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196X年
這晚,?當顧東來和那兩個陰差交代完後,?這位明王殿下就一個人這麽走了。
他白天變成司機的模樣,特意來了趟人間。
當現在留下他一個人,?這人卻揮開一身紫氣,?穿過其中就化為了自己的本來面目。
可方定海本以為他就算身上帶着傷。
就憑剛剛對人說話張狂的樣子,應該是沒什麽大礙的。
但誰想,顧東來這個人真的卻比他想的還要驕傲自大。
他先将別人給趕走。可自己剛走到一半,?這人卻毫無預兆地半暈倒在了唯一能看到他現在這副模樣的方定海面前。
“——!”
這一下,長卷發男人膝蓋砸下來。
人半跪在地上,?以手臂撐着地才堪堪站好。他整個人向前跌在地上。支住身體的雙臂和腿骨骨骼都發出恐怖向一側擰動的怪聲。
【“顧東來。”】
根本沒想到他會突然這樣。
方定海冷聲叫他。他少有對別人的生死感到感同身受的時候,尤其他們的關系更接近對手和敵人。
但顧東來這種看着明明不可打敗的人,?要讓人覺得他好像快死了,?也真的,?不容易。
以他現在的視角,?無法看不見對方現在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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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方定海看到,?顧東來的眼睛上都是順着額頭滴下的冷汗,雙眸也因為脫力眩暈而閉上了。
可兩個人原本就不是處于一個時間下。
對方根本也不可能聽到他的聲音,所以平日早就用阿伽陀藥救他的方定海只能眼睜睜看着對方陷于困境卻無法做任何事。
尤其,?在這二人共情的記憶中,?方定海能感覺到顧東來的氣海,關元中蓄積法力已經紊亂不堪。
明明他是一個準神之身。
可對方身體上留下的,?更多是因為多年來為了一次次突破界線而厮殺斬妖而變得千瘡百孔。
這種痛,比他當年執意要一個人闖進陰司門時,阿修羅惡鬼爬滿身體後給一個生靈帶來的痛還要密集,?痛苦。
這個人,卻從始至終對別人說過一個字。
甚至于用一種根本無法形容的意志力,一直去壓抑自己內心的所有所求所願。直到,在這種只有他自己的情形下才能露出破綻,暴露出一絲失控,疼痛和疲憊。
【“我好想,吃巧克力。”】
【“我真的好想吃巧克力。”】
記憶中,方定海在聽到顧東來在一個人痛到開始無意識地自言自語。
【“求您抱抱我吧,菩薩。”】
【“我是您的孩子,為什麽您離開我,又丢下我麽多年,從來沒有看過我一眼,無論我如何做,您都不曾回來看過我一次……”】
【“一直只有我一個人必須去承擔責任做這些很苦很難的事,可我真的很怕疼,也很怕苦,但好多事,卻必須我去做。”】
【“我明白,這是我必須去承擔的責任,我知道這是我應該去做的,是我的驕傲,是我的命運,可是我也會痛,也會苦,為什麽從來沒有一個人能救我。”】
【“抱抱我。”】
【“抱抱我。”】
這是這個人渾身劇烈疼痛下第一次發出的心聲。
也是方定海第一次這麽近地聽到了顧東來準确地表達出自己深藏心底的願望。
這是少年顧東來的聲音。
也是他內心深處最渴望,也只能作為一種奢望從不能說出,卻始終最希望被人所給予的東西。
可和他心神合一的僧人卻不知道該怎麽去形容自己的心情。
明明是這樣一個自負到不容許被任何人靠近的人,內心最大的願望到頭來卻像一個孩子一樣,簡單平常到無法讓人形容。
而顯然,造成他處境的原因是身上的舊傷,已經積攢到重到沒力氣走更多路了。
一時間,長發男人個子挺拔,但那指骨全無血色,卻只能一只手掌死死扣在地上,渾身抽痛地倒在黑氣邊緣。
