲害,您身體最棒!哎喲——”】
而且,就算一個人的命是這樣,他又憑什麽不能主宰他自己的人生,只要想做就一定能做,這世上,就是佛都擋不住任何一個人的腳步,每一個人生來都是自由和平等的。”
這話,伴随着對方和另一個人緊随其後的吵鬧就這樣改變了他那一天的決定。
但也是從那一次開始,方定海給了那個人一次又一次的讓步。
他從來沒主動解釋過自己怎麽做的原因。但從摩羯魚到佛弓。還有故意提出的‘雙修’。
實際上是在用醍醐法幫對方一次次增進法力,不至于讓那具曾放棄過成佛的肉身在人間無法維持。
如果只是因為那一次的償還。其實他早就已經還的一幹二淨了。那麽在此前提下。他做到這一步,也根本不需要再繼續下去了。
這念頭一旦産生,接下來有些選擇已經注定了。這麽心想着,帶着手套的一條胳膊枕着脖頸,黑發的年輕僧人睜開恢複雙眸。
一股寒風吹入他的脖頸,黑色摩托車的車身就這麽抵在他的身後,遠處還是那座城市,心口的地方已經再次如石頭般冰冷無情沒有波動了。
“他的故鄉在靈山,我的性命是龍泉山。”
“靈山和龍泉山雖然都是一座山,卻一來一去在這人間相隔四百年,就算是鳥,一生也不可能完成這樣遙遠而漫長的旅途,并堅信能找到屬于自己的靈山。”
“凡人僧侶方定海和明王顧東來,除了佛祖賜予的這一次因果。”
“永遠不會是朋友。”
“因果消失,永世不見,他生他滅,和其餘世間萬物一樣……跟我,統統無關。”
作者有話要說: 講講我們龍泉山悶騷寺草的心路歷程,這一章,簡直是說着我不在乎,其實我在乎的要死的典範哈哈哈哈哈()
感謝在2019-12-05?12:44:47~2019-12-05?23:24:0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挽月?5瓶;陽臺君?3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