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王栩的話,?使今早還和某人吵了一架,?導致不歡而散的顧東來從肩膀到手臂都一下頓住了。
大清早的,他的副駕壓着堆雜物的底下,?還丢着某人的手機。一路上,?他這麽個壞脾氣的人也已經動了數次念頭,想把和方定海的私仇都釋放在這東西上了。
可說到底,顧東來這個混蛋舅舅還是有他的傲慢和底線的,?不能次次都背地裏暗算人。
所以,這一次,?顧舅舅只得勉強維持自風度,暫且不和那個人計較,?卻也不想立刻主動聯系對方就先上外甥學校來了。
可誰想,?現在他卻得知了這麽件事。
甚至還得知了……有一個人偷偷跑來自己外甥面前說的這些連顧東來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耳朵的話。
當下,?顧東來人在車裏坐着沒動。
可作為一個邪氣張揚的性格,?他竟然頭一次心跳紊亂,?臉色燒紅,臊的牙關都緊了。
在他的大墨鏡下,早上還因為有一個人而情緒失控過的雙眼還紅着,?因為他就是這種情緒化到極點人,?一被氣到就哭,一紅眼睛就腫,?這才搞得這麽多年,他都很不想被人發現自己這種弱點。
而打從聽到自己外甥這句複述的開頭,人疊着手,?身子仰靠在駕駛位的長發男人就開始面露古怪。甚至光是閉眼,他都能想象出那個死和尚說這話時的樣子。
不過又是那副高高在上,在廟裏做慣了他的小白臉師兄總是冷冷訓誡旁人的口氣。讓人根本一點看不順眼。
而且,什麽叫顧東來是一個人,可也是一個菩薩。什麽叫他很愛哭,不準欺負他,這又管他什麽事。難倒這人自以為很了解他麽。
想到自己今天早上還在家真的為了這種事掉眼淚,整個人都莫名其妙害臊起來的顧東來惡狠狠地開始止不住腹議了。
這一幕,落在對面小外甥的眼裏,只覺得他舅舅怎麽一下從平常随心所欲的樣子變得和個小女生似的,而還沒等他腹議完,他狂躁如初的親舅舅已經‘碰’一腳踹了下面前車門,又別扭地紅着威脅夾雜着期待狀看向他道,
“他還和你說什麽了。”
自己舅舅這副明明少女到不行,還恨不得豎起耳朵打聽某人對自己态度的樣子,王栩同學一看就心裏一咯噔,但仔細想想他還是絞盡腦汁回想了一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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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沒說什麽了……就是讓我不許欺負你,不要惹你,不然會打我。”
“我覺得他應該……是真的想打我,所以也不敢還嘴,還有,他讓我自己早日想辦法修行,免得接下來惡果報應再找上門來,沒辦法應對。”
“哦,對,對了!他還問了我媽媽和我爸爸是怎麽認識的,還有一些關于我爸平時的事,可是他卻沒有說明白為什麽問我爸,只是問完就好像想了些什麽就走了……不過,我想了好幾天,自己也覺得自己實在是太菜了,救我媽媽的事怎麽能總靠別人。”
“舅,我要是現在說,我一定加油,而且一定也能有朝一日能找到自己的西天,我自己的佛,你願意相信我嗎?”
這一句話,少年人背着書包擡頭說的青澀而堅定。
眼看車內和車外,前車燈末尾的一束光照亮了舅甥倆的又一次對峙。長發男人坐在駕駛座上和車外的少年保持對立着,帶着墨鏡的雙眼在後頭情緒不明地眯着。
這光線的交織,像極了他們此刻身處的這個人間。
天地無常,界線之上。一座座高樓大廈之上,除了有萬千凡間生靈,還是佛法光明的大世界,亦是修佛者一生都在追求的無窮巅峰。
而看似太平的現代都市中,背地裏卻妖魔橫行,如他這樣的人,一生沉浮,滿手鮮血,卻也早沒了當年少年時的心性和無畏。
眼前,金屬車标危險貼着少年的膝蓋,用自己的雙手攔着他的王栩說完卻像一只羽翼尚未豐/滿的幼鳥。
在狂風暴雨來臨的那一片懸崖下方,終于長大了的幼鳥決定用喙叼起樹枝第一次像顧東來這樣一只成年鳥發出戰意。
他的那種執拗卻堅定的眼神。真的像極了他媽媽。光是一想到,迦樓羅從小也是這樣倔強的性格脾氣,這就讓顧東來這個做舅舅的更說不出話了。
可王栩或許還小。但比起一味地隐瞞,讓他能夠認清自己,也正視邪魔和善惡之分,走上一條正道。
或許,這才是對這個大鵬鳥之子最好的引導。這一切,顧東來心裏一清二楚。
過去他所一直沒狠下心去做的,有個人現在卻替他做了。不僅如此,對方還将一切引向了一個真正或許能改變一切的正面。
這就是,那個人真正和別人不同的決斷力。
所以心想着,他的一只手擡起擱在車門邊,手掌心觸碰着底下冰涼的門鎖,他那串佛珠舍利在發光,心裏是種陌生的思索。
而就在王栩這小子一身校服埋頭,擡手攔着車,也不确定他舅舅會不會一踩油門,把他這唯一的外甥給壓死算了時。
剛才大膽到挑釁三界衆生心中的頭一號魔頭,心裏卻慌得要死。這個十幾歲的少年就聽到了一記刺耳的車喇叭——和車上那個長發男人的一句命令。
“帶着你的書包,和書包裏那堆爛到一輩子不敢給你爸簽字的月考試卷,上來。”
說着,顧東來一臉冷漠地拍了拍車門。诶?他舅沒用車直接碾死他?好像……也不是很生氣的樣子?