這使在他肉身中的方定海容不得去想太多,就擡起自己手臂的一下從金光中從身後撐住了這個人。
這一抵,兩個人好像回到了上次抵着彼此肩頭的那一夜。
明明是兩個時空下的無名邂逅。
但當一個男人半透明的神魂像上次那樣被長發男人抵着,他們好像跨過了三十六年的漫長時光,又一次交托了彼此的依賴和信任。
撲通。
撲通。
兩個人交彙在一起的心跳仿佛溫暖了彼此的肉身和靈魂。
方定海如佛像般低垂眉目,如同沾染上了那片片金光的雙眸看着一邊,卻不明白這近在咫尺的到底是誰的心跳。
但他們彼此的肉身确實完全沒有碰到對方一分一毫。
所以這不該是他的,他早已經沒有凡人的心跳了。
可是他還是想哪怕用這一邊沒有人性血液的肩膀,給予這個在這一刻真的看上去疼到骨子裏的人一點哪怕是二人才懂的支撐。
【“若有所求,至心念誦。”】
【“皆得如是,無病延年,命終之後,生彼世界,得不退轉。”】
【“乃至菩提。是故曼殊室利。”】
也是這時,顧東來身邊變化出來的那只金色大孔雀也略顯焦急地飛翔着趴在他的肩頭,鳴叫不停。
這只金色大孔雀的叫聲,使半昏迷中的顧東來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不曾意識到有個人剛剛無形中幫了自己。
等顧東來一點點爬起來,他在方定海面前擦拭了下鼻梁上的汗後,他才閉眼一把抓住那只孔雀,又任由其在紫光後變為了一把孔雀神弓。
“…摩耶,我沒事。”
顧東來對着手中神弓開了口。
“走吧,先去找個地方療傷,我暫時,還不會死的。”
這話狂傲無比。說完,長發男人還像個瘋子般扯了扯嘴角,使神弓也跟着閃了閃。
這只金色孔雀,原來就是他的護法神弓。
從法器和人的對話中方定海也可以聽出,顧東來其實早就清楚自己一直以來的狀态。
而耳邊,僧人透過對方神魂處斷斷續續傳來的喘氣聲,還有對方一身的汗水,也能察覺顧東來身上的各種舊傷真的很重。
顧東來好像真的很累。
可他沒有朋友,也沒有親人。獨自身處于這世上唯一的價值和執着也就只有他一直堅持的成佛修行之路。
但他好像也早已經一個人孤獨慣了。
所以更不會讓自己這種關頭,真的軟弱到就這麽暈在這種地方。
當下,方定海只感覺到這原本好像到極限的孔雀又一次硬生生撐了下去,又用一種他都不得不為對方這種毅力而欽佩的口氣咬牙道,
“摩诃摩瑜利羅阇!”
那人的法號在口中念出。
當長發男子從背後隐約生出一對背翅,又随着片片羽毛烈火席卷下化身為自己的原形。
這位人間不曾見過的萬鳥之王從半空中拍打絢爛奪目的深藍色翅膀,一下飛向地底陰司布滿了血水骷髅的另一邊。
那一霎那,天空被他身上的靈光照的大白。
方定海眼看着對方美麗華貴的一根根尾羽劃開這一片界線下的黑暗霧氣,又一路以孔雀金身的形态就這麽飛入了一片地底才能所見的世界。
眼前,一道道阻隔人間和陰司的地底黑氣拂過對方的羽毛,使人仿佛一夕之間就堕入了這位于尋常人間的地底深處。
遠處似有海的聲音。
但卻不是真正的海,而是一片往生者才能見到的海。
這地方,非活人生平所能看見。但經書中将這裏成為陰司之北。
它如今名為魔境。
因為佛經有雲,這裏是地藏王還為人時所見一片真實的地獄之景。後來被衆佛鎮壓後一直留存。
它位于一塊在這大海旁沃石之上,處于正西黃泉黑路,從方定海在顧東來肉身中的視角往下卻看,只能看到腳下是血水漫天,紅色岩漿不斷拍打上來。
這樣的所在,唯有顧東來一個人能用翅膀飛到這裏來。
加上,這裏是陰司和人間的交接處。
除了一個個白色鬼頭狀的游魂野鬼飄蕩在他的頭頂處,沒有人會發現顧東來,也正好能令他一個人在此度過這個獨自疼痛的夜晚。
只是就是這樣一片不同尋常的‘海’。
也令方定海想起了上一次他們一起大半夜去看海的那一晚。
原來,這個人當時說的海是這個意思。
他真的對海有執念——甚至于這麽多年就開始了。方定海心想着。
但接下來的一切卻令他第一次重新認識了這個人。
因為在此之前,方定海其實一直沒有從別的視角去看過這一年這個人的真實樣子。
可當顧東來來到這一片陰司下的陰司之北。
随着這一年的長發男子走到底下涉水處,一點點帶着渾身傷疤疼痛,以這樣的方式解下自己的衣衫,方定海竟從從水中看到了對方的面容。
接着,從未來而來的年輕僧人就親眼目睹了一幕只有他才看到的鳥兒特別的‘療傷’方式,和一場……神跡。
第一反應,內心虔誠專注,不曾為外物所打動的年輕僧人是雙手合十地閉目誦經選擇不去看的。
可他的心神和某個人是連在一起的。
所以當卸下金色面具的長發男人一個人涉水而過。在那空靈缥缈的霧氣中。碧綠色磷光和螢火開始順着湖水的中央向着他飛來。
當他化為走進這陰司之北的沃石中,像只孔雀一般振翅向着記憶的方向擡起了手臂。
他看到顧東來擡起手就這麽放下了那個金色面具。
水波蕩漾。
那長卷發垂在對方一側肩頭,顧東來的臉上果不其然是布滿傷疤的。
但是,這張被陰司之水映照的模糊下的臉,卻比僧人過往所見過的一切人和事物都具備美的真實诠釋。
靈氣拂開他黑色長卷發,那張第一次被方定海看得分明的面容,帶着股天地間佛法自成的凜然。
他身上是件華麗高貴,鑲嵌寶石的孔雀裘。
那長長的尾羽拖在地上,腹甲和半敞的大氅皮毛下,胸膛和腹肌若隐若現。
在他肩上,還停着一只真正的孔雀。那尾羽美到失真的孔雀和他的長發依偎在一起,随他的法力而羽毛流光溢彩。
他和迦樓羅長得确實很像。
卻更英俊奪目,是一種男性化的濃烈灼眼的美,這是真正的無法随他過往所經歷的一切刀山血海依舊煥若新生的美。
根本,非常人能所見,是能真正動搖佛陀之心的美。
“摩耶,我發誓。”
“我,絕對不會這麽容易死的。”
“都已經這麽多年過來了,我說過了,我永遠要比任何人活的更久,命更長。”
“從梧桐樹菩薩把我和西行從小扔掉,告訴我那句話開始……從靈山不複存在開始……從那些人一次次踐踏我的尊嚴開始,我早就發過誓了。”
“等到我下一次能真正戰勝這個軟弱‘自己’,或許,距離你主人成佛的一天……也不遠了。”
說着,孔雀法身如烈火般朝空中飛起。
撲通。
撲通。
稍微有些遲緩卻很真實的心跳又一次響起。方定海終于确信了。這是自己的心再為這一幕而跳動。
可這才是顧東來。他确信了。
而這或許,也才是那個永不随劫難死亡,生性驕傲,卻又愛着這人世間萬物萬生的……孔雀大明王。
……
這一眨眼。
在身處上一個三十六年的陌生輪回,兩段屬于不同肉身的記憶,就這麽受二人命運驅使下第一次交錯了。
顧東來這一年還不認識肉身中,幫了他一次的方定海。
方定海也不清楚這世上還有一個人叫顧東來,他還和自己禪房中看了那一只小灰雀一整夜。
他們作為兩個截然不同,且不依靠任何人而獨立存活的個體。
一個在山下的人間。一個山上的寺廟中。
卻共同以這一年的兩段分開的記憶經歷了接下來的一段日子。
方定海透過當年顧東來最後關于這一段記憶的視角,也察覺到迦樓羅作為一個年輕母親的生産時間就要一天天接近了。
因為迦樓羅是妖,又僥幸地借助顧東來的幫助懷上了人的孩子。
所以她這一次生産其實是很兇險的。
王子勝在龍江縣找到一份工作開始教書。
他為妻子找好了生産的醫院,像個單純而緊張的父親,又一天天地守在顧西行身邊,共同等待龍湖之誕這天出生的這個孩子。
而為了這件事,作為一個初次當舅舅的人,某位明王殿下也曾不止一次又化作不同的樣子,去看過妹妹。
在此期間,他像世上最放心不下妹妹,卻沒經驗也不懂這些的成年男子一樣,準備了各種小衣服和玩具。
但很遺憾,方定海看得出來,驕傲自負不把人放在眼裏的顧明王還是不擅長這個。