整個人一震,不可思議地擡眸,王栩心頭卻已經湧上狂喜了。但緊接着,他卻沒猶豫更沒有放過這機會,而是拎上他書包,就一個縱身單手翻過他舅的車門,人就這麽坐了上去。
“舅,我,我們接下來去哪兒。”
懷裏抱着書包,一點不怯場的臭小子一身校服盤腿坐在副駕上,給自己默默鼓了鼓勁兒地開口問。
這利落幹脆的身手,果斷比之前和人天天厮打的那種小混混時好多了。
但與此同時,少年人的心裏也有種預感。他或許就要親自接觸到一直以來他都沒機會去了解的那個波瀾壯闊的妖魔神明世界了。
對此,他神通廣大的舅舅顧東來只将一只手落在方向盤上,又居高臨下地撇了眼外甥這可憐巴巴的小胳膊小細腿,開口道,
“和尚上次教你金光術之外的東西沒有。”
顧東來問。
“啊?沒,沒有。”
王栩搖搖頭。
“法器怎麽用,法身又是什麽,還有雷火咒和蓮花騰雲術入門這一些佛家咒術呢。”
顧東來又問。
“…也沒有。”
王栩竟也搖頭。
“因為,他說自己是少年出家,受戒多年的內家弟子,和你這種也是出了家的俗家弟子不一樣,要是到時候,我跟着他亂學什麽,就得剃光頭出家。”
這繼承了他舅心眼多的少年這才老實招供道,
“可我,我不想剃光頭,也不想去廟裏出家。舅,我還想以後變得和你一樣帥呢……而且,我都沒早戀沒去網吧沒幹過好多事,所以加起來……我就偷學了那一招。”
這馬屁拍的還算有水平。小孩的心也和他舅舅一樣打小夠野。
他舅舅這個自戀狂上面上不顯,嘴上卻冷哼一聲說道,算他是個人。等看了手表,顧東來先用一只手狂妄地撩了下一頭長卷發,接着才随手扯了扯領口,露出脖頸鎖骨線條望着頭頂道,
“凡想成為一個佛門弟子,需心性堅定,善惡分明。”
“除卻皈喬達摩·悉達多世尊的教誨,一生行善除惡,不被妖魔所迷惑雙眼,不論內家或是俗家弟子,在開始這一生修行的第一步,就是能感悟先天佛靈之根。”
這話,一聽就是顧東來要親自教他找靈根,塑法身了。
顧東來從前幹什麽都一副花花公子的樣子,但是真正說到他最自傲,也最堅定的佛門修煉,他這個準佛之身到底還是面色十分認真了起來。
“靈根,是世尊佛陀當年傳授給廣大佛教徒的一門無上法門。有了靈根,你才能像捏泥人一樣,捏出屬于你自己的法身。”
“你之前已經開悟,現在就是先要弄清楚,你體內已經存在的靈根在哪兒,然後,咱們才能去解決你媽媽當年的法器丢失和舊仇。”
想到之前青獅和方海問逃脫,還有陰陽二氣瓶目前沒找回來的事,顧東來這時停下了又眯了下眼睛。
“法器丢失,舊仇?”
王栩從沒有聽說過,原來他媽媽還有自己的護法法器。那當年丢了的迦樓羅法器又會是什麽呢。
少年人突然很想知道。可這時候顧東來已經對着他就抛出了一個真正吸引他的‘巨大誘惑’了。
“對,而且那些都是你在打敗我之前,需要真正去認識的仇人,也只有你現在還能幫你媽媽找到降服法器的線索,所以,準備好了沒有?”