就連他自己的法器都覺得主人買的這些‘禮物’,簡直又醜又滑稽,完全不像他對于自己外貌實力的那種自信。
可方定海有聽到對方在那一片惡鬼地,像個強大卻也孤傲的家夥一般,自言自語地同那一把紫色寶石護法神弓說話。
他即将要一個人去陰司鎮壓萬鬼了。但內心估計對人間似乎還有一絲牽挂。
可是顧東來的成佛之心卻也很堅定。
畢竟,如果他不選擇這一條路,那麽一直保留人的情感血性留在人間,對于他的修煉并無益處,反而還會令他始終難以逃脫界線。
接着,他還回了摩耶一句。
“放心,那個孩子,一定會好好長大。”
“在他的父母身邊,在西行身邊一直好好長大,不用和我們當年一樣成為失去親人,被人抛棄的孩子。”
這是顧東來對那個小生命發自內心的祝福。
可與此同時,聽到這裏的方定海,卻也很清楚一點,那就是顧東來此刻一定沒有想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
如果他知道了,那這位這時候已經準備離開人間的明王或許不會把這一句話這麽說出口,更沒有想到自己壓根沒有走成。
因為就在不知不覺中,陰差口中的那一百四十多天後。也就是足足五個月時間一閃而過。
最先出現在這一年一場災難的開端,就發生在龍泉山這一邊。
196X年
第一百四十天
龍湖之誕的前八日
龍泉山寺院中,在方定海的記憶中,伴着這一天這年只有六七歲的海心海鵬他們蹦蹦跳跳地從山門下爬上來,又興高采烈地砸開門。
他們地告訴在廟中的老主持和師兄們一件事。
說廟門口,現在來了一群每一個人身穿好昂貴袈裟的僧人。
目測是一個這兩年聽聞龍泉山大名所以才來到此地論法的僧團。
海心這個小屁孩還誇張無比地告訴大家,這群僧人每一個都寶相莊嚴,有佛光護體。這些僧人甚至比他們平常所見的年長居士們還要接近于準佛之身。
而這個現在等在山下的僧團,就自稱八部。
“太誇張了吧,小海心你個小屁孩是不是在吹牛,而且八部?這什麽東西?你聽過沒?”
天縱師兄挑挑眉。扭頭抱着手蹲在門口看向身旁的海問。
但作為廟中向來最會掉書袋,也最博學的方海問聽到這話時也皺眉,又疑惑地搖搖頭問小師弟。
“告訴師兄,他們人呢,海心?”
“我才沒有吹牛,大師兄,就在山下呢!你們快去看!好多好多!比咱們廟裏人還多!”
海心手舞足蹈地對大家露出一個大大笑臉。這令廟裏的大家夥都挺意外。
因為從前,大家夥可都沒聽過這世上還有一個這麽厲害的僧團名叫八部的。
方明想大師作為一個老僧皺眉陷入一陣思索之餘,卻也出于善心,對佛門中人不會拒之門外,所以就讓張天縱和方海問這兩個弟子照例去迎接。
“定海,你別去了。”
“留廟裏,看着這幫小的,我們不太放心。”
這話,看得出這兩個大的其實很謹慎。
方定海留下了。接着,作為最年長的兩位弟子。方定海的這兩個師兄一起下山,也很快速去速回。
等到這一群烏泱泱的本人進入廟中,确實各個寶相莊嚴。
可這個僧團來到龍泉山衆人的面前,他們的面目也被青年方定海看清楚了。
這其中帶頭的,是兩個身有佛光籠罩,修為高深莫測,自稱修煉多年已參悟了大道的僧人。
二人自稱是一對兄弟。二人其中一個長着長鬃毛,是個脖子裏帶一串黑玉珠子,頭頂彌勒僧頭的青面僧人。
另一個寬胖高壯,是一個光頭,耳帶兩只金環,批白色羅漢甲的白皮僧人。
不僅如此,作為這一次主動來到龍泉山,說是為了論法而來的未知僧團,他們還帶來了文殊心經和普賢心經這兩本稀世珍貴的佛家秘典。
——和一件要事。
那兩本古樸心經,光從外部看,确實是佛家至寶。
光憑借這一點,這二人和他們身後的僧團是佛門弟子這一點就毋庸置疑。
也是這時,他們才自稱,自己兄弟二人當年受文殊普賢菩薩點化,才得以領悟這麽稀世的大乘佛法。
現在,親自來到如今的龍泉山境內,試圖尋找一只金翅大鵬鳥,名為迦樓羅。
她是靈山下凡的一只手段極狠毒的妖物,不僅在人間多年來作惡多端,還手握一件極厲害法寶,名為陰陽二氣瓶。
此瓶能吸人,将其化為膿水。
大鵬鳥就靠此辦法來食人害命,如今她化為一個女妖,用自己的妖法,即将在八天後和一個凡人生下一個妖胎。
要是不把她盡快收服,怕是要波及龍湖安危。
如今,這一支僧團中的兩位聖僧不忍見龍泉山作為一個方外之地即将受女妖所害,遂前來給他們指一條明路。
那就是令方明想大師遵從佛祖一生希望佛門弟子斬妖除魔的所願,再一次轉動那面龍湖上的生死輪。
先改變因果輪回,殺了那已經被迷惑,跟着女妖害人的男子和孽種。
再抓住那個女妖迦樓羅,奪下她的寶物陰陽二氣瓶。
等大一切功告成。他們背後那一位輔佐他們的‘佛菩薩’自然會親自點化龍泉山上下,令這群懷有慧根的僧人都能早日逃出苦海。
這個要求,乍一聽是沒什麽問題的。
因為那只金翅大鵬鳥迦樓羅作為一個妖,且是佛經中所聞的食龍之妖,确實和龍泉山頗有淵源。
畢竟,龍泉山上下都知道,從過去開始,他們的龍湖就一直有一個古老的傳說。
說是湖水旁生活着有龍的後代,而且是從聖僧北冥時代就留下的。
只要有龍的後代在,龍湖才能一直保護山下生靈。
雖然從沒有人見過龍的所在。
但迦樓羅是食龍鳥,如果又真如二僧所言,是邪魔,還即将于八天後生下妖胎,确實應該被龍泉山用法寶下山收服。
可面對兩本佛經至寶的誘惑,和被佛菩薩引渡的承諾,這一年已經八十出頭的方明想大師卻在禪房中拒絕了這個要求。
“法僧,您真的确定?”
“這可是佛菩薩讓我們親自帶給您的機會。”
“兩位菩薩請回去吧,我的弟子們尚且年幼,我也已經是個老人,我們龍泉山上下沒有人能降服那金翅大鵬鳥。”
“況且在我眼中,迦樓羅并非是妖魔。”
方明想大師回答。
“哦?她一個女妖,怎麽還會不是妖魔?難倒老僧是不相信佛菩薩的話嗎?”
“真正的妖魔,從不是由皮相和身份所定,一個願以自己妖身為人母的女子,該是個勇氣可嘉的女妖,在妖字前,她先是一個了不起的女子。就算龍泉山來日會和她碰上,也絕不會在她即将生産的時候,去加害一個女子,這并非我佛所願。”
這一句回答,在當時看來簡直不可思議。
因為對于一個佛門弟子來說,成佛幾乎是他們一生的宏願,怎麽會有人拒絕這送上門的普渡了。
可方明想大師卻沒有解釋,更沒和弟子們多說什麽,而是任由那八部二僧帶着明顯的怒氣後的一聲冷笑,和緊接着一句。
“想不到老法僧一個和尚,竟然為一個妖魔說話。”
“看來,在老法僧眼中,萬生萬物的生命果然同等貴重,既然如此,确實對妖魔也該‘一視同仁’。”
“那一切就如老法僧所願,阿彌陀佛,今天……我們兄弟二人就先告辭了。”
這身有佛光的二僧就此離去,還留下了一句非常似是而非的話。
但在方定海的記憶中,自從這一天過去之後,自己的師傅就表現地有些不安。
或者說一生都樂觀行善的老僧第一次地在短短三日內,做了一個十分倉促的決定。
他要弟子們從這一天起統統關閉廟門,将自己早就設下的法陣啓動。
他會在法壇中央以畢生法力支撐起全廟的這一整個法陣,但無論接下來八天發生任何事,大家都不要邁出法陣去一步。
外面的人不準進來。
裏頭的人也不準出去。
一旦出去了,就不準再開門。
這十分複雜的一句話,大家夥雖然暫時沒明白師傅的用意,可因為方明想大師的臉色和語氣都難得很認真,大家也都遵從了。
倒數第七日
随着廟衆和法壇中央的老僧人一起發力,龍泉山寺廟法陣在山間劃過一道金光,變為一個巨大的罩子使整座寺廟都第一次憑空消失了。
倒數第六日到第四日
人間廟中一切安定,唯有在此期間下了一場大暴雨。
因為不能下山,這個季節又很冷。
突然性的封山和封廟,讓大家的日子一下子變得很拮據,很緊張。
這其中,方定海還有他的那些師兄們因為年紀比較大,又有多年修為在身,到底還能撐一撐,度過這種突然之間與世隔絕的日子。