一聽這話,王栩聞言态度果斷端正了不少。
而就在這個小孩想着,自己是不是會像小說電視劇說的那樣,被他舅舅用什麽厲害的佛門法術給一下打通七竅六脈什麽的時。
王栩只覺身子一輕,腦子一懵。整個還處于常人陸地一條水平線的身體像被什麽東西載着就騰空了起來。
下一秒,只見眼前紫光迸發令人不自覺就閉上發疼的眼睛,在二人周圍爆發出一道隔絕凡人視角的無名結界。他和顧東來剛才還一塊好端端坐着的這輛跑車,就這麽在這強大而刺目的紫光中變換為了一只金身大孔雀俯仰沖向了半空。
這大孔雀展翅一飛,嘶鳴聲和如潮水般洶湧的強大法力撲面而來。
人坐鳥背上的王栩直接傻了,一手撈起險些掉落下去的書包,一手抓了把大孔雀金光閃閃的脖頸羽毛想找他舅舅求救。
可這時,少年卻發現身邊哪還有顧東來。他果斷,又被他舅舅毫不留情給直接扔下了。
“舅!這樣把我丢下來,我,我一定會死的!”
“我不是鳥!我也根本不會飛!我會死的!”
頭一次經歷這種大場面的王栩怕到抓着閉眼大喊,意志已經戰勝了身體無法去看周圍。
這時,半空紫氣環繞,隐約有一道耀眼佛光在雲中閃現。
在這一面隔絕了地面上凡人的境界中,目睹這力量的強大,一臉震撼睜眼擡頭的王栩只聽到雲層上方他舅舅冰冷的聲音傳出來道,
“在佛祖教授佛法的靈山國,每一只還沒學會飛的鳥,曾經都以為自己不會飛。”
“想拜入佛門的第一步,在從空中摔回地面之前,想辦法自由運起體內金光。”
“摩耶只負責送你去天上,不負責送你下來,或是救你的命。”
“等找到護體金光在哪兒,你就知道自己的靈根在哪兒了,記住咒法,集中注意。”
“摩耶,走。”
這話說完,天生冷血無情的顧舅舅就毫不留情揮起手臂,以自己的明王法身在半空閃現,又用手中的紫金輪寶直接将摩耶和王栩刮到了頭頂的雲中去了。
飓風劃過城市上空。
雙腳失重的感覺就像是真的被人一下從無盡的高空丢了下來。
王栩一下閉眼。一身校服球鞋,咬牙用雙手抱住自己的書包。
接着,上一次這個小子半夜想跑去陰司,卻被這只大孔雀叼走的悲慘經歷,就這麽伴随着王栩的慘叫響徹在了城市的雲層上空。
“啊啊啊啊啊——”
“若有所求——!!誠心念誦——!!!我要成佛!我要變強!我一定要救出我媽媽!啊啊啊啊救命啊!!!!——”
初次踏入佛法世界的少年人就這麽在雲中開啓了自己第一次的展翅高飛。
地面上,高樓車流。
馬路行人一切如常,誰也沒有在頭頂上方正發生着這一幕幕常人所不知曉的神話故事。
直至入夜。
城市上空的白色.界線邊緣再一次有骨翅拍打,魔物閃現尋找着什麽目标人物的魔光出現,底下的雲層中才也有一道金光跟着閃現。
200X年
20:35
一面金色的戶外廣告牌正屹立在城市高樓的正中央。
底下車流駛過,路邊的巨大交通燈閃爍着金白交錯的光,在這城市的陰影下,一個人正倚靠身後,單手抱着禪杖的姿勢藏在這一處。
他的正對面就是一整條商業街。整個城市的光芒在他身後閃爍,恰好令相比衆生實則渺小,卻也在俯瞰衆生的僧人的面容被完全隐匿在了光下,顯得越發冷酷無情。
他那這數月來長的很快,不再像之前那般只有發茬的一縷長碎發也搭在一側眼角,這過長的黑色碎發剛好擋住了他一部分視線。
唇紅齒白下,僧人漂亮而白皙的臉像是夜幕中的一朵凋零的白色昙花,可他的人卻像是永遠無法真正明白感情一般所在的無光處,雙腿盤坐,像個和整個世上的其他人都格格不入的存在。
那胸前抵着一顆顆佛鈴在他肩膀的一側随風晃動。他身上套着一件半領黑色帽衫将領子立起帽子帶在頭上,半帽下只露出高挺鼻梁和冷淡抿起的薄唇。
帝釋的主人——或許也和護法天王帝釋天菩薩本身一樣,生來不能擁有人間生靈的喜怒哀樂。
所以當下一秒,他擡眸往樓下看。這一眼,佛法光明自在這眉間,即便他沒有穿着僧衣,這世上也依舊沒有一個人可以質疑他僧人的身份。