可那幫正在長身體的小師弟們就比較慘了。
小孩子們根基淺,按照凡間的說法就是免疫力差,很容易生病。
一旦飯也三四天吃不飽,稍微一頭疼腦熱,就會委屈地躲起來哭。
方海問這個做三師兄的,不得已只能夜夜去禪房裏陪着小師弟們。後來,張天縱,方定海他們三個就輪換着照顧這些小毛孩子,這才讓情況稍微好轉一些。
倒數第三日
在人間這一邊的顧西行在醫院住院部醒來,不經意看到了手邊擺着一包奇怪又醜陋的小衣服和玩具。
這位躺在床上,像所有人間媽媽一樣美麗的準媽媽一瞬間有點疑惑。
只心想這大概是丈夫買的。
但當她用床頭的枕頭墊住腰肢,又拿起來小衣服看了一眼之後,還是沒忍住撲哧一下笑了起來。
“怎麽這麽難看又傻氣,栩栩,你爸爸真是好好玩,怎麽老買這麽多奇怪的東西,真是胡來,哈哈哈……”
她沒有注意到,在病房的一角,有一個花瓶,插着一朵正在發光的白色優缽羅花。
倒數第二日
龍泉山寺廟
深夜。經歷了數日的堅守,和外界暫時與世隔絕的廟衆們正在禪房中。
小師弟們這兩天已經陸續病好了。這時,這麽多天也已經累的毫無分身乏術的方定海卻冷不丁聽到了一聲劇烈而痛苦的咳嗽聲。
他一下睜開眼。并快速意識到這是從海問師兄的禪房裏傳出來的。
接着,想确認是不是自己三師兄的方定海一下坐起來,又想看一下怎麽回事走到門外。
可這時,他卻聽到了方海問突然咳得跌倒在地上的聲音。
可随着他飛快跑出去,卻見方海問已經嘴唇慘白地倒在地上。
也是這時,和他一樣,從另一邊披着件衣服跑出來的張天縱也聽到動靜來了。
“定海?這是怎麽回事?喂,方海問!方海問!該死,你額頭怎麽這麽燙,這麽多天不吃不睡的了。你自己也病了怎麽不早說!”
“……”
這話,已經額頭燙到趴着不動的海問一個字都回不了。
他真的活生生被累壞了。
為了讓小師弟們早點好起來,不再害怕,也為了讓師傅方明想不在維持法陣時被外界的事情打擾到,他已經快五天沒有睡覺了。
“天縱……定海,我沒事……”
當下,這個俊秀溫和的年輕僧人說話的力氣都快了,眉間只有咬着牙才能咽下去的隐忍的疼痛。
他們是修行者。
可大家在修行前,到底都是一個個肉/體凡胎,對于常人來說會傷及性命的疾病,其實對于僧人們也會有致命影響。
尤其方海問和他們從小到大都是至親般的存在。
這也讓張天縱和方定海都看得心急。
可都到這地步了,師兄弟三人面對這大半夜的也不敢大吵大鬧。因為他們三個都很在乎龍泉山,發自內心地也不想把有些事弄得拖累大家。
而此刻擺在他們眼前的就只有兩個選擇。
要麽是下山去帶着方海問找醫院看病,要麽就是去龍湖周圍,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什麽藥材煉些阿伽陀藥出來。
可無論是哪一種選擇,這都意味着他們要冒着違背師傅方明想叮囑的風險去跨出眼前這一道已經被藏起來的廟門。
而這一晚,當這三個年輕的師兄弟之間第一次面臨這樣的抉擇時。
心系着彼此,也不忍看到其中一個人病成這樣甚至危及性命的他們做了一個決定。
“我是大師兄,年紀最大,所以我去後山,定海你先留下,幫我照顧方海問,一路我會用雷火咒給你信的。”
張天縱說道。
“萬一,出了什麽事,記得絕對不用給我開門,我只信你和方海問,我也把我這條命交給你和方海問,記得聽師傅的話,和方海問一起留在這裏好好保護大家。”
“還有,記住,我是大師兄。”
“有我在,你們所有人永遠都不用怕,聽懂了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 那麽至此,龍湖的故事已經正式開始了。
天縱,海問還有定海,東來的命運都将因為這一個選擇而改變。
龍湖之水,揮刀斬魔,方定海斬的到底是誰,下一章就要揭曉了。