在他腳下,大馬路道旁的一個個圓形街邊路燈規劃出兩側行人道,道上有老人,男女,還有在兩邊街上穿行的各種車流。
行人都和他很遙遠。
人很小。車也很小。
這樣對比下,高樓都已經十分明顯的小,在真正比高樓還要大上許多的妖魔從天而降時,根本無法做到真正的外部抵抗。
或許,這也是佛門修行者。
或者說一個佛家弟子歷經多年後,救世為人必須保留下的處事原則,和必須一直為了守護這份尋常人生命中的太平而存在的意義。
只是,此刻,如果真要從旁觀者角度來看,他的行為狀态,以及他的實際心境變化,已經和剛下山入世時有很大不同。
因為就在這入夜後守着這座城市上方安定的同時,這個年輕僧人的膝蓋旁其實還放着兩件東西。
一個是一部屏幕一整天都黑着,也沒動靜的手機。
另一個,則是一塊小小地掰開來,卻根本還沒吃一口的巧克力。而眼看那個丢在那兒手機過了大半個白天,還是沒任何動靜。帽子下的露出冷淡雙眸的方定海也沒說什麽,下一秒,卻用手去碰了一下那塊巧克力。
“叮鈴鈴——”
根本就極通人性的帝釋傾斜着在他懷中搖了搖,似乎和他用心神互通說了什麽。
“噤聲。”
他的這種态度令帝釋覺得有點不解,于是乎,護法法器幹脆在又搖了搖并在地上化了幾筆勾勒出一個名字并向他表示了一點疑問,而這一次,年輕僧人再聽到後反而是長久地沉默了,許久才回了句。
“我知道他還在生我的氣。”
“……”
“但是拿走了他的電話,他總會來的。”
“……”
“哪怕他來了之後會對我更生氣,我也會這麽做。因為,他要是不來找我,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這樣的話,簡直完全暴露了年輕僧人和這張病弱外表截然不同的個性。
他每走一步都總是這麽絕對,既無情又冷漠,時而還用他這顆對比其他出家人而言,并不良善純粹的心去算計人,也難怪那個人今天會生他的氣,而對此,方定海閉目不語,根本不理會它的‘胡言亂語’,只是緊接着又繼續道,
“他說的對,逃避下去是沒有用的。”
“所以,我親自會向他證明這一點的,等着跟上待會兒要過去那群阿修羅,不然機會失去,就找不到青獅和陰陽二氣瓶的下落了。”
而就在這時,在這兒等了一夜的他已是察覺到了來自頭頂的有一只只長着翅膀,渾身深色鱗片的魔物呼嘯而過的動靜。
這使年輕僧人一下收回手,先以一只手臂畫出金光使自己的行跡再次藏匿,又眼看半空成群結隊的阿修羅手裏抓着一個個獵妖袋就飛了過去。
這些獵妖袋,看數量大小足足有四五十個。每一個都是一個無聲無息就這麽消失在城市中,即将被送進妖怪肚子裏的大活人。
待到帶着獵‘人’所得飛離半空,這些落地的阿修羅即化為一個個披着人皮的‘男男女女’,又把這些貨都裝在了路口盡頭的一輛寫着獅嶺物業的卡車上。
卡車被塞滿了。變為凡人,穿着工作服的阿修羅們也把活人們都帶走了。
而目睹着這一切,方定海只躲在暗處,快速收起地上的手機和巧克力,又一下以二指運起法身就冷冰冰出手道,
“若有所求!誠心念誦!南無淨壇使者大光明菩薩!護其天罡!化物為形!”
這咒法一落。他的身形頓時于金光中開始模糊了起來。淨壇使者。即位列佛菩薩三十五佛的天罡大法擁有者,向淨壇使者借無上佛法之力,短暫掌握天罡三十六變。
三聲落地後,方定海就這樣變換為了一個被阿修羅飛頭魔們抓走的小孩,又一下鑽入了那些半空中妖魔的獵妖袋中,和這輛卡車一起被帶走了。
黑夜無邊。
洞府所照射在天空的青白二道邪光未散。一只只長着魔物骨骼翅膀的無天大阿修羅,就要從地底飛出吃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兩個悶騷,還沒和好,啧